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十歲破奇案
1.鬼工球
康熙五十八年九月,正是一年一度皇帝木蘭秋圍的日子。那個時候,康熙已經六十七歲了,他一頭銀髮,坐在看城的箭樓上,手舉著西洋進貢的“千里鏡”,正興致勃勃地觀看著圍獵。
康熙看了一會兒,滿意地笑道:“看我皇子皇孫人人奮勇,個個爭先,果然不愧是愛新覺羅氏的血脈啊!”說著,他又回頭吩咐一旁的總管太監馬進喜:“你去把朝鮮國新進的寶物鬼工球拿過來,誰獵得最多,朕就把這寶貝賞了他。”
總管太監馬進喜領了旨,立馬吩咐下面照辦,但不一會兒,管儲物的御前太監王德勝哭喪著臉回來稟報:“鬼工球不見了!”
馬進喜一驚,嚷嚷著:“你可害死我了,怎麼這麼不當心?皇上可正在興頭上,你掃了皇上的興,咱們就等著一起挨刀吧。”嘴裡雖罵著,卻不敢怠慢,他急忙回去稟報。
果然,不一會兒,裡面便傳來康熙大聲的斥罵聲:“這麼多侍衛、御林軍,都是睜眼瞎!怎麼連個死物也看不住?立刻封了看城和箭樓,任何人不得出入!除朕的御前侍衛外,一切人等皆在原位,不許隨便走動!馬上給朕搜遍看城,就是翻地三尺,也要找出來!”
口諭一下,只見裡裡外外的侍衛們來回亂竄著,緊接著,外邊便響起了一片“吱吱呀呀”、“咔咔嚓嚓”的聲響,那是在關門了。
這個“看城”並不大,只是個臨時用來休息和觀看圍獵的城圍子。侍衛們搜了不到兩個時辰,便已經將看城翻了三四遍,可一點線索都沒發現。
康熙沉著臉,說:“看來此賊十分精明,朕只有另想辦法了。”說罷,他吩咐王德勝進來。
王德勝此時已經嚇癱了,站也站不穩,康熙懶得理他,對馬進喜道:“你來問他。”馬進喜答應一聲,對王德勝問道:“王德勝,你最後一次見到鬼工球是什麼時候?”
王德勝哆嗦著道:“快、快到辰時的時候奴才還見過一回,過了一刻多鐘,奴才取寶時,鬼工球就不見了。”
辰時,也就是早晨七點鐘的光景,“既然時間不長,贓物一定沒有機會轉移。”康熙吩咐一旁的三品帶刀侍衛長,“你立刻派人將這段時間在箭樓出入的人帶到箭樓之下,一個不許漏掉。”
過了小半個時辰,侍衛長共查出符合條件的十二人,其中雍親王的兒子弘曆腿受了傷,未隨父參加圍獵;還有一名出去催水的宮女,和三名虎槍營藍翎帶刀侍衛,除了這五個人,其他七人全部被帶到箭樓下跪著……
2.藏寶處
康熙走下箭樓來,朝這些人掃了一眼,說:“虎槍營帶刀侍衛巡視路線不得輕易改變,所以不能接近寶物;催水的宮女時間有限,也不可能有空暇去偷鬼工球,只有你們七個最有嫌疑。是誰偷了寶物,若從實招來,尚能只受一刀,不涉他人;如若叫朕查出來,這可是欺君大罪,定要滿門抄斬、株連九族!”康熙一邊說一邊緊盯著這些人的眼睛,想看出是哪個人作賊心虛,但他一掃之下,卻是個個六神無主。儘管康熙睿智至極,此時也無法判斷誰是作案者。
七個人中,有四個太監,三個宮女。除了一個太監有九品之職;一個宮女是新選的貴人,其餘都是沒有什麼身份、地位的小太監和小宮女。康熙略一沉吟,說道:“將他們都關到城下,如果午時六刻之前有人承認偷寶,餘者無罪;如果無人承認,一起就地處置。”
跪著的太監和宮女叩頭如搗蒜,連呼冤枉,卻見康熙皺著眉頭揮一揮手,讓侍衛把這些人拖了下去。
這時,一個小孩走上前來,回稟道:“皇爺爺,孫兒呈請調查此案。”
這孩子正是弘曆,也就是後來的乾隆皇帝,此時只有十歲。
康熙大為驚詫,他滿腹狐疑地問:“弘曆,你有什麼辦法找出盜賊?”
“皇爺爺,孫兒願意一試。我只需獲得在看城隨便行走之權,便可在半個時辰內找出寶物來。”
“好大的口氣啊!”康熙一聽來了興趣,禁不住笑了起來,“好,朕就下一道敕旨。在此看城之內,凡涉查詢寶物之事,你皆可隨意調遣人員。現在是午時一刻,你需在五刻之前,將寶物尋回來,如果到時不能找回來,那七個嫌犯,便要殺頭祭場!”
