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王長明
站在炮兵團指揮連山包上遠眺團後勤處、衛生隊窯洞營房舊址
1972年12月18日，我們山東沂蒙山革命老區臨沂縣的530多名熱血青年，穿上了嶄新的綠軍裝，光榮入伍。我們第一次乘坐著悶罐火車一路往西北，經過四天三夜的顛簸，來到了賀蘭山腹地中阿拉善左旗呼魯斯太鎮（當時歸屬寧夏回族自治區）陸軍第二十師炮兵團，我被分配到指揮連，當了一名邊防戰士。從此，開始了我16年軍旅生涯。其中，使我難以忘懷的是我們的團政委宿文如。本文只截取了令人刻骨銘心的1976年中所經歷的幾件事。
當衛生班長還兼種菜，妻女探親來隊
新兵訓練剛剛進行了一個多月，還沒有往戰鬥班排分配，我就接到了去團後勤處衛生隊工作的調令。或許是我參軍前，在家鄉從事赤腳醫生的緣故吧，部隊缺少醫療技術服務人才，我又幹起了老本行。在衛生崗位上，我認真鑽研，勤學苦練，基礎診療技術提高很快，超期服役，一干就是4年，被提升為衛生班長。那時，包括政委宿文如在內的團首長，基本都是知道了我。
1976年，組織上為了考核培養我，還讓我兼任了團後勤處種菜班班長。種菜班有5個人，負責的菜地有兩塊，一處菜地設在團駐地西北方向20多公里的柳樹溝，有10多畝山坡地，主要種植土豆、向日葵等；一處菜地就在後勤處駐地旁邊的溝坡上，約有4畝多地，還建成一個玻璃溫室大棚，一口機井用來抽水澆菜。種的黃瓜、西紅柿、芹菜、茄子、辣椒等，品種多，長勢好，保障了後勤機關灶的蔬菜供應。當年，團裡在我們菜地旁邊的籃球場上，召開了全團後勤農副業生產現場會，推廣了我們班的種菜經驗。
1976年9月5號上午，我突然接到老父親的電報，告訴說我的妻子（部隊稱家屬）帶著3歲的女兒到部隊來探親了，當天已在臨沂董官莊汽車站乘坐長途客車，到益都火車站上火車，再經北京中轉去寧夏。接到電報我十分高興，9月7日，提前趕到平羅火車站接站。孃兒倆順利平安到達呼魯斯太炮團後勤處駐地。
妻子和女兒的到來，一家人喜悅團圓，給往日平靜的生活增添了無窮的歡樂。炮團的臨沂籍戰友們，陸續都來看望我妻子和孩子，老鄉相見，歡聲笑語，其樂融融。
到團政委宿文如家裡做客
妻女到軍營兩天後，我帶著她們娘倆，軍用挎包裡裝了她們從老家帶來的大半挎包花生米，到團家屬院看望團政委宿文如老首長。團家屬院也在呼魯斯太鎮上。
一個戰士，為什麼能到團政委家裡做客？
這與宿政委沒有架子，體恤部屬，關心愛護戰士有關，當然，也與我在團衛生隊工作，接觸首長比較容易有關。我們入伍後，從幹部和老兵口中慢慢知道了團首長的情況。團長王蘭欣首長，是老八路，上過朝鮮戰場，山東煙臺人。政委宿文如老家在甘肅慶陽縣農村，1949年9月入伍，當時，正是第一野戰軍進軍大西北的戰爭環境，入伍就打仗。解放後，他長期隨部隊在青藏高原執行剿匪平叛任務，參加了高原地區的歷次重大戰役戰鬥，多次榮記戰功。由於他在部隊積極能幹，又是私塾文化程度，當時在部隊裡，絕對是小知識分子，一步步從戰士提升為團政委。
那時，宿政委的老伴年齡比他大幾歲，已50多歲了。阿姨背有點駝，兩隻腳很小，因為小的時候纏過足，走起路來慢慢的，人脾氣非常好，說話時臉上總帶著微笑，滿囗濃重的隴東話，老人家給人的感覺非常和藹可親。由於長期在農村獨自承擔家務和養育子女的重擔，操勞過度，嚴重損壞了她的身體，使她的健康情況較差，患有高血壓和冠心病及慢性風溼性關節炎。犯病時行動困難，最主要的是腰腿的疼痛，給她的生活帶來許多不便。經中西醫結合治療效果一直不明顯。為減輕病痛，她經常到衛生隊看病拿藥。去衛生隊的次數多了，我們就認識熟悉了。
老首長宿文如政委和他的老伴
從我們相識後，每次阿姨就讓我給她打針扎針，平時掛吊瓶也找我，有時侯不方便就讓我去她家給打針或送藥。用她的話說我打針不痛，而且扎血管時能一針見血，操作很熟練，沒有痛苦。她經常在家裡人面前誇我，特別是在宿政委跟前誇我們山東人好，實在，吃苦能幹，重感情。有時還誇山東人長得好，人都聰明，個子也都高。
就這樣，我就去她家比較經常，有時每天一次或者隔天一次打針，最長時連續打了3個月。由於去出診的多了，和她的4個孩子也都認識並且漸漸熟悉。宿政委的大兒子比我還大兩歲，他的大女兒比我小兩歲。
