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漸遠,暮靄沉沉。合肥的天氣沒有秋天,夏剛翩翩而去,冬便急匆匆的攜著無盡的寒冷來了。一如我的藏獒,一種品性中無春秋,全是夏烈冬凜的犬類。
我對有些狗天生喜愛,但我不是愛狗人士,我只愛我喜歡的狗,譬如藏獒,德牧,馬犬。對我不喜歡的狗,我是觀之不悅,或者還有些厭煩。譬如泰迪,吉娃娃,或者土狗。
平生最鍾情的狗莫過於藏獒,我深愛它的冷峻,它的落寞,它的熬性。
這個深秋,我的獒,我的肉球近了又遠了,我的阿黃遠了又近了。
肉球是我養的第一條藏獒。許多人說藏獒笨,不聽話,聽不懂人的指令。我不知道他們是人云亦云,還是親身實踐總結。但我都要說你錯了。說它不聽話,我是非常認同,這也是為什麼警犬不選藏獒的原因。我家還養了四條金毛、一條馬犬、三條德牧,所有的狗狗中,我覺得藏獒是最聰明的,它不聽話不是聽不懂你的指令,而是個性使然,不屑於接受你的指令。
肉球是條不太純的藏獒。三個月時,就會迅猛的攻擊陌生人。為安全起見,它都是拴著的。也正因為如此,我忽略了它超越其他狗的本領,農場散放的雞鵝到處奔跑。而狗鏈的咫尺距離,對雞鵝貌似沒有任何威脅。
肉球住所旁邊是飼料房,飼料房裡有十幾只母鵝孵出的小鵝,小鵝大點,每天早晨便把它們放出來。幾天之後,小鵝少了好幾只。我開始以為是野物吃了,肉球拴著鏈子,應該吃不到小鵝吧。小鵝還在減少,而肉球卻在拉稀。我隱隱預感到是肉球在作怪。我就留意起來。好傢伙!原來真是它的大作啊!我遠遠的看到,肉球伏在地上,一動不動,毛髮和耳朵遮蔽了它的眼睛。這樣靜止的動作足足半個多小時,那邊幾隻小鵝悠閒的踱著方步到肉球對面的水坑去飲水。絲毫不知危險就在旁邊。鐵鏈所及範圍,肉球一躍而起,小鵝絲毫沒有逃跑的機會。待我飛速跑去,小鵝已奄奄一息,幾分鐘後便歸西了。
沒辦法,我便把它放進旁邊馬犬呆的鐵籠子裡。這次我對這貨倍加註意,我經常看到它盯著籠子外面的雞靜靜的發呆,很長時間很長時間。雞也經常到籠子下面啄食肉球吃剩的米粒。肉球很仔細,幾次一粒飯都不對下面掉,盆子舔的很乾淨。又過了兩天,我發現它盆子的飯不再舔乾淨,並且縮到盆子很遠的籠子另一角。我想這貨是不是有點抑鬱啊!直到有一天我聽到雞在它的籠子裡慘叫。待我趕到,雞的頭已經沒有了。我有點想明白了,這個壞傢伙原來是故意在盆裡留飯,吸引雞鑽進鐵籠裡,再擒而食之。看來這個又笨又臃腫的傢伙實際比我聰明多了。
一段時間後發生的另一件事,才是真正的讓我震驚,讓我感動,最終使我愛肉球超過我養的其他所有狗狗。
我是個外地人,異鄉做事,總不免有好事者滋擾,幾個回合後,街裡那三四個所謂的大俠都已偃旗息鼓。但唯有一人讓我困擾,他和八十歲的老母親一起度日。說他傻,可他會釣魚,會打人,會罵街;說他精明,他又無妻兒,穿衣邋里邋遢,行止瘋瘋癲癲。這人有把子蠻力,村裡很多人被他打過。如果打不贏,被打,那下一步就是老母親病歪歪的到你家去鬧。所以街上很多人都怕他。
剛來時,他每次大搖大擺到我農場水塘去釣魚,每次趕他走,都被他指著罵。沒辦法,我就找村書記,書記到他家去,依然不頂事。有一次又來,我趕他走,竟然把我新栽的桃樹扳斷一路。我又找書記,書記說,他一個傻子,你別和他一般見識,其實書記也是束手無策。
我家肉球一開始很小,看到他也叫,但那小不點,這個憨子並不在意。後來肉球大了,我發現肉球看到這個人不再叫了,就那麼靜靜的盯著他看。我想肉球不會是熟悉了,以為他是家人吧!