“孫兒遵旨!”
弘曆說的時間,按現在說來,也就是中午11點15分到12點15分,就這一個鐘頭之內。雖然丟了鬼工球,可趕上了一出限時尋寶的好戲,康熙的心情又好了起來,他要看看這個只有十歲的孩童是如何尋寶的。
只見弘曆並未四處搜尋,只是揀了一處高地,四處望了一會兒,又換了個地方觀察了一陣,似乎並未發現什麼線索。於是,他站在原地低頭想了半天,才慢慢踱著步子向前走去。
弘曆走著走著,走到一門炮前,這是專放午炮的“制勝將軍”炮。他看了看那長長的炮管,然後叫來了一名八旗兵,說了幾句話。那士兵身手敏捷地爬到了炮管上,探出手向炮管內摸去,竟摸出一個檀木盒子來—那正是裝鬼工球的盒子!這一時刻,樓上的康熙驚呼一聲:“找到了!”
正在這時,只見另一名手持火繩的八旗兵已來到炮前,將午炮的火捻點燃,只聽一聲炮響,“轟隆隆—”聲震四谷,迴音久久不停。原來,這當兒正是放午炮的時候,若是再晚一點兒,那鬼工球就隨著這一聲炮響,灰飛煙滅了,好險哪!
弘曆一回到樓上,康熙就問他是如何知道鬼工球藏在炮筒裡的。弘曆說,看城防衛嚴密,若想把鬼工球偷出去,一旦被查出來,只能人財兩空,所以偷寶人一定要在看城內找一個極隱密的地方藏寶。不過,因為每次皇上來看城之前,此處所有的地方都要被前鋒營仔仔細細地搜查一遍,哪裡還有不為人知的角落?所以,藏寶的地方,其實就是大家都能看到、但又想不到的地方。
那麼,為什麼那門午炮才是大家都能看到、但又想不到的地方呢?
在康熙駕臨之前,唯一沒有被前鋒營搜尋過的,就是這門午炮。這炮只是每天正午才會有一點用處,所以這裡根本就沒有人看守。
而康熙憑窗遠眺的窗戶是可以輕易看到那門炮的,這裡是唯一可以看見午炮的地方。如果這扇窗戶開著的話,那盜寶賊絕不敢將鬼工球藏於炮內,但弘曆剛才注意到,除了這扇窗戶關著,其他的窗戶都開著,而在凌晨秋圍剛剛開始的時候,所有的窗戶,包括這一扇,都是開著的。這說明這扇窗戶是有人故意關上了,弘曆也正是從這一點上猜到了鬼工球的所藏之處。 弘曆加重了語氣:“皇爺爺,盜賊可以輕易地將鬼工球藏入炮口,這一動作只需三擊掌的時間即可。”
康熙點頭誇讚道:“早就聽說你人小鬼大,善查慎斷,朕今天總算見識了……不過,盜寶之賊你還未捉拿歸案,這案子只能算是破了一半,如能查獲盜賊,朕就將此寶賞給你……”
3.雪有痕
弘曆得了讚揚,卻又不敢輕狂,他說:“孫兒不敢貪天之功,皇爺爺已經將出入箭樓的嫌犯七人查出,真正的盜寶賊自然就在這七人當中。那麼,盜賊是這七人中的哪一個呢?孫兒認為,正午時分的午炮一響,便會將這寶物毀了,可見,盜賊只是想把鬼工球悄悄毀掉,而不是帶出去,說明他不是為了財,而是為了陷害管寶的太監,也就是說,管寶太監的仇人,就是盜寶之人。”
康熙一聽,便開了口:“那麼,就把這兩個太監和宮女放了,這兩個太監是承德的太監,平時極少和王德勝打交道,沒有機會與他結仇;還有那三個宮女,一個是婉貴妃宮裡的,與王德勝素不相識;另一個是新貴人,與王德勝有上下尊卑之分,料想也不會做出這樣的事情來。”康熙說罷,招手示意王德勝過來。
王德勝走過來,跪倒在地:“奴才惶恐……”康熙微微一笑,說:“朕沒讓你謝罪。朕把這剩下的兩個太監交給你,哪個與你有仇,哪個與你無仇,只有你心裡清楚,你就指出那個與你有仇的人,這個案子就算結了。”
王德勝回過頭,看看那兩個太監,只見那兩人都可憐巴巴地盯著他看。王德勝搖了搖頭,嘆息一聲,回道:“皇上,奴才不敢欺瞞您,其中的確有一人與我有仇,但他們是侍候皇上多年的老人啦,家裡也都指望著他們那點月例過日子,都是孝子啊……”
王德勝擰了擰眉頭,似乎是下了決心,接著說道:“奴才是殘微陋賤、六根不全之人,本當全心侍候主子,絕沒有在皇上面前為他人求情的份兒,但您讓奴才一句話便定人的生死,奴才實實在在地做不到啊,皇上仁明聖德、仁心通天,還請皇上定奪……”
康熙回頭對弘曆笑道:“弘曆,你看此二人中到底誰是盜賊呢?”
