人類有一種很盲目的樂觀性,我想我是其中的代表。
新冠這麼可怕,而我其實從來沒太大的緊張感。就像漫天大雨怎麼也下不到我身上一樣。
所以疫苗我也是很晚打的。打疫苗時,看到已經不用排長隊久等,我還挺高興的。
我不是不關心自己,不關心別人,就是腦子裡缺根弦。以至於在生活的很多方面,都顯得反應遲鈍。
我真正感到後怕,是因為看了BBC記者亞當斯的自述。她是親歷者,又是媒體從業者,文字清楚、細緻,一下子把我從資料拉入真實。
那代入感太強烈了。
亞當斯是2020年3月感染的,同時感染的還有她七歲的女兒。
高峰期,床位緊張,我記得英國那時候還有個混蛋觀點,認為不必防疫,死人必然,大家都產生自然免疫力才是高招。
因此亞當斯打電話求助,說她呼吸困難,病得厲害時,蘇格蘭保健署就總是說,如果不是嘴唇發青,就該呆在家裡隔離。
亞當斯的女兒後面先恢復了,可是呼吸有問題,並仍舊疲倦。亞當斯曾經問醫生怎麼辦,醫生只是說,恢復需要時間。
於是亞當斯母女就只好耐心等待。
可是亞當斯母女等來的是什麼呢?
出院不等於痊癒,她們實際一直都沒痊癒,尤其是亞當斯。
亞當斯以前愛野外活動,像游泳、登山、探險、腳踏車運動之類,都是長項,而現在,她覺得自己的身體像一個80多歲的老人。
她出現了眩暈、偏頭痛、視覺模糊、關節疼等症狀,大多數日子都是從疼痛中醒來,又帶著疼痛入眠。
到今年七月,已經十六個月過去,她也時好時壞。
亞當斯作為記者,已經練就探究的能力,她查了一下,這才知道,她跟英國那幾十萬患者一樣,都是新冠長期症狀者。
而此類症狀的資料、資訊,我們這邊,和世衛組織也有,它指的當然就是新冠後遺症。
這場世界性的大疫情,我們中國的防疫、治療,當然是最好最合理,最有成效的。患者出院後,也要認真觀察14天,以確保抗體產生,核酸檢測陰性,能夠健康走向社會。
但是這並不代表患者就一定完全痊癒,沒有後遺症了。實際上患者的情況是不同的,有相當一部分,要經過很長的時間才能恢復正常,有的則會轉為長期症狀。
而這不同,則與病情嚴重程度、年齡、性別、身體基礎、是否存在其他健康問題,以及治療時間、治療方式等有關。
新冠患者有輕重,這大家都知道的,世衛組織曾經有一個研究資料說,一般情況下,患者平均兩週就可康復,但每20個患者中,就可能有一個需要進重症監護室治療。
這其中有些人的病情,是發病後7到10天加重的,原因是人體免疫系統與病毒作戰,有時會反應過激,導致身體的其他部位受損,或者有基礎病。
重病都需要康復時間,人一旦進了重症監護室,那本身就意味著恢復會較難,所以這類患者的康復時間,就通常需要12到18個月。
這如果再加上長期臥床導致的身體虛弱,肌肉流失,有些還得繼續治療,幫助“學走”。這裡面出現精神和心理問題的,也很不少。
中國和義大利就曾有報告說,許多重症好轉的人,會出現全身衰弱現象,稍一用力,就會氣短。同時,持續咳嗽、呼吸問題、睡眠問題,也非常常見。
這時間長短難說,據世衛組織公佈,有資料顯示,即使5年後,人們也會存在持續性身體和心理不適,這包括創傷後應激障礙。即便輕症患者,也可能存在長期健康問題,比如疲勞症等。
而關於精神和心理問題,世界權威醫學雜誌《柳葉刀》,則是這麼認為的:
感染新冠後出現慢性或遲發性心理症狀,既可能是病毒感染的直接影響,也可能是因為身體不正常的免疫反應、免疫系統的過度啟用,或自身免疫反應。
此外,社會接觸減少、孤獨、身體未完全康復,和失業等原因,也可能影響患者的精神症狀。
總而言之,世衛組織對新冠長期症狀的通報是:
常見症狀包括疲勞、呼吸急促和認知功能障礙,通常會影響日常生活。另外,患者也可能出現胸痛、嗅味覺失靈、肌肉無力和心悸等情況,甚至對肺部、心血管和神經系統等多個身體部位,及心理健康產生長期影響。
而且由於新冠疫情是新情況,資料不足,研究不夠,權威性結論還沒產生,有關部門對病毒是否會長期影響健康,並不能確定。
此所以,世衛組織早就在呼籲世界各國高度重視,並提供綜合護理療程了,而《柳葉刀》也曾發文表示:
新冠長期症狀,是現代醫學的首要挑戰。由於目前沒有行之有效的治療方案,甚至康復指導,此類症狀已經嚴重影響到了人們的正常生活和工作能力。它無論從衛生保健負擔,還是經濟和生產力的損失來看,對社會的影響都是巨大的。
大體情況就是這麼個情況吧,可是要真正體會這裡面的可怕,還要看亞當斯這類親歷者的描述。
亞當斯非常痛苦,她最想知道的是如何才能讓症狀消失。去年底,她其實就寫過一篇文章,講述過她有多麼精疲力盡:
“我僅僅是生存,有一種勉力維持的感覺。”
我受不了家庭生活的吵鬧聲,見不得任何光,所以就經常躺在黑屋子裡。
我無法解釋這種恐懼、孤立、孤獨感,覺得活在一個無法逃脫的監獄。
“生病佔據了我全部的生活。”我確信我再也無法工作了,尤其擔心將沒有能力照顧孩子,無法在家庭、工作、社會中找到位置。
……
她說的這些感覺,的確可怕至極。
亞當斯的文章發出後,世界各國曾有數百人與她聯絡。他們有的是安慰同情,有的則是同病相憐。
有些人曾經告訴她,這是永遠無法好轉的,你得試著接受它的永久性。這裡面甚至還有求助者。
可是亞當斯自己也痛苦著呢,她當然給不了答案。
亞當斯不甘心這樣下去,一段時間裡,曾經嘗試了許多方法,不管它有多麼奇怪。
這包括限制飲食、冷水浸泡、針灸、順勢療法等等。
她開始走出去,但她不得不經常停下來休息。一點點坡度就會讓她氣喘吁吁,她經常會懷疑自己是否還有精力回家。
而那其實只是在她家周圍而已。
亞當斯每次散步回來,就得趕緊上床休息。後面則會劇烈頭痛、發燒,或遭受“喪失視力”的懲罰。
她就連做飯、清潔、用洗碗機都困難,鄰居們會每週為她做兩次飯,隔牆遞進來。她女兒則基本靠朋友們照顧。
亞當斯一年之後還忽然意識到,她實際從來沒看過一部完整的電影。因為沙發太遙遠了,看完一部電影的力氣都不夠。
亞當斯後來開始練瑜伽,覺得瑜伽能一定程度上緩解她的呼吸問題,並提高精神力。
針灸似乎也有些幫助。她同時也戒酒戒咖啡,開始學習唱歌,練習呼吸。
她對那段日子的總結是:“相信能好轉是恢復的重要部分,但保持積極心態並不容易。”
亞當斯於2020年12月,曾經求助於一位慢性病專家。
奧多德醫生給出的唯一建議,就是休息。
亞當斯當時很不理解,她覺得停止運動,情況一定更糟,奧多德解釋道:
不是絕對休息,是每天做三件自己喜歡的事,每件事不超過二三十分鐘。
然後每天完成三個任務,每個任務也不超過二三十分鐘。
這些任務必須簡單,比如把洗好的餐具,從洗碗機裡拿出來。不然,你如果不能在指定的時間裡完成,就一定會沮喪。
亞當斯明白了,她試過之後發現,這的確是一種最實用的方法。因為它意味著成就,意味著你有了一點正常生活。
亞當斯以前很討厭正念課,覺得太玄,後來也參加了。有病亂投醫的心理非常明顯。
她此後最大的收穫,是收到傳染病教授迦納的郵件。
迦納與亞當斯同時期感染,他把他發表在《英國醫學期刊》上的一篇文章發了過來。
他在文章裡說了他自己的症狀,亞當斯可算找到了知音。她說這是她的頓悟時刻,這之前,沒有人能明白她是什麼問題。
亞當斯與迦納開始保持聯絡,等迦納說他已經好轉時,亞當斯受到莫大的鼓舞。
因為迦納能,她也能,這意味著症狀是可以改善的。
亞當斯從此就把注意力集中在減少症狀的方法上了。她想要爬山,想要騎腳踏車。
然而很不幸,她和女兒又二次感染。
她女兒儘管爬樓梯都難,但還是上學了。她在老師的照顧幫助下,到2021年1月,本來已經好轉。
那時候,亞當斯也力氣增大,頭痛減少,關節痛緩解,不再那麼氣短。
她甚至還回去接受了少量工作,製作了有關新冠長期症狀的節目。
那期間,她最大的問題是好久沒摸電腦,又有“腦霧”症狀,常常記不起詞語,和別的東西。
第一週四個小時的工作完成,亞當斯非常高興,但是緊接著,她就開始發燒,並腎部疼痛。
她本以為是勞累過度的原因,但去檢測之後,卻發現又中招了。