又過了一段時間,肉球長大了,體格雄壯,頗有些風采了。那是一天中午,我正在牽著肉球遛彎。德牧叫了起來。我趕過去,那個憨子,正在鐵絲網的外面踩著鐵絲網向裡面跨。我大聲喝止他,他就退了出去,邊向大馬路走,邊大聲的罵我。忽然一個沒注意,肉球掙脫了我手,拉著鏈子飛快的從大門出去向大馬路跑。我和老婆跟在後面喊。但已經晚了,肉球已經衝向剛到大馬路的那個憨子,只一撲,就把那個憨子按倒在地,憨子的手刮在水泥路面,鮮血淋漓。而肉球的嘴巴已經貼著憨子的喉嚨,我和老婆嚇壞了,大聲喊著肉球,不能咬。而肉球最終沒有下口,我已趕過來把它牽開。
我的心咚咚狂跳不止,憨子也嚇得一臉蒼白,剛好一輛三輪車經過,憨子竟跳到車上,再也不肯下來。手上的血一滴滴滴到車上,染紅了一片。我趕緊把狗拉回家關到籠子裡。憨子怎麼走的,我沒有顧及。只一心想著憨子和他母親來後我怎麼處理。而最終憨子再沒有來,從此村裡便有了我家狗不是咬人,是吃人的傳言。而農場變得更加安靜。
今年夏天,也是我缺乏經驗的失誤,肉球中暑死亡。我的家人,我的英雄,肉球永遠的離我們而去了。
悲痛之餘,我急切的渴望再有一條藏獒,填補肉球的空白。
阿黃,我的第二條藏獒來到了我們農場,阿黃來了半個月,發現前右腿肉墊潰爛,生蛆。我和老婆給它醫治,阿黃疼的雙腿發抖,但不叫不咬。我真的又喜歡上它了。
我鍾愛藏獒,我欽佩它獒的不聽話本性,憐惜它捕雞捉鵝的智慧。其實心底由獒及人,何嘗不是對自己的憐惜。狗生如人生,有的人身在江湖,為五斗米而折腰,甚至不惜構陷他人,為上位不顧廉恥,不擇手段。這不正如金毛,諂媚主人,表裡不一,因嫉妒其他狗得主人的寵愛而撕打。有的人又如德牧一樣,有能力而隱藏自己的個性,與豬狗為伍以謀取一份所謂的事業。而唯有獒,不屑於主人的寵愛,不屑掩蓋自己的本性而聽從主人。所謂桀驁不馴,大抵如此吧!
我想起自己的以前,為碎銀幾兩,虛與委蛇,壓抑內心。其實我知道我不是德牧,更不是金毛,我就是一頭獒。像我們這類性格人,一般都不受精英待見,不被世人理解。屈原自投汨羅江,陶淵明歸隱,于謙梗死,海明威自尋短見,曹雪芹廬結西郊,賈寶玉出家為僧。
賈寶玉說,我豈無意功名。賈寶玉問,佔據功名者,有誰能拍著胸脯說,我是“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所謂蠅營狗苟,追名逐利,殘害百姓。賈寶玉感嘆,與此類人為伍,我深以為恥啊。
空對著,山中高士晶瑩雪;終不忘,世外仙姝寂寞林。讓人無限感慨。
我是一普通農民,當然不能望名人項背,但可有靈犀。我是一頭獒。我慶幸生逢盛世,我更慶幸我有一個獒字就能概括的老婆,上天垂憐,天上掉下個獒老婆,成就我的木石前盟,賜予我一個獒兒子,給了我無限的家庭溫馨。
祖國這片可以奔跑,舒展個性的荒山野嶺,足以使我能安身立命。有獒相伴,此生足矣!願來生,再做一頭獒,不要金玉良緣,只續我的木石前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