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0年的中國,是真正的“煉獄副本”。
當歷經苦難的中國人民從廢墟中站起來,擦乾被鮮血和塵埃矇住的雙眼,滿懷希望得看向四周,除了漆黑的夜和冰冷的天,什麼也感受不到。
這艱難起步的第一年,中華民族乾枯瘦削的身軀並沒有得到絲毫的營養改善,唯一不一樣的,是內心孕育的那團烈火,燃燒得比任何時候都要熾烈。
【豈曰無衣】
1950年,是解放戰爭任務最複雜的一年。我們同時要對付的,是百萬國民黨殘兵,數千股土匪,數十萬潛伏特務,以及臺灣、海南、青藏高原三大天險據點。
人性的頑劣與天塹的隔閡,給解放戰爭提出了更嚴苛的要求。
蔣介石敗退臺灣前,早已在西南佈局所謂“西南遊擊根據地”,專門培養了4700名游擊隊骨幹分散在雲貴川的深山老林,15個游擊區、65萬土匪武裝,威脅著新中國大後方的安全;
在大西北,22萬土匪頑固不化,還在做民國時期武裝割據一方的美夢;
150萬解放軍化整為零,長達三年的剿匪戰爭,開始了。
在海南島,抗日第一名將薛嶽率領十萬嫡系精銳,在50餘艘軍艦的保護下,構建了陸海空一體的“伯陵防線”,林彪將10萬大軍屯在海岸,因為缺少海軍而舉棋不定。
在寶島臺灣,200公里的海峽是隻有陸軍的解放軍無論如何也難以跨越的天塹,粟裕50萬大軍屯兵在此,渴望能得到正在籌建的海空軍支援。
海軍司令肖勁光壓力山大,這年3月,他去沿海考察防務,因為沒有軍艦可用,只能向漁民租了條破舊漁船,漁民非常驚訝:“你是海軍司令還要租我的漁船?”
周總理拿著辛辛苦苦從蘇聯借來的3億貸款精打細算,只能購入有限的軍艦去解決海峽對岸的終極難題。
四野的將士們眼見海軍支援無望,在3月5日冒險發起了海南島戰役,沒有飛機、軍艦,開啟了人類歷史上最後一場木帆船大兵團登陸作戰。
四野戰士駕駛木船,在大海上尋求與敵艦同歸於盡的戰機,擊斃國民黨第二艦隊司令王恩華,愣是用木船打贏了現代化軍艦,令薛嶽目瞪口呆。
海南島的勝利極大鼓舞了粟裕攻臺兵團,全國資源向臺海匯聚,正當解放戰爭第五大戰役即將發起、統一大業即將實現之時,朝鮮戰爭爆發了。
本已打算放棄蔣介石的美國政府,被金日成當頭棒喝,政策出現了180°轉向,6月底第七艦隊駛入臺海,意味著粟裕苦心準備的第五大戰役已無可能。
偉大的抗美援朝開始了。
這是一場實力懸殊的較量,一方是藍星絕對的軍事經濟霸主,一方是剛在戰爭廢墟中站起來的落後農業國。
就連鐵桿盟友蘇聯,都不相信志願軍敢正面硬剛美國。
結束海南島戰役的四野主力緊急回到東北、秘密入朝,牽制住西線聯合國軍。
但是,以陸戰一師為首的十萬精銳,已在朝鮮東部元山港登陸,目標直指朝鮮臨時首府江界;先期入朝的四野主力,也面臨被包抄覆滅的命運。
如果林彪的四野主力覆滅,美國屯兵鴨綠江,對新中國而言意味著什麼?
