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還是在1992年的冬天,有一天,在離家50多里外的鄰縣求學的我,還有同宿舍的幾個小夥伴兒,都意外被脅迫捲入一起偷煤案。儘管我從不認為我們是偷煤的賊,事後據說也破了案,也沒有警察來找過我們,但一想起這件事來,就覺得即便是被人脅迫,卻也在客觀上起到了助紂為虐的作用,因此人生也好像有了汙點,便覺得特別忿忿不平!若問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且聽我慢慢分解。
話說那年冬天,天特別冷。在臨近元旦的一天晚上,同宿舍的幾個小夥伴吃完了晚飯,正在屋裡說笑打鬧,而我則坐在屋門後的上鋪,剛開始拿出書本學習的時候,只見屋門突然開啟,先後進來一小一大兩個校外青年來。話說這兩個人,走在前面的那個個子和我差不多,體型偏瘦一些。而後面那個則要比我高半頭,體型雖稱不上是彪形大漢,卻也要健碩許多。因為當時學校只是初中,住宿的同學不多,我們男生這邊也才只有兩個寢室。這種情況下,宿舍方面管理得也不嚴格,就經常會有不三不四的校外青年過來閒逛,在宿舍抽菸、吹牛逼和打撲克啥的,並且也經常是鬧鬧哄哄地一泡很久也不走。對此,我們幾個十幾歲的孩子,也只能敢怒不敢言,卻也無可奈何。
記得那晚過來的兩個,此前並沒有見過。他們一進來,就和大家說道:“誒,哥兒幾個,走,出去幫我們乾點活兒。”聽了他們的話,宿舍裡還在讀初一的三個小夥伴兒覺得來者不善,也就瞬間停止了打鬧,臉上的笑容也開始凝重起來,一時也都不說話,楞在了那裡。見此情形,那兩個人就又不耐煩地催促他們說“走啊!”這時,有個小夥伴兒壯著膽子問了句:“幹啥活兒啊?”只聽那個小個子說:“一會兒出去就知道了!”緊接著,小個子抬頭見到了正在上床盤腿貓在被窩裡學習的我,向我一擺頭,說了句“你也去!”儘管當時我上初三,年紀比幾個小夥伴兒都要大些,但在東北那個動輒校外青年就來學校打架鬥毆的年代,在他們兩個來者不善的校外青年面前,卻也要懼怕幾分!不過為了爭取不去,我還是壯著膽子,以儘可能商量的口氣,和他們說了句:“我這兒還有作業沒寫完呢!”話音剛落,只聽後面那個壯漢,非常不耐煩地開口道:“幹完了再寫唄,也就(幹)不一會兒!”見此情形,我知道這是不去不行了,心想若是惹惱了他們,肯定是沒好果子吃的,也只好很不情願地穿好衣服下了床,和另外三個小夥伴兒一起,被那兩個人押送出了宿舍。記得路過宿管員辦公室門口時,還聽見裡面宿管員正在和別人熱火朝天地聊天,對於校外青年的闖入,似乎熟視無睹。而基於之前青年頻繁闖入宿舍的現狀,我們幾個對於宿管員老師也就沒有起碼的信任,自然也就不敢進去尋求所謂的保護。
之後,我們幾個就在寒風中,被兩個人一路押送著穿過黑漆漆的學校操場(學校當時也沒路燈),最終來到了學校鍋爐房旁邊的大號煤堆旁。到了煤堆,只見還有兩個中年婦女等在那裡,藉著鍋爐房視窗射過來的昏暗的燈光,隱約能看見她們都戴著老式的圍巾,手裡還拿著幾把鐵鍬。見我們來了,她倆就給我們每人發了一把鍬,然後和之前那兩個男青年分別撐著一個那種裝大米用的塑膠口袋,讓我們往口袋裡裝煤,還反覆囑咐我們輕一點,別弄出動靜來。