弘曆似乎早有決斷:“皇爺爺明察秋毫,洞若觀火,恐怕早就知道了。既然問到孫兒,孫兒斗膽猜上一回。方才訴說案情到關鍵之時,此二人不禁互相對視,以目傳言,已被我看在眼裡,而且,眾目睽睽之下,這麼大的事,豈是一個人能辦到的?當然要有一個把風的、一個下手的。孫兒以為,此案必是這兩個太監聯手所為。”
“好,看來這鬼工球是一定要賞你的了。”康熙擊掌笑道,隨即他又回過頭來,對那兩個太監開了口,“朕也有好生之德,看在王德勝為你們求情的面子上,便免了你們的死罪。馬進喜,你傳旨內務府慎刑司,將此二人立即發配邊疆!”
4.再斷案
弘曆得了皇爺爺的獎賞,十分高興。秋圍回去之後,他便把鬼工球恭恭敬敬地擺放在一個紫檀架上,安放在自己書房最醒目的位置,只要進得書房,第一眼就能看到那個鬼工球。
可沒想到,這寶貝只擺了十天就不見了,雍親王勃然大怒。要說雍親王的王府那可是守衛嚴密,弘曆雖然年僅十歲,但已經單獨居住,他的住處也是有人不間斷地巡查守護,特別是存放貴重物品的書房,每次進入都必須兩人以上。如果有人能從弘曆的書房偷出這個寶物,十有八九是王府中人乾的,而且此人肯定武功極高。
這還了得?雍親王下令徹查,可查了五天,也沒個結果。就是聰慧過人的小弘曆,這一次是絞盡了腦汁,也猜不到是誰偷了鬼工球。
本以為這寶貝肯定是找不著了,沒想到二十天後,這寶貝竟然又放回到了擺架上。弘曆一大早去書房練字,就看到鬼工球失而復得,旁邊侍奉弘曆的小太監高興得直嚷嚷:“少主子,您年紀雖小,可真是德行深厚,連神仙都幫您,鬼工球它自個兒回來啦!”
小太監說著就要伸手去拿,想看看鬼工球壞了沒有,不料弘曆制止了他,不讓動,隨後自己踩著凳子爬上了桌子,小心翼翼地看了半天,然後才回過頭來,說道:“這個賊要是不把鬼工球還回來,我還真找不著他,現在他把寶貝還回來了,我說不定倒能找著他了。”
小太監著急地問:“少主子,那寶貝可還完好?”
弘曆說:“好像是被磕壞了一點兒,不礙事。”說完,他讓小太監多叫幾個人一起護著鬼工球,並不許再碰,然後把事情告訴父親雍親王,請他把府裡凡是身上功夫不錯的人,都叫到前院來,又讓人在前院擺了一個大桌子,上邊放上文房四寶。
雍親王知道弘曆精靈古怪,必能破案,便由著他去。不到半個時辰,有三十三個人被召到大院之中。這些人都是功夫高手,個個身懷絕技,都是王府中的頂級“練家子”。
這些人剛在院內站定,“譁—”只見雍親王的護兵把大院團團圍住,個個是刀出鞘箭上弦,似乎認定那賊就在這三十三人之中。雍親王高高坐在正屋臺階之上,小弘曆則站在院內一把椅子上,頗有大帥之風。
雍親王對眾人說:“請你們來,也沒什麼大事,就是讓你們寫幾個字。寫什麼字呢?喏,‘吾非賊也’,四個字,然後再簽上你們的名字就行了。”
大家面面相覷,可既然雍親王發話了,不能不聽,於是一個個排著隊提筆寫字。雖說都是習武之人,但也有幾個很見書法功底的,寫出字來極有章法。當然大多數人僅是粗通文字,捏筆如拿針,寫得歪歪扭扭的。
寫完之後,眾人站到一旁。早有家人拿起紙來,一張張送到弘曆面前。弘曆站在椅子上,一一驗看,看了一遍後,從中挑出一幅字來,指著那字問道:“誰是陳文偉?”
一個年輕人站了出來:“我是。”
弘曆站在椅子上,指著他問:“陳文偉,你為什麼要偷鬼工球?”
