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朝露,藝術千秋。”每當我讀到有關實驗物理學家為理論物理學家(比如我)的美妙猜想尋求證據卻一無所獲的報道,都不禁會想起希波克拉底的這句格言。和藝術一樣,科學之路也是無比漫長。
在那些令人沮喪的時刻,我常常用歷史來激勵自己:就像水在沸騰前要經過一番熬煮,科學研究在成功之前也要經歷長久的醞釀。
愛因斯坦1916年預言的引力波(廣義相對論的直接結果),直到100年後的2016年,才首次被實驗探測到。希格斯玻色子這種亞原子粒子要幸運一些,從預言到發現則“僅僅”間隔50年。20世紀60年代初,理論物理學家提出:如果有某種看不見的粒子充滿整個空間,構成了一種均勻的物質(希格斯場),我們就可以更一致、更漂亮地描述已知的基本粒子。可是直到2012年,科學家才成功敲碎希格斯場並確認希格斯玻色子的存在。
又比如給我們帶來了關於大爆炸的豐富資訊的宇宙微波背景輻射。早在1948年,科學家就提出了一個理論:早期宇宙的光子在宇宙膨脹過程中冷卻,會形成充滿現在宇宙空間的微波輻射。雖然研究者很早就探測到了微波背景輻射,但他們看到的只是茫茫一片,沒什麼特徵結構。一直等到1992年,科學家才初次觀察到宇宙初生時留在微波背景輻射上的印跡。在所有這些科學探索的背後,是無數實驗科學家長年的默默耕耘。我們常常會收到一些所謂的“進展報告”,內容其實是沒什麼進展。當有了一個完美的結局時,回頭去看或許覺得這是理所當然,可在此之前,它看上去是那麼不可能。很多人都在這個過程中喪失了希望。
那麼今天的物理學中還有哪些“沉睡者”在等待著被喚醒呢?我有以下的猜測與期盼。
質子衰變算一個。為了理解為什麼存在如此多的基本粒子,我們假設存在這樣一種物理過程,它可以使一個基本粒子轉變成另外一個,特別是可以讓構成質子的夸克變成質量更輕的粒子,從而使質子變得不穩定。讓人沮喪的是,儘管研究者在20世紀70年代就開始透過實驗尋找這種質子衰變現象,卻至今一無所獲。不過,有些頗為誘人的理論暗示,質子衰變的發現應該為期不遠了,只待更靈敏的探測器問世。
另外一個讓我一直念念不忘的沉睡者,是一種被稱為軸子的粒子。我們需要軸子來解釋自然基本定律的一種神奇的、彷彿上天恩賜的特性,即時間的可逆性。現實生活當然並非如此,如果你倒著放一部電影,它看上去可就全然不對了。
1977年,我和史蒂文·溫伯格(Steven Weinberg)各自獨立地在海倫·奎因(Helen Quinn)和羅伯託·佩切伊(Roberto Peccei)的工作基礎上提出了軸子假說。那時我用了一種洗滌劑的名字來稱呼軸子,因為它可以“洗滌”我們對時間可逆性的認知。當時我很樂觀,以為幾個月內軸子就能被發現。那是我職業生涯中最興奮的一段時期。世界各地的很多實驗物理學家都在爭相尋找軸子。可是,唉,他們啥都沒發現。
但軸子理論的一個更為通用的版本已經獲得了廣泛支援,尤其是因為它為宇宙學家所謂的“暗物質”提供了一個優美的解決方案。暗物質是一種幽靈般的物質,根據其引力作用,我們可以判斷它們佔了宇宙物質總量的很大一部分。軸子正好具有擔任這種神秘物質的合適屬性。於是,當新一代實驗物理學家開始打造觀測這種粒子所需要的裝置的時候,軸子理論又重新變得讓人興奮了。
追尋問題答案的過程是如此漫長,讓人不由得對伍迪·艾倫的電影《沉睡者》的主人公心生妒意:一個沉睡多年的人剛睜開眼就看到了未來。可是,一部好的懸疑小說,如果直接翻到結局,未免太索然無味。漫長的期盼,會讓最後的成果更加美味。
文章摘選自《環球科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