見此情形,我一下就明白過來,原來這是要讓我們幫他們一起偷盜學校的燃煤啊!也虧他們能想得出來,自己偷煤也就罷了,還敢讓我們幾個外人知道,並且還要抓我們幾個小孩兒充當苦勞力,心腸又是何其歹毒啊!然而事已至此,即便明白過來,卻又能如何呢?別說我們幾個加起來也打不過人家,就算打得過,我們就在學校宿舍住,我們在明人家在暗,人家回頭不往死裡報復我們啊!更何況我又是借讀在鄰縣,人生地不熟的,又怎敢惹人家這些雞鳴狗盜之徒呢?在此情況下,我也只能在人矮簷下,低頭認命了,也就只好按人說的去做。不過一邊幹著,我還是一邊和他們玩兒起了心眼,藉著天色陰暗,我也有意“重出輕回”,也就是每次用鍬去剷煤時,都誇大一些用力的動作揮舞出去,但每次收回鐵鍬時,都只能鏟回來很少的一些煤(反正這裡相對於鍋爐房來說,在煤堆的後面,給我撐袋子的婦女,包括我自己在內,也看不清腳下一帶的情況),再慢慢往袋子裡裝,做出小心謹慎別撒到袋子外面的樣子,想著以此來拖延時間,一邊用眼睛描著鍋爐房裡的人影,就盼著早點兒被鍋爐工發現,好能出來及時止盜!為了不致於被那個婦女懷疑我這邊相對於別的“小組”裝袋太慢,我也只能隔上幾鍬再適當多鏟一點,想著一旦她有所質疑時,就說這煤堆有的地方是煤面兒,比較好鏟;而有些地方是煤塊兒,鏟不進去。不過說心裡話,那年學校買的煤,都是十分好燒的優質的煤塊,好在那個婦女做賊心虛,眼睛也總是描著鍋爐房那邊,對於我的拖延時間的種種小動作,一直沒有太過注意。
不過即便再怎麼拖延,他們還是不停地催促著我們快點兒幹,也會經常教訓我們動作輕一點,別弄出動靜。話說偷煤期間,鍋爐房裡出來過一個人,往門前的空地裡潑出一盆水(也許是潑洗腳水吧?),繼而就又回屋去了。期間,這四個賊人就趕緊讓我們停下,還讓我們貓下腰,免得被他看見。那人回屋之後,才讓我們接著幹。
裝好的煤袋子,隨後又讓我們裝到旁邊停著的兩輛手推車上,待車裝滿後,兩個男青年一人拉起一輛車,再由兩個婦女一人幫著在“副駕駛”位置用繩子拉著一輛車,而讓我們四個學生兩人一組,分別在兩輛車後面推車,繼而一路往這幾個賊人的家駛去!路過鍋爐房門口時,賊人們還叮囑我們把腳步放輕,快速透過。還記得當時路過鍋爐房時,我一邊假意用力推車,一邊還瞄了一眼鍋爐房裡,記得當時看見屋裡有兩三個人,正在吵吵叭火地聊著天,對於屋外駛過的兩輛偷煤車及一干人眾,絲毫也沒有發現!如今想來,在東北天寒地凍的天氣裡,對於戶外的響動聽聞不見,卻也是實情。況且在夜間,屋裡開燈的情況下,也是看不見外面的。就這樣,我們幾個被脅迫的“幫兇”們,就只能推著滿載贓煤的沉重的推車,跟著那四個賊人一路穿梭在黑漆漆的街巷衚衕裡,向著他們的老巢進發。
途中,分明能感受到他們在有意繞路,使得我們走了很遠,也遲遲到不了地方。想來他們這是有意掩人耳目,不想讓我們幾個記住通往他們老巢的路,也不想暴露他們老巢的具體位置。記得途中有個小夥伴還問過他們還有多遠,他們回答不遠了,卻還是東拐西拐地走了很遠才到。如今想來,他們為了達到最終目的,也著實受了不少冤枉累,並且讓我們也跟著多挨累多受凍很久。途中,我也萌生過可以趁著他們在前面看不見,藉著夜色偷著逃跑的想法,但這個念頭,也只能是一閃而過,是斷然不可能成行的,畢竟我前腳跑得了,人家後腳也能找到宿舍去報復我不是?不過推車時,手上的勁兒也還是可以自己掌握的,又有誰不會這時候偷奸耍滑呢?