意味著我們只有將舉國精銳堵在東北,與超級大國拼消耗。
大西南、大西北的百萬匪患,盤踞在國內各大城市的數十萬特務,以及海峽對岸虎視眈眈的蔣介石……這越看越像是個死棋。
所以,朝鮮必須保,四野必須救。
時間進入11月,此時國內能用的即戰力,只有原計劃的攻臺主力、千里之外的宋時輪第九兵團。
當第九兵團的戰士們穿著南方的薄棉衣出現在零下40°的長津湖,全世界都在質疑我們的後勤組織,但只有我們自己知道,我們的戰士必須與時間賽跑。
早一個小時,就為這個國家多爭取了一絲逆天改命的機會。個人的犧牲,與國家的命運,這一刻緊密相連。
至於個人生死,除了祈求人定勝天,我們別無選擇。
現實,就是如此殘酷。
生命關懷,對一個掙扎在生死線上的民族而言是多麼奢侈。
我們必須感謝被凍死犧牲在長津湖的4000多名志願軍烈士,他們用生命幫新中國挺住了那個在軍事上最艱難的時刻。
然而,這並不是全部。
在祖國的西南,剛獨立的第三世界領袖印度正在趁火打劫,青藏高原被尼赫魯視為大國緩衝區。
正如中蘇之間有個蒙古,美蘇之間有個加拿大。在這件事上,美國、英國甚至蘇聯,都站在印度那一邊。
我們今天的版圖看上去那麼理所當然,但實際上,那是1950年在祖國已經筋疲力竭的情況下、解放軍將士自覺用生命換來的成果。
這一年,十八軍三萬將士從四川出發,在沒有公路可用、後勤極度匱乏的情況下,開啟了三千里雪域高原的長征。
10月,幾乎與志願軍入朝同一時間,昌都戰役正式打響,18軍將士用14天時間在青藏高原強行軍1500裡,跨越金沙江、瀾滄江兩大天險,負重翻越12座海拔超過4800米的山口。
因為抗美援朝的高光,這一戰少有人知,但從強行軍的艱苦程度來看,與第九兵團在長津湖的壯舉不相上下。
然而,這僅僅是考驗的開始,後面還有更艱難的拉薩遠征。一路上,就連耐寒耐缺氧的騾馬,都累死了三分之二。
18軍軍長張國華將軍說:“為了西藏人民的解放,我們爬也要爬到西藏去。”
若非近些年中印邊境局勢,張國華與十八軍的故事,都少有人知。
因為在1950年這個英雄主義的年份,每一條戰線上,都在進行著逆天改命一般的艱苦奮鬥。
【舉目無親】
抗美援朝,保家衛國。我們今天能記住的,除了前線的英雄故事,還有全國人民的勒緊褲腰帶、踴躍支前。
就算舉全國之力,我們能給戰士提供的最佳伙食方案,也只是炒麵拌雪。
新中國在14年抗戰和4年解放戰爭的廢墟艱難挺立,經濟資料慘不忍睹:與此前最高年產資料相比,農業產值下降20%、糧食產量下降24.5%、棉花產量下降一半,煤產量下降一半,鋼產量下降八成……
一方面是經濟資料的滑坡,另一方面,是肩負的責任越來越大、需要養活的人越來越多。
為穩定大局,我們對大城市軍政公教和企業人員實行原職原薪政策,盤點下1950年財政需要養活的人口:500萬軍隊,900萬公教企業人員。
與此同時,由於1949年全國普遍受災,還有4000萬農村災民、400萬城市失業人口需要救濟。
在這樣的背景下,1949年的財政收入只能滿足支出的三分之一,1950年更是難上加難。
由於物資嚴重短缺,通貨膨脹資料十分恐怖:從1949年7月到1950年1月,短短四個月貨幣就膨脹了13.6倍。
基本面已經慘不忍睹,還要面臨防不勝防的惡意破壞。
