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所以用這麼個標題,是因為這位老兵已於二十一年前去逝,我對他講給我的他參加抗美援朝的故事,只能在我的記憶裡去檢索。
我認識他是因為我認識了他的女兒,也就是後來我的妻子,我也自然成了他的女婿。他之所以願意和我說起他的往事,不單單因為我是他的準女婿,又是一名現役軍人,很重要的一點是因為我對朝鮮戰爭有一點了解,算是有點共同語言。
這是他早已塵封的往事,對家人對同事從沒有提起過,用他的話說,比起我犧牲的戰友,我活著就是幸福的。連他在抗美援朝期間的軍功章,還是在他去世後整理遺物時才發現。
我岳父姓蘇(因沒有徵求他子女的意見,所以沒有引用名字),山東萊蕪市人,現在是濟南市萊蕪區。他入伍時的部隊編制,我的記憶已經模糊,只記得他曾參加過解放戰爭的孟良崮戰役。我後來查了有關資料,由於參戰部隊多,沒法確定。可以肯定的是,入朝時是解放軍第二十六集團軍的一個機炮連連長。
下面是他講給我的故事:
——寒冷。在長津湖戰役中,雖然26軍是作為第九兵團的總預備隊,但部隊並不是想象中的原地待命。為躲避美軍的空中偵察,白天所有人員和裝備都要偽裝隱蔽。當時白天的溫度在零下四十度,當敵機飛臨部隊上空,連炊事班的鍋灶也要熄火滅煙。實際上,部隊指戰員都盼望到晚上開始行軍,能激發出點熱量,更舒服一點。可是長時間在寒風中暴露,尤其是在夜間溫度更低的情況下,人疲憊到了極點,一旦躺下,將是滅頂之災。他說,在雪地裡急行軍,走不遠就會看到被凍死在路邊的志願軍戰士,就像一條小狗蜷縮成一團(這是我轉述他的原話,絕無對英雄不敬之意)。
——炎熱。我們通常看到的抗美援朝影視片或影視資料,背景大部分是寒冷的冬季。其實,在戰爭中炎熱的夏天,同樣考驗人的意志。尤其是下雨天,部隊在平原地區露宿,腳下是流淌的泥水,沒有帳篷沒有民房沒有山洞。讓他一生難忘的一次露營,幾個戰士背靠在大樹上,用繩子把人捆綁在樹幹上,防止滑倒。以至於他練就了,坐著站著都能睡覺的本事。再就是在叢林中潛伏,暴露在軍裝以外的面板,全被蚊蟲叮滿,痛癢難耐,但為了不暴露企圖,戰士們必須忍耐。他還說了一個奇特的現象,說冬天的嚴寒和夏天的酷暑,難熬的感覺是一樣的。我百思不得其解,他說唯一的區別是一個在臉上,一個在腳上。
——飢餓。有一次在全家的吃飯桌上,不知道誰出了個題目,要每個人說一說自己吃過最香的飯。出題的人大概是在借題發揮,教育孩子。大家都紛紛說出自己一次難忘的美餐,可謂花樣繁多。按說,這種話題老人不必參與。岳父是一個凡事都認真的人,一定要發言,他說我這一輩子吃過的最香的飯是馬糞!大家鬨笑,我默然。後來我向他討教,他回憶說是在長津湖戰役後期,部隊要執行穿插和追擊任務,連續三天急行軍,後勤供應不上。他們連《長津湖》電影裡的凍土豆也沒有。炊事班撿來路上的馬糞,用水淘一淘,然後再上鍋蒸一下,對他們來說就是難得的美味了。他樂呵呵地說,我滿含熱淚地聽……
——無畏。我曾很謹慎地問過他:你怕過嗎?他不假思索地說,打仗的時候不怕。我不解,他說我們的部隊大部分都打過仗,都很勇敢,沒見一個孬種。幾次戰役下來戰士都快換了一遍,他的指導員就換了三人(犧牲)。倒是有時在不打仗的時候,也就是想家的時候有的怕,是怕再也回不到祖國,再也見不到爹孃。
謹以此短文向抗美援朝的英雄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