終於到了他們的目的地,只見這裡是一戶民宅。到達後,他們又逼著我們摸黑卸車,把一袋袋沉重的煤塊兒,全都卸到了那家院子裡。就這樣忙活了好一陣,終於卸完了,我們幾個才得以退出到大門外,在街道上稍事喘一口氣。儘管那天天寒地凍,但我們這樣火急火燎地幹著重體力活,也還是幹出一身大汗。隨後,那個小個子安頓好了院裡,走出了門,遞給我們幾個學生一人一支菸卷。我本來不會抽菸(他們三個小孩兒也不抽),也對抽菸沒癮,但人家強行塞給我們,我們幾個也都不敢不收,生怕不領人家這個情,人家會不願意。接下來,小個子還給我們都點燃了,做出慰問大家辛苦的樣子來。我們也只好做出抽菸的樣子應付著,不過一抽才發現,是那種黑杆兒的“羚羊”煙,味道特別嗆人,即使我不抽菸,當時卻也知道是屬於特別不值錢的牌子,心想這幫混蛋,可真他媽奸到了骨子裡,真是處處都在算計我們幾個苦勞力啊!
不過就在這抽菸休息的幾分鐘裡,我有了一個意外發現,竟然就發現了這夥賊人老巢的確切位置了!說起來事兒也湊巧,話說那天一片漆黑,夜裡也沒有月光,本來他們東繞西繞地在街巷裡穿行,我也確實記不住最終走到了哪裡,況且我又是在此借讀,人生地不熟的,就更被他們繞蒙了。不過就在抽菸的檔口,不遠處忽然就過來一輛汽車,在附近一處丁字路口垂直於我們所在的街道駛過,車燈一走一過,照亮了路邊一個大廣告牌子,我立刻就認了出來,那不就是我每天上學所走的路嗎?那個廣告牌子,我也再熟悉不過啊!話說我當時是在那個縣的二中上學,但二中沒有宿舍,便藉著父親一個同學的關係,給介紹到一中住宿。所以每天,我都會從那條直通於兩所中學的路上走過兩個來回,雖然對別的路不熟,但那條路卻再熟悉不過了啊!有了這個發現,我也就能確切定位偷煤賊人的老巢了。記得當時還暗暗數了他家是靠近路邊的第幾個門,並竊喜地記在了心裡。
本以為這也就結束了,沒想到抽完了煙,他們又張羅去拉第二次,我們幾個沒辦法,也只能跟著返回一中的煤堆。許是他們懶得掩蓋了,歸途中沒再繞行,一路就直通著回到了煤堆。接下來,我們幾個又被迫重複了之前的剷煤、裝袋和裝車操作,只不過經過第一輪的勞作,我們也都體力不支,加上夜色越來越晚,天也越來越冷,操作也就比之前耗時更久了!
