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有個叫楊意的,他自幼風流倜儻,做事不拘小節。長大後更是博學多才,成了當朝一代清官。但他功成名就後,在官場上卻一個朋友都沒有,後來又被朝廷派遣到貴州安莊縣做知縣。
安莊縣地處偏僻,屬於蠻荒之地,那裡的土人不懂禮教,楊意這一去,路途艱險,前途未卜。
這一日,楊意在赴任途中,妻子擔心他此行兇險,整日茶飯不思,從而焦慮過度,患上了夢遊症,突然半夜起身投江了,等楊意發現時已經晚了。
次日一早,楊意便請來一位遊方僧人為其超度,又是燒紙,又是磕頭,他心中實在愧疚不已。到了吃飯時,沒想到那位遊方僧人卻嫌棄桌上的齋飯無味,非要爭搶旁邊桌上的肉包子吃。
一旁的人說,這包子可是肉餡,出家人吃齋唸佛,不能吃豬肉,和尚卻笑著說:我祭奠佛祖得時候還吃狗肉呢。
眾人聽了,紛紛譴責他不尊重佛法,其中有兩個年輕人還想出手教訓一下這個和尚。沒想到這和尚竟然是個奇人,他當場施法,便把兩人定住,一旁的楊意看到後趕忙過來求情。那和尚見楊意言語恭敬,這才寬宏大量,解開了定身法術。楊意便邀請他進入內閣敘談。
透過聊天,和尚發現楊意作為堂堂縣令竟然每天吃糠咽菜。楊意急忙解釋,原來像他這樣的清官不受賄不斂財,到頭來卻是家貧如洗。房無一間,地無一畝,只靠微薄的俸祿過活,生活十分儉樸,就連妻子喪葬都全靠船主賙濟。
僧人一聽,心中大為不快,他高聲喚來船主,說道:如今縣令大人在你船上丟了夫人,你可知罪?船主聽了自覺羞愧,立馬給兩人上來好酒好肉地伺候著。卻不想僧人一時貪杯喝醉了,楊意見狀,實在不敢怠慢,趕緊請他到臥室休息。其實僧人是假裝喝醉,他有意試探楊意,正好藉機看到了楊意的善舉。
第二天,和尚告訴楊意,說要給他安排一個女子同行,替他解悶排憂。楊意聽了笑意泛起,只是囊中羞澀,無以回報。於是便把愛妻生前的玉鐲贈給和尚以表謝意。和尚還說,此女子生在四川綿陽,長在貴州安莊,對那裡的風土人情是瞭如指掌,此次同行正好助楊意一臂之力。
沒想到這同伴的女子竟是和尚的堂妹。堂妹名叫淑慧,長得甚是清秀,言談舉止落落大方。和尚告訴楊意,淑慧寡居多年,孤身一人,無依無靠,於是特地帶來服侍楊意。和尚轉手便把玉鐲交給了淑慧。楊意見了,有點為難,但又不好拒絕他的好意,只好默許了這樁親事。
船行不久,淑慧換好衣物後,便要求楊意停船靠岸。楊意不解,這風平浪靜正好趕路,為何要停船呢?淑慧則告誡他說:“我昨晚夜觀天象,再過一個時辰,必有大風大浪。”楊意不信,淑慧只好自作主張讓船主靠岸避風。果然,一個時辰之後,江上大風肆虐,就算船已靠岸,仍然搖擺不定。
整整過了一天,風平浪靜後,楊意這才感嘆道,多虧淑貞習得一手預測天氣的好本事啊,否則昨日一船人真要遇難。正在他感嘆之際,忽然傳來幾聲吆喝聲,原來是有人在賣蒟醬,這蒟醬可是世間難得的美味。楊意見了,立馬出錢買下一塊兒給淑慧嚐嚐。
可當淑慧聽到蒟醬一詞,立馬連聲勸道,這蒟醬不能吃,快快還給賣醬的人。原來這蒟醬出自越南,一年到頭也產不出多少,等果子成熟後,當地土人採來做成果醬,是專門進貢給皇帝用的,怎麼又會出現在這個地方呢?很顯然這是偷來的東西,要是自己吃了,定會惹出是非。
楊意聽完這才反應過來,埋怨自己糊塗啊。可這賣醬之人早已遠去,眼下又該如何是好?沒一會兒,官家派出的小船便追了上來,淑慧急中生智,隻身一人捧著蒟醬站在船頭,靜靜地等待官船到來。等官兵上船,她說道:“我家老爺認出了這是蒟醬,曉得這是官家貢品,特意花錢買下,正準備送到官家府上。沒想到卻是你們先來了。”說罷淑慧便將原物奉還。官兵拿到蒟醬後,聞了一口,心中竊喜:趕緊回去覆命才是首要。
看來這淑慧真是上知天文,下通地理。漸漸地兩人各自暗生情愫,楊意也不再叫淑慧小姐,而是改口稱她夫人。
