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士民的抗美援朝:最後一座橋
臨津江上的橋樑。
其實姜士民他們堅守的大橋沒有這麼正規,只是一座簡單的便橋,但對於沒有過橋的志願軍官兵來說,這就是一座生命之橋。
那一天,美軍的轟炸機沒有來,也有兩個小時不再有傷員或掉隊的戰士過橋。只有美軍的遠端大炮在開火,炮彈不時在周圍的陣地上爆炸,卻不往橋上打。
姜士民在擦槍,先擦那支擼子,再擦那支卡賓槍。作為一名老兵,他知道,敵人馬上就要來了。
他問同樣在擦槍的警衛員:“怕不怕?”
警衛員說:“這不比翻車摔死光榮多了?”
兩個人相視一笑。
姜士民他們守的這座橋是臨津江上志願軍的最後一座橋,總部首長給他們的命令是:要麼接到命令,要麼敵人上來,否則第一大隊要死守這座橋直到最後一刻。
“這是南岸部隊過江的最後一條路。”總部首長在電話裡嚴肅地對姜士民說,此時,抗美援朝第五次戰役的第二階段已經開始,志願軍前線部隊在向鐵原方向收縮,而美國陸軍名將李奇微正指揮美軍如鋪天蓋地的蝗蟲一般從後面追趕過來。
天天都來轟炸,今天倒不來了,姜士民能夠猜到美軍的心思——轟炸是為了阻止志願軍部隊北撤,不來呢,是美軍想完整地拿下這座橋自己來用。他們是機械化部隊,對橋樑的依賴比志願軍更重。
姜士民身邊只有一個連的工兵,修橋鋪路是好手,打起來……這裝備總比步兵差一點,和美軍的坦克部隊撞上恐怕凶多吉少。但他對一件事有絕對把握,那就是靠著預先埋好的600公斤TNT炸藥,他絕不會讓美軍摸到這座橋。
如果是國軍,估計這時候姜士民會向總座發個電報:“成功沒有把握,成仁已有決心。”
他當然不會發這樣的電報,姜士民是地地道道的共產黨戰士。
和作家安然談起這段守橋的經歷,他講得詳細,嘴角邊也帶了一絲笑意:“成功?成仁?我爹才不會想那麼多,那時候他還帶著警衛員出去打老鷹呢!”
第五次戰役,是志願軍在朝鮮打得最艱苦的戰鬥之一。美軍集中力量猛擊志願軍的後勤補給線,導致前線部隊雖然打過了洪川江,卻因為缺糧不得不選擇後撤。那時候,很多部隊都捱餓了。美軍天天炸橋,我們就要天天修,不說危險和犧牲,乾的都是重體力活,工程兵最苦。
但第一大隊的官兵卻有人回憶:“我們那時候還有黃豆燉雞吃呢。”
黃豆和雞,都是姜士民帶人搞來的。
志願軍軍紀嚴明,當然不會去搶朝鮮老百姓。黃豆燉雞中的黃豆,是南朝鮮特工隊貢獻的。
話說守橋期間,美軍沒日沒夜前來轟炸。白天也就罷了,那個時代晚上美軍的夜間瞄準裝置也不行,一個炸彈往江北扔,能掉到江南二里地去。但他硬是敢來,真正的倚仗是在附近活動的南朝鮮特務——往往是剛一聽見飛機發動機的聲音,志願軍陣地旁邊就會飛起訊號彈,給美軍指示目標。
一來二去把志願軍惹毛了,姜士民親自帶了一支精悍的小分隊,用東北剿匪的法子順藤摸瓜,在一個地主大院把那夥南朝鮮特工隊給逮住了。
這夥南朝鮮特工隊屬於什麼“白馬部隊”,很有點硬氣,逮住了也不投降,拿棉被浸溼了堵住窗戶乒乒乓乓往外打。
工兵沒有重武器,攻堅是個問題,但到了志願軍工兵這塊兒就不是問題了。工兵傢伙什兒齊全,手又巧,擔心自己的部隊火力不足,入朝沒多久姜士民他們就試製出了簡易掛鉤式的槍榴彈發射器,用繳獲的美國手榴彈掛在步槍下面,一打可以飛七八十米。這玩意兒打陣地戰雖然簡陋了點兒,對付只有輕武器的南朝鮮特工正合適。
結局無須贅述,除了幾個腿快的,南朝鮮特工被炸死三個捉了兩個,以後再沒人敢來半夜放訊號彈了。
戰鬥結束,姜士民帶人進院子打掃戰場,一看就樂了。看來南朝鮮特工隊是把這個地方當基地來經營的,有電臺還有行軍床,一個槍榴彈落在院裡爆炸,把地面炸開正好露出一個這幫傢伙埋的罈子,裡面竟然是一罈黃豆!看來是南朝鮮特工給自己存著備荒的。
“想啥來啥,這比給我一罈子銀元還好啊!”姜士民晚年對兒子唸叨起這件事,依然很得意。
經歷過東北戰場的姜士民很清楚一罈子黃豆的價值——十幾個黃豆一煮,就夠人活一天下來的,這回不怕斷糧了。問題是,光吃煮黃豆是不是太素了點?這一帶已無敵蹤,姜士民叫上警衛員,決定出去打個獵,給戰士們改善生活。
那時候的朝鮮,還能有獵物嗎?連著名的太極虎,在日佔時期都絕滅了。
地上跑的是不多了,但天上飛的……天上飛的倒是有,但整天開槍開炮扔炸彈的,就算志願軍的老兵槍法好,那鳥兒都成精了,哪兒那麼好打?