心懷不軌的資本殘餘勢力,在經濟戰線上不斷髮起亡命衝擊。1950年初,“銀元大戰”和“米棉大戰”相繼爆發,13個重點城市物價指數比1948年底上升超過70倍。
1950年3月3日,周總理領導的政務院,釋出《關於統一國家財政經濟工作的決定》,打響了經濟戰線上的解放戰爭。
從3月到12月,商品價格指數從226降低到193,這個成果算不上驚豔,但聯絡到當時的國際國內的惡劣經濟環境,已經是一個非常輝煌的結果。
在國際上,美國從1949年新中國成立後,就開始了經濟封鎖。
1949年,美國對華汽車用油出口比減少94%,煤油減少99%,燃料油減少93%;
1950年1月,美國商務部停止精煉油對華出口;
2月,美國要求英國對華禁運;
3月,美國宣佈《戰略物資管制辦法》,對機器裝置、交通工具、金屬製品、化工原料等660餘種商品對華貿易實施管制;
4月,美國以削減貸款要挾所有馬歇爾計劃援助的國家禁運戰略物資至中國……
美國畢竟是我們的命運之敵,他們的經濟封鎖,我們可以咬牙應對,但是在1950年,讓國內經濟雪上加霜的,卻是老大哥蘇聯。
建國初期,斯大林明確表示:擔心中國走鐵托路線,遊離於蘇聯體系之外;所以蘇聯對中國並不想幫助太多,更多是大國之間的利益制衡。
就是這個後來的老大哥,在抗美援朝前期對一窮二白的中國經濟,插上了最兇狠的一刀。
(當然因為抗美援朝志願軍的表現贏得了蘇聯的信任,他們在第一個五年計劃對我們幫助非常巨大,這也是不爭的事實。)
蘇聯向志願軍出售大批二戰老舊裝備,收款40億,而1950年中國財政收入僅62億,一直到1960年,我們勒緊褲腰帶用優質農產品和資源抵償,才將這比貸款還清。
1950年的中國經濟,外有美國強敵封鎖,內有兩岸兄弟鬩牆,唯一能指望的外援,也落井下石想趁機加深控制。
就像一個剛從破產陰霾中走出來的創業者,負債累累,舉目無親,仇人拼命補刀,親生兄弟隔岸觀火等著看笑話;
就連曾經帶領自己創業的老大,也想趁虛而入給你放高利貸、試圖逼你屈服,讓你給他埋頭打工一輩子。
看上去已經夠慘了。
但是,這還遠遠不是全部。
越南和朝鮮,這兩個曾經並肩作戰的難兄難弟,也相繼前來求援。
1950年1月,60歲的胡志明在山林中赤足穿行17天,繞過法軍重重封鎖來到北京,懇請新中國援助越南人民趕走法國侵略者。
5月,金日成在斯大林指示下來京,請求新中國儘早在東北邊防部署兵力,並“交還”四野裡的數萬朝鮮人部隊與裝備。
在南部邊疆,新中國排除萬難讓2萬越軍主力入境修整,提供裝備、給養和訓練,用最好的資源,為胡志明打造了一支鐵血雄獅。
陳賡大將、韋國清上將領銜40餘位身經百戰的指戰員親赴越南,並在5月中旬拿出了僅有的2000噸大米,全力支援越南人民取得邊界戰役的勝利。
在中朝邊境,林彪將四野中的朝鮮戰士集中編為一個加強師,配上四野最好的槍械彈藥讓他們帶給金日成。
那一年,我們給朝鮮實際上的經濟援助,已經大到難以統計。因為抗美援朝,遠遠不是出幾支部隊這麼簡單。
站在1950年的廢墟上環望四周,沒有一個國家給了我們實在的幫助。
添堵的,拖後腿的,倒是一大堆。
那一年,世界第一根三色電視映象管誕生,烏拉圭力壓巴西取得世界盃冠軍,野獸派畫家馬蒂斯風靡歐洲……
那一年,全世界都在享受著戰後經濟復甦帶來的幸福,然而熱鬧是他們的,新中國只有壓抑飢餓、咬緊牙關、強忍全身的劇痛,一遍又一遍用不屈的怒吼,警醒自己千萬不要倒下。