順利地又偷了兩車煤,繼而又被他們脅迫著拉回老巢。這次許是他們也累了,也就完全不繞了,很快也就到達目的地,而後咬牙堅持著把車卸完了。
終於用完了我們,到了卸磨殺驢的時候了,於是他們告訴我們可以回去了,還叮囑我們說今晚的事兒,不能說出去,並且這次也沒再給我們煙抽,就把我們“釋放”了。
於是我們幾個趕緊冒著凜冽的寒風往回走,一路上衣服裡的汗漸漸消退,就越發感覺冷了。當我們幾乎就要凍死地趕回宿舍,都已經晚上十一點來鍾了,大家也都累得說不動話,也就趕緊躺下睡了。
寫到此處,主要的事情也就結束了,不過還有必要交代一下下文,也就是這個偷煤案子,據說最終還是告破了,只不過還真不是我們幾個學生給告發的(至少不是我)。話說我因為每天上學比較早,而水房開門晚,為了能洗上一把臉,我都是頭一天接上一盆水,第二天一早洗完臉再走。話說之後的一天中午,當我回到宿舍,發現兩個臉盆不見了,隨即被同學告知被宿管員拿去了,讓我去那兒領。當我莫名其妙地來到宿管員辦公室,發現他正和人聊天,而我的兩個臉盆,正摞著放在牆邊呢。考慮到他交談正歡,我便也沒找宿管員問拿我臉盆的原因,想著就說一聲臉盆是我的,我拿走了也就得了。誰知我剛要去拿,宿管員突然暴跳如雷地叫囂著說:“你給我放那兒!”聽了他的話,我更是莫名其妙,問他為啥不讓拿。誰知他也不說原因,就是堅決不讓。我也來了氣,和他頂撞起來,說他該管的不管,那校外青年總來宿舍騷擾我們,前幾天還逼我們幫他們偷煤,你咋不說管管?聽了我的話,他恍然大悟地“哦?”了一聲,繼而說道:“這事兒你們知道啊?(偷煤的)案子破了,你要之前早點兒說,還立功了呢!”之後,他還是不讓我拿走臉盆,加上同寢的同學聽見吵吵,也過來拉架,我也只能跟著退回了宿舍。
回到宿舍,才聽同學說,原來是我一早走了之後,他們幾個同學拿我臉盆裡沒倒掉的水擦鞋,結果弄成兩盆黑水,就放在宿舍過道(我臉盆之前放在下鋪床下,因為太早,水房不開,沒法倒掉,每天都是中午回來倒水),結果讓宿管員查寢時給生氣地沒收了。不過當晚放學回來,發現臉盆給我送回來了,許是我說他不管校外青年來宿舍騷擾,他自知理虧吧。不過這些都是題外話了,我要說的是,透過此事,才得知案子破了的訊息,也不知學校是怎麼發現丟煤的,而警方又是如何破案的(那個年代學校和街道也還沒有監控)。至少我當時還只是個十多歲的孩子,即便知道賊人的老巢,卻也還沒膽量告發。而同寢其他同學,都比我小,就更沒那個膽兒了。此外,也奇怪於校方和警方為什麼從來也沒來找我們幾個問過話,難不成他們始終不掌握我們被脅迫參與作案的情況嗎?
想來那晚這幫賊人所盜取的四車煤,少說也有一噸以上吧?在那個年代,也值很多錢呢,況且又都是優質的煤塊!不過最終破了案就好,我也非常欣慰於他們的落網,算是也替我們幾個出了一口惡氣,只是不知道最終是如何懲治他們幾個的。對於那晚在鍋爐房裡和鍋爐工聊天的幾個人,我有過懷疑是和賊人一夥兒的,是為了轉移鍋爐工的注意力,而有意過去找他閒聊,從而為這邊實施盜竊來打掩護的。不過我這也只是瞎猜,最終也沒有證據確證。
如今,事情過了快30年了,但回想起當年那一幕來,還是覺得忿忿不平。儘管那幾個人自始至終也沒有打罵我們,但他們那種狀態的出現,以及隨後的一系列動作,無疑也都是對我們幾個無形的壓力和脅迫,對於幾個十幾歲的孩子來說,也是無可奈何的事。他們也是吃準了我們軟弱可欺這一點,這才敢於近乎大張旗鼓地脅迫我們作案,並且還是當著宿管員的面把我們脅迫走的。儘管我為了拖延時間,做了很多小動作,也留了一些心眼(包括路上假意使勁兒推車),還記住了賊人老巢的位置,但深究起來,最終也還是沒有膽量當場叫人制止偷竊,沒有膽量半路逃跑,沒有膽量事後檢舉揭發,客觀上淪為這群賊人的“幫兇”,讓我至今回想起來,也覺得真是無能,就好像真的做過賊一樣,人生有了一個碩大的汙點!
不過如今,我已有了膽量,來把這一切和盤托出,並主動揭露自己曾經的“罪惡”,好讓讀者一起來評判我當年的是非功過。現在,如果再遇到這類事情,我會在保護好自己的前提下,盡最大努力來制止犯罪,並將在事後毫不猶豫地檢舉揭發!相信我一定會比當年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