這就得拼人品了。姜士民他們走了好久,也沒找到目標,正要失望而回的時候,忽然看到一幕奇景——一隻老鷹在公路對面翻翻滾滾,就是飛不起來!
這不是送上門來的嗎?姜士民從警衛員手中拿過步槍,一槍就解決了老鷹的苦惱。
兩個人跑過去的時候,才恍然大悟這老鷹為什麼飛不起來。原來,這是一頭尚未成年的鷹,但這傢伙很有魄力,抓了一頭足有七八斤重的大公雞!可惜的是,雖然雞被它弄死了,可這麼重的獵物它帶不動。如果是有經驗的老鷹,大體也就放棄了,但這隻小鷹捨不得丟下這麼肥的一隻雞,就在那兒連拖帶拽地較勁,結果成了志願軍的獵物。
老鷹小且瘦,肉酸腐不堪,但餓得走路出虛汗的姜士民和警衛員也捨不得丟掉,就地拔毛烤烤把它吃了——姜士民對兒子說沒辦法,不吃一點我們都不一定能走得回去,還得帶著那隻雞,七八斤重呢。
反正,最後是把雞帶回去了,加上黃豆和一點鹽,燉得滿鍋白湯,百來個兵吃得滿意極了。幾十年後,有老戰士還說這是一生吃過最美的一餐。
當然不是沒有問題,有戰士反映吃黃豆多了老放屁。
“反正不怕暴露目標,隨他。”姜士民說到這兒的時候笑得得意。
他們不知道,美軍指揮官阿爾蒙德將軍和被撤職的南朝鮮軍第二軍團司令劉載興那天下午發生了一場爭執,奪橋的行動晚了幾個小時,導致敵軍和志願軍的後衛部隊在這個關鍵時刻拉開了距離。福兮禍所依,此時上級的電臺卻已被炸燬。敵人最終要來,炸橋撤離的命令,沒有辦法下達了。這一點姜士民並不知道,但對一個老兵來說,他很清楚:最後的時刻就要到了。
所以,他把兩支槍都擦好,兵嘛,最後一戰……
“那麼,後來這一仗怎麼打的?”我問安然。
“沒打。”
“沒打?為什麼?”
“因為……”
日已薄暮,就在工兵們做好準備炸橋而後與美軍決一死戰的時刻,一輛軍車從對岸閃避著彈坑開了過來——志願軍斷後的最後一輛車。
從車上跳下來一位手持湯姆衝鋒槍的老軍人,身邊一群精悍而疲憊的參謀和警衛人員。
姜士民驚訝地認出,來的竟然是19兵團司令楊得志!在激烈的後衛戰中,他留在了整個兵團的最後面,幾乎到能看到美軍的先鋒部隊了,才開始自己的撤離。
這是個膽子大得驚人的將軍,據說楊得志曾對警衛員說:“再等等,看看美國兵長什麼樣。”
鎮定自若的楊得志對姜士民說,我的身後已經沒有其他部隊了,炸橋!
炸燬橋樑之後,工兵們離開陣地,隨著將軍向後方撤退,但是,每個人都士氣高昂,他們知道,我們必將取得最後的勝利。
“是啊,除了咱們,有哪個國家的軍隊,會有將軍給小兵斷後呢?”姜士民這樣結束了他的講述。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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