很快到了貴州安州縣,楊意剛一上任就宴請了當地數十位土官,其中一個土官好心提點道,這附近有一位薛宣尉,據說是薛平貴的後人,大家都非常敬重他。以後在官場中想要混得如魚得水,還是儘早去拜訪為好。楊意聽了覺得很有道理,可是他怎麼準備拜訪的禮品,這又把他給愁壞了。
沒想到夫人淑慧已經準備好了金華錦緞,當地人最喜歡江浙一帶的綢緞。夫人聽說薛宣尉喜歡詩文,而且很有學問,愛書愛畫。於是準備了幾幅駱賓王的字畫。
除了這些,她還準備了一盒上品古硯,這樣賢惠能幹的嬌妻,還真是可遇不可求。可是當楊意登門之時,薛宣尉撕了禮單,還讓楊意滾回去。這禮物倒是喜歡,人卻被趕了出來。楊意哪裡受過這樣的侮辱,又急又氣。
原來之前在江上尋找蒟醬的官兵正是薛宣尉的手下,那領頭的官兵吳老大被偷醬之人所迷惑:奸商說自己是受了楊意的指使才去偷的,後來官兵找到他們,不得已才由夫人出面解圍,說是買下貢品,再還回去。
而被拒之門外的楊意對這一切全然不知。這突如其來的無禮,讓他急火攻心,直接病倒在床。夫人看了甚是著急,又是煲粥,又是喂藥。一旁的大嬸看楊意總是愁眉不展,便隨口安慰道:你也不要為薛大人的話生氣,平時他也不是壞心眼的人,肯定是聽了誰的讒言才會說出這番無理的話來。
聽了這一番安慰,楊意這才慢慢緩過神來。可是沒想到他第一次升堂審案,吳老大就帶著滿腔憤恨來攪局。他當眾以下犯上,說楊意不是一個好官,說他偷食進貢的蒟醬。正好楊意無處洩憤,為了面子,直接命衙役怒打吳老大二十板子。
經過這次教訓,吳老大不但不知廉恥,還一意孤行,聯合賣醬的奸商一起悄悄的放蛇陷害楊意。卻不料淑慧夫人早已恭候多時,正好把兩人逮個正著。謀害朝廷命官可不得了,兩人立馬拼命求饒。當地土官得知吳老大被抓入獄後,土官們都厚著麵皮來替他求情,他們都說這是誤會,吳老大並不是真的心腸歹毒之人。
後來楊意審理商販之後,才知道全是奸商搬弄是非,顛倒黑白。得知真相後,楊意立馬放了吳老大,又派人把他好生送回去。至此,兩家的恩怨才一筆勾銷。當地土官看見吳老大回來了,紛紛前往楊意府上叩拜謝禮。隨後吳老大又對楊意說:“今後我們當地土官就任由楊大人調遣,救命的恩情無以回報。”薛宣尉也得知真相後,更是倍感愧疚,趕緊請來楊意斟茶賠罪。最終兩人成了莫逆之交。
時光猶如白駒過隙,一晃三年過去了,楊意任期已滿,到了該回家的時候。離別時,鄉親們都夾道歡送,口裡還不斷稱讚楊意是個好官。
船行至長江時,淑慧夫人突然開啟幾個櫃子,裡面裝的全都是金銀珠寶。這些東西都是土官送的,後來楊意把這些金銀珠寶全都送到薛宣尉府上了,可是現在怎麼又回來了?夫人告訴楊意,這些是土官們的心意,薛宣尉為此只是替他保管,待他期滿便原樣奉還。知道楊意肯定不收,薛宣尉故才出此下策,並特意囑咐夫人等船行之後,再能把實情說出來。
經過此行,楊意不禁感嘆,這一路上能夠逢凶化吉,都是夫人的功勞。很快,船行了一月有餘,來到了舊日泊船之處,只見和尚早就站在岸邊,等待他們歸來。
到了岸上,和尚卻告訴楊意,淑慧其實是有夫之婦。如今,楊意任期已滿,終歸故里,也到了歸還人妻的時候了。楊意十分不捨,恨不得跪地哀求。三年相伴,兩人情真意切。這時,和尚告訴他:“你們倆緣分已盡,三年時日不為短吶,學會知足吧。”
原來淑慧的丈夫是戍邊在外的軍人,如今戰爭已經結束,北國邊疆也已經穩固,早在去年就已經凱旋榮歸。而淑慧此次同行不只是為其作伴,更多的還是為了安莊的平民百姓。為了安定邊疆,為了整治當地土官。說罷,淑慧交還玉鐲,含淚離開,只留楊意一人於此,久久不能忘懷。
本故事改編自三言兩拍《喻世明言》中第十九卷《楊謙之客舫遇俠僧》。故事向我們展示了一個上知天文,下通地理,幾乎無所不能的全能嬌妻,這可是多少男人都幻想得到的賢內助啊。
故事又告訴我們,不是自己的,終究都不是自己的。但人非草木,孰能無情。惺惺相惜的兩個人,卻不能成為結髮夫妻,這又是何等的悲哀。奈何造化弄人,天命難違,原來世上也不是有情人就能終成眷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