【頑疾】
是的,1950年的中國,從集體到個人,感覺隨時都會倒下。
那一年,20-40歲青壯年的平均體重只有52公斤、身高僅有161.5cm,文盲率高達80%,農村文盲率更達到95%,甚至遠遠不如隔壁印度。
所以,1950年的冬天宋時輪率領來自南方的第九兵團戰士入朝,連朝鮮人看了說,天吶,這樣的“乞丐部隊”怎麼可能打得贏美國。
唯一可供慰藉的,就是我們還有世界第一的人口數量,以及肥沃的原野,大好的河山。
然而,1950年前後的中國,天漏偏逢連夜雨,自然災害動不動就是百年一遇的強度。
1949年,一場全流域洪澇災害淹沒了1.2億畝耕地,糧食減產220億斤,災民4000萬,其中1000萬是無家可歸、無糧可吃的重災民。
1950年夏天,鄂豫皖連降暴雨,流域內4.3億畝土地被淹,1300萬人受災,津浦鐵路兩旁一片汪洋,綿延數十里看不到頭。
這年10月14日,周總理決心治理淮河這個千古頑疾,11月,那個異常寒冷的冬天已經來到,與抗美援朝同時發起的,還有聲勢浩大的淮河治理運動。
300萬民工、1.6萬工程技術人員,在2191公里的淮河堤壩防線上日夜不休,在一片天寒地凍中,打響了一場人定勝天的“上甘嶺戰役”。
鋪天蓋地的群眾運動,帶來了新的問題:大災之後必有大疫,這個懸在中華民族頭頂數千年的魔讖,在1950年再次得到血與淚的印證。
伴隨淮河大洪水,血吸蟲病肆虐南方12省市,患者將近1000萬;瘧疾在25個省市的1829個縣流行不退;
絲蟲病、鉤蟲病、黑熱病……這些我們如今聽起來都頭皮發麻的傳染病,在當時已然成為常態,在反覆交叉中看不到根除的希望。
那一年,男性的平均預期壽命只有40歲,女性只有42.3歲。
貧窮,戰爭,飢餓,自然災害,疾病……這一百多年來積貧積弱的歷史塵埃壓在了每個中國人的身上,讓那些本應璀璨華麗的生命旅程,只剩趕路、疲憊和苟延殘喘。
1950年10月,在內外交困、精疲力竭的背景下,新中國下定決心,要讓那些噁心的傳染病從華夏大地永遠消失。
10月15日,衛生部正式釋出《種痘暫行辦法》重點防治天花,僅僅1個月就完成了4000萬人次的疫苗接種,一年之內,這個數字達到了2億,基本對嬰兒與青少年實現了全覆蓋。
這一年,8個黑熱病防治所、18個寄生蟲病防治所在全國各地建立,85%的縣城建立了衛生院,1865所衛生所如雨後春筍般出現……
實踐證明,在強大的組織力和勇毅的決心面前,再頑固的惡疾也有根治之法。
【分水嶺】
世上並無捷徑可走,願意承受多少的磨難,就能換來多高的上限。
站在今天回望歷史,很多種“如果”浮現腦海。
那一年,如果我們接受了蘇聯的橄欖枝成為衛星國?
如果韓先楚堅持等待海軍艦艇到位才發起海南島戰役?
如果因懼怕美國而沒有發起抗美援朝?
如果拒絕胡志明請求讓越南被法國佔領?
如果像民國一樣對淮河水患放任不管?……
如果,任何一個如果變成了現實,那麼新中國都不會有今天的成就。
在最艱難的歲月,我們選擇了一條獨立自主的發展道路,這條路人跡罕至,荊棘叢生,一不小心,就會掉落懸崖萬劫不復。
一路走來,多少人也曾羨慕隔壁被大國圈養的舒適,羨慕對岸四處投機走捷徑的高光。
好在今天,值與不值,時代已經給出了定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