團政委與戰士的溫馨交流
那時候，全國上下都一樣，休息只有週日一天。部隊按規定週六上午是政治教育和黨團活動，下午是車炮場日，或者生產勞動等。每逢星期天我到政委家給阿姨打針，她都熱情地留我在她家吃飯，我開始很緊張，不好意思答應，就用各種理由推辭。宿政委就說我：你這娃娃，到我家裡來就應該和在你家一樣嘛，讓吃飯你就吃，別不好意思。這是在家裡，又不是在團隊。
就這樣，宿政委全家的熱情感染著我，有時週日去打針到了飯點，不再客套，中午飯就在他家吃。在吃飯中或飯後，政委愛和我拉家常，從我個人經歷、家庭情況到臨沂縣的風土人情等等。比如他問我，你家到曲阜泰安有多遠？坐車去青島要幾個小時？包括俺臨沂入伍在炮團的戰友，他認識的都要問問。
所以，我的妻女第一次來隊，我必須要帶她娘倆去看望首長和阿姨。當時我心裡有兩種想法，一是出於禮節，帶妻子女兒到政委家坐坐，二是讓政委老倆口知道我已成家，是已有妻女的人了。因為我多次彙報說家庭成員時，老倆口感到我年輕輕的已成家，有些不太相信。
王長明和衛生隊副隊長賈友慶，一起討論典型病例
那個年代，我山東老家農村與全國一樣，經濟水平不高，生活比較困難，各類生活物品匱乏。我妻女來隊帶了四五斤花生米、幾斤蘋果，還煮了20來個熟雞蛋。娘倆剛到部隊在後勤處窯洞，就被去看望的弟兄們一掃而光。只剩下幾斤花生米。一家人第一次去政委家，總不能空著手吧，最後，決定就帶點花生米，用挎包把帶來的花生米裝了一多半。
我抱著女兒，妻子斜揹著軍用挎包，步行穿過司令部政治處機關窯洞，走過一條幹涸的小河，到達團家屬院宿政委家。
政委、阿姨和他們的孩子們都在家休息，看到我們一家來訪非常高興。特別是見到我女兒，阿姨馬上接過來抱在懷裡。我讓女兒喊奶奶爺爺好，政委誇女兒長的漂亮，稱讚她天真可愛。接著問娃兒叫什麼名字？我說叫喜梅，喜慶的喜，梅花的梅。政委說名字起的好聽，問是誰給起的？我說她爺爺給起的，政委說我很喜歡梅花，可惜咱大西北地區生長的太少。
難忘的一餐豐盛午飯
在政委家我們一直在客廳愉快的拉著家常。廚房裡，不一會兒，阿姨做好了8個小菜，記的有一盤白糖拌紅紅的西紅柿，一盤涼拌青青的嫩黃瓜，煎一盤大塊豆腐，黃黃的聞著很香，清炒一盤土豆絲，用圓圓的辣椒炒肉片和豬肉絲炒洋蔥各一盤，還有一盤小蔥炒雞蛋和油炸花生米。主食是我最喜歡吃的甘肅隴東拉麵。
餐桌上的蔬菜全是綠色食品，雞蛋和豬肉供應，都是團裡各單位生產的交到團後勤統一供應的，那時部隊基層連隊不僅養豬和羊，有的還養雞養免子。當時山裡條件艱苦，部隊十分重視後勤保障，狠抓養豬種菜和農夫生產，機關和部隊，包括家屬們生活都得到改善。
在賀蘭山當時的條件下，8個菜對來自農村的我一家人來講是相當豐盛的了。宿政委拿出兩種酒，一瓶是甘肅產的金徽酒，另一瓶是寧夏的靈農大麴，他說我們男人們喝白酒，讓婆姨們喝冰雪露吧。陪我們吃飯的還有政委的大兒子和大女兒。
大約中午12點多，首長家突然響起急促的電話鈴聲。宿政委接完電話後，立即對我說，我有急事，必須馬上回團部。你們在這兒好好吃，一定讓小娃娃吃好吃飽，說完沒有顧得上吃飯，馬上快步走出家門。
看到政委掛了電話後嚴肅的神情，我預感到有什麼大的事情發生，我示意妻女快吃，大約十幾分鍾後，一家仨口謝過阿姨告辭，急急趕回單位。
部隊進入一級緊急戰備
出團家屬院後，半途中，就聽到司政後機關駐地的山溝方向，大喇叭響起警報聲，連續播放三遍。團直各單位聞訊，緊急集合的急促喇叭聲、哨子聲響徹了整個營區。
我揹著女兒一路小跑著，到了後勤處籃球場，看到戰勤參謀文有明全副武裝站在球場中央，大聲對我說：“部隊進入一級戰備，你馬上去衛生隊找隊長報到，把你全班人員組織好”。我立即答應：是！
我立馬轉身將女兒遞給妻子，並對她說，部隊進入一級戰備，我們得準備立即去前沿陣地執行任務，你在家裡照看好孩子，有什麼事等我回來再說吧，邊說邊趕緊往衛生隊跑。我跑回衛生隊馬上打好揹包，揹著藥箱隨隊長一起跑步到後勤處籃球場集合報到。點完名後，團裡派兩輛解放牌軍車給衛生隊拉醫療裝置器械及戰備藥物。隊長和軍醫們坐救護車在前，我們衛生班乘大卡車在後，原地等待出發的命令。
首長的親情關懷