治癒之後也會感染,打疫苗不代表百分百不會感染,但它會降低感染率、重症症狀、死亡率,這在現在都是常識,所以亞當斯的女兒,也難免會感染一位學生,和一位老師。
亞當斯在那一刻,覺得世界太不公平了。
有幸的是,她們二次感染的症狀都不嚴重,大約10天后都得到改善。
亞當斯那時候尤其恐懼後遺症加重,卻又不敢恐懼,因為恐懼只有使情況更糟。這種感覺特不好受。
亞當斯女兒的遺留症狀,稱為呼吸模式障礙,或過度換氣症候群,亞當斯到2021年4月,才透過愛丁堡大學的卡森教授知道,她其實也有。
教授說,你血管裡感覺到的嘶嘶聲,是由於血液裡的二氧化碳,改變了PH值所致。
亞當斯一年多才得到確診,這真是糟糕,幸虧可治。
這其實也難怪醫生。
因為新冠患者康復後的一些症狀,不是從身體上查不出來,就是查出來,卻不知問題在哪,如何解決。
這肯定是一個讓醫生們無奈,讓患者感覺無助的問題,只是患者的無助,當然是無比深重的。
亞當斯提到的腦霧現象,大多數新冠後遺症者都有,起先醫生們都說,那是焦慮和臆想的結果,但它後來被科學家們證明,確實存在。
這個現象很難表述清楚,就像大腦有霧,模糊不清,它在亞當斯那裡的表現是,記憶力和注意力很差。
卡森教授在這裡說得好啊!如果一個醫學界人士,認為只有具有某種生物標誌,才能相信病人的苦難是真的,那你實際就入錯行了。大腦本來就是與世界互動的預測性器官,是身體中唯一能感知痛苦的地方。
卡森教授是這方面的專家,一直在深入研究,亞當斯找對了人。
他最後給亞當斯的結論是,你有呼吸障礙,是因為身體殘留了太多二氧化碳,而頭暈,實際是持續姿勢性知覺頭暈,它隨著時間的推移,會逐步緩解。
他認為亞當斯需要繼續走動,做瑜伽和正念也應該有幫助。
於是亞當斯就這樣堅持下去了,其他治療當然也有。所以她到了2021年7月時,只要當天沒做太多的事,就能夠看完一部電影了。
後面也可以短暫騎一下腳踏車,有一次還劃過漿。
而這一切,在之前本來是很簡單,很平常的事。
亞當斯後面當然也打過疫苗了,但她依舊很恐懼緊張。
因為全世界的生活基本已回覆正常,而她沒有,她擔心痛苦與疲勞會持續下去。
她也永遠忘不了自己寫文章時的狀態,她2020年秋,寫一篇文章要幾個月的時間。她其實寫這篇自述時,也經常雙手顫抖。
但是亞當斯又是有信心的,畢竟她在好轉。
她也透過很多病友的故事知道,積極態度是有用的,很多人可以戰勝它。同時,全世界的科學家也在努力攻關,取得了越來越多的成就。
亞當斯正在逐漸康復,也堅信她還會是一名記者,一位母親、妻子,她還會爬山、游泳、騎腳踏車。
路可能還要走上一段,但最難的時候已經過去,因此她最後提到的,就主要是這一點:
光靠你自己戰勝它幾乎是不可能的,患者需要朋友、家人的幫助,也需要正確的檢查和醫療支援。
亞當斯的文章,在我看來遠比資料的作用要大,因為多少億感染者,幾百萬死者,雖然令人震動、恐懼,卻到底缺少些感同身受的東西。
而且,這正如世衛組織所言,大多數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如何救命上了,人們往往會忽略這個疾病帶來的長期隱患。
就比如,國家的重視,醫療的發達,很可能會讓很多人覺得,即便感染,一般也無性命之憂,所以便太過鬆懈。
那麼請注意:
新冠病毒,是可能帶來長期後遺症的,這些後遺症,一定會破壞生活質量,長期影響工作、生活,帶來巨大痛苦。
所以,疫情餘震不斷,防疫並不只是保命,繼續慎重,並非危言聳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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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九鴉
圖/網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