陳文偉一驚,頓時屈膝跪下……
5.放一馬
陳文偉做夢也想不到弘曆會如此輕易地就破了案子,他不敢隱瞞,一一供述。原來,陳文偉有個朋友是理藩院堂主事,一個月前,也就是皇上剛把鬼工球賞給弘曆的時候,有一天,陳文偉和朋友提起了這寶貝。那朋友說,這寶貝他親眼見過,名叫“鬼工球”,取“鬼斧神工”的意思。這球取自天然巨骨,不知是何怪獸。骨分內外五層,都被打磨成球狀。每球周身百孔,最裡一隻球為實心,顏色翠綠,其外四球則潔白無縫。以金簪自孔中依次撥之,則內中四球圓轉活動,日夜不歇,可謂精巧絕倫。陳文偉生性好奇,聽朋友這麼一說,一時興起,便偷偷取了這球出來。原本想和幾個朋友賞玩一夜馬上就還,不料第二天就被發現了,而且事情越鬧越大,直到昨天晚上,好不容易找了個機會,才完璧歸趙…… 說到這兒,陳文偉言辭懇切地說:“我只是好奇,並沒有貪佔之心,請王爺明鑑……”
雍親王聽了,大為驚奇:“弘曆,你怎麼單憑字跡就能知道誰是賊?那賊並沒有在你的書房和鬼工球上留下什麼字啊!”
弘曆說:“回稟父王,那賊雖然沒留下隻字片語,甚至連指紋都沒留下,但包鬼工球的布上還是留下了手印。我細細看了手印,那手印是左託右扶。因為鬼工球有三十多斤重,是個重物,只有左撇子才會用左手去託重物,所以此人必是左撇子。剛才我看了眾人寫字,一共有三個左撇子。”
雍親王奇怪了,問:“既然有三個左撇子,你怎麼認定是陳文偉呢?”
弘曆微微一笑:“我看陳護院執筆的時候,手略略發抖,我突然想起,陳護院的手是有毛病的,正因為有毛病,才會把鬼工球摔了—我早就看到這球的表皮被磕破了;還有,這三十三人中,除陳護院外,武功都是極好的,他們拿如此貴重的東西,必定十分留意,所以,必是陳護院了!”
陳文偉趕緊叩頭,道:“王爺,小人該死,確實是我不慎將寶物磕出了一道裂紋,請王爺治罪。”
這時,雍親王沒有接陳文偉的話茬,而是目光在院裡掃視了一圈,不緊不慢地開了口:“陳護院的身世,想必各位並非盡知吧,我來說說。”
原來,陳文偉本是甘肅一個縣丞的兒子,祖業豐厚,家境富裕。他自小體力過人,愛好武藝,曾隨谷宗雲、谷宗秀兩位武林大師學習搏藝,後又在天山拜一位隱居高人學武,但他的父親是個重文的人,讓他習武不過是為健體防身,所以同時又請了先生教他學些應試的文章。陳文偉十六歲時曾徒手打死過一隻老虎,又在同年中了秀才,被鄉里傳為奇聞,稱之“文武雙全”。去年,陳文偉進京會試,會試第一天便遇到場屋著火,應試舉人們也顧不得什麼功名了,逃命要緊,於是一齊奔了出去。可火勢大得嚇人,考試的貢院有層層的門禁,而且都上了大鎖,慌亂中衙役們竟找不全鑰匙,那些舉子們急得對著門又撞又拍,哭喊聲叫罵聲亂成一片。
陳文偉是有功夫在身的人,本可以輕輕鬆鬆地躍牆而走,但他卻跑到貢院高牆下,用右手抵住院牆,大叫道:“踩住我的肩從此逃命!”然後,用他的左手將那些舉子們依次扶上肩,再推上牆。他先是救了幾十個人,後來右手累了,就換左手抵牆,右手扶人。從他的肩上逃走的人少說也有三四百號,最後實在無力再堅持了,他才對後來的人說:“對不住各位,我的力氣已經盡了,只能到此為止了。”說罷,他才翻牆而出。
說到這裡,院子裡有人讚道:“沒想到,人世間還能有這樣豪氣的文舉人!”不是嗎?這陳文偉,正是有這樣的心性、這樣的身世,才會做出常人不敢做的事,敢把鬼工球偷偷拿回家自個兒賞玩呢!
雍親王又說道:“後來,十天後重開會試,可陳文偉雙臂痠痛,不能執筆,就沒有去考試,而且此後就落下了雙臂發抖的毛病。後來經人舉薦,來我這裡當了護院武師。僅憑他貢院救舉子的義舉,此番偷拿鬼工球的事,我可以原諒,不過這寶貝是弘曆的,弘曆,我還得要問問,你要怎麼辦?”
弘曆知道父親其實是替陳文偉求情了,他想了想,說:“既然陳護院並非存心想偷,又把東西物歸原主,便不算是賊,不過還是要罰。”
陳文偉問:“為什麼?”
弘曆說:“罰你做我的武教習,你看怎麼樣?”
陳文偉趕緊叩頭謝恩。從此,弘曆從文之餘,也習起武來。後來乾隆自稱會十八般兵器,便是這個由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