在待命出發的時刻裡，全處人員整隊後，後勤處處長景明虎宣佈了團後勤下屬各單位行動路線及注意事項，最後宣佈了各分隊留守值班人員名單。剛宣佈完，他接了一個電話，直接點名又讓我在營區留守。我向領導表示，堅決要求隨大部隊上四十一號陣地。景處長低聲告訴我，讓你留守值班，是宿政委點名交代的，你必須堅決服從命令。我只好回答，是！
隨後，大部隊浩浩蕩蕩出發，炮車卡車隊伍飛馳而去，騰起一路滾滾濃塵飛沙。
我們在營區留守的人員，默默地堅守在各自的戰位上。
大約下午一點時，接團裡通知說有重大新聞播報。一點整，中央人民廣播電臺播音員用極其悲痛的聲音，向全世界宣告：我們偉大的領袖毛澤東主席在京逝世！全黨全軍全國各族人民立刻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之中！我們這才明白為什麼部隊要進入一級戰備。
1976年，是不平凡的一年，除7月28日唐山7.8級大地震外，敬愛的周總理、朱老總、偉大領袖毛主席相繼逝世，三位巨人離世，給全國各族人民帶來無限的悲痛！由唐山大地震引發的地震恐慌也影響了全國，寧夏也和全國一樣對防震抗震工作抓得很緊。一直到9月，全團都在防震抗震中加強戰備訓練。
陸軍第二十師副政委趙國成（參觀者右一）率師政工會議代表參觀連隊榮譽室，右四為炮兵團政委宿文如
關愛，再次溫暖我的一家人
一天中午，政委的大女兒小麗，又來到衛生隊營區，看望我家屬和女兒。回家後對政委說了我們還住在窯洞裡，包括床上的鋪蓋都很單薄，生活用品很少等。當時為了防地震，部隊都離開宿舍和辦公室住在帳篷裡。政委立刻給景處長打了電話，讓軍需股給我找來一頂小帳篷，搭在球場上防地震，再配發兩條毛氈墊子、兩床褥子和被子。接著又讓他大兒子騎著腳踏車，送來他家裡的兩床紅緞子被，說上山裡來探親，晚上帖篷氣溫低，別凍著孩子。我們一家三口激動萬分，難以言表。
說實話，長這麼大，我是第一次蓋上緞子被，蓋在身上那種軟軟的滑滑的感覺，晚上全家暖暖的躺在小帳篷裡，心潮澎湃久久不能入睡。
妻子和女兒在部隊住了兩個星期後，準備要回山東老家了。臨啟程的頭一天，政委的大女兒小麗再次來到衛生隊我家，給孩子送來一件禮品。原來前幾天，她專門乘小火車，去銀川市買了純羊毛線。用了三天時間，給我女兒編織了一件精美、十分漂亮、紅綠黃顏色相間的毛背心。別說女兒沒穿過，連我倆口子長這麼大也沒穿過。女兒穿著漂亮的花背心，小臉高興的像春天的花朵一樣燦爛！
1976年12月，炮兵團召開第五次慶功大會，團領導與立功人員合影，二排左五為團政委宿文如，左四為團長王蘭欣
歲月匆匆，時間已過去了整整45年，時至今日，每每和愛人及女兒說起當年在巍巍的賀蘭山下，熱鬧的軍營裡的首次團聚生活，宿文如政委那平易近人、熱情好客、關愛普通戰士的一點一滴，一家人的心情，仍是久久不能平靜。歷歷在目的許多動人故事，讓我今生今世難以忘懷。無論是首長還是戰士，官兵之間真摯的兄弟感情，無時無刻都在感染著我激勵著我，將近半個世紀過去了，我仍舊十分懷念上個世紀七十年代初，賀蘭山下那段激情燃燒的青春歲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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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8年6月，團衛生隊醫助王長明（左），在130火箭炮營十連訓練現場，向衛生員培訓戰場救護技能
作者王長明 山東臨沂人，1953年8月出生，1972年12月入伍，中共黨員，歷任陸軍第二十師炮兵團指揮連戰士，衛生隊衛生員、班長、司藥、助理軍醫、軍醫。1985年12月調第四十七集團軍一三九師醫院，參加對越自衛反擊作戰，1988年10月轉業，先後任縣級臨沂市衛生防疫站防保科主任、臨沂市河東區疾病預防控制中心防保科主任、河東區招商局、科技局副局長等職。2013年12月退休。
原文編輯：曹益民
本文編輯：徐建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