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於70年代中後期的北方農村,那時候儘管土地承包政策已經開始實施,可廣大農民還是處於赤貧狀態。
不過,家庭的貧困絲毫不影響我們童年的歡樂。一群小孩每天串街走巷、吆喝喊打,揮霍著無憂無慮的時光。我們當時都不想帶著老六一起玩,因為老六每天臉都不洗,衣服破破爛爛,胖嘟嘟的臉上老拖著兩行鼻涕,快流到嘴角時,他“哧溜”一吸,鼻涕就像兩條長龍鑽回鼻孔,噁心得很!
老六的母親在生下他弟弟後就過世了,他還有一個姐姐,姐弟三個跟著他爹生活。老六爹是村裡出名的懶漢,以前大集體時混吃等死,日子也能過得去。現在承包土地了,他家地裡的草都二尺高了,他爹都懶得去管,整天像狗一樣可大街“遊食”。
我們這群孩子上學了,就在本村的小學,我和老六還是一個班。老六在學校也不討老師喜歡,同學們有事無事逗逗他,以欺負他作為自己快樂的源泉。老六也經逗,從來不會真的生氣,也不會告老師,所以大家相處還是很融洽,每天其樂融融!
快樂的日子總是過得飛快,轉眼間我們升初中了。初中要到鄉中去上,距離村裡有十里地。費錢又費時,有許多小夥伴就不去上了,家長讓留在家裡幫忙下地幹活,這就包括老六。
而我離開了家,開啟住校的求學生涯。只有在過星期的時候才能回到家,由於大家都忙,也只能偶爾見見小夥伴,但從沒見過老六。從其他人的口中,我聽說老六失學後就讓他爹攆去工地當小工了,才十二三歲的孩子,不知道他爹怎麼那麼捨得。後來,工地嫌他人小幹不了活又攆了回來。老六就在村裡瞎轉悠,還偷雞摸狗地,東家捎根玉米、西家挖個土豆,總之就是不學好。
轉眼間進入了九十年代,我也升入高中,高中的學習壓力更大,我回家的次數就更少了。即使回家,也基本上是在家溫習功課,和小夥伴們基本斷了聯絡。
我高二那年的暑假,有一天上午,我在家正對著書本發呆,姐姐進來告訴我,說村後的水庫中浮上一具男屍,人們都去看熱鬧了,問我去不去……
我困得很,正想放放風呢。就走出家門,一路向水庫走去。遠遠地,看見水庫壩頭上圍了一圈人。想著水裡死了人,我還是有點害怕,只是站在人群外,聽大家嘀咕閒談。人們說屍體是今天早上發現的,飄到了岸邊,應該是已經死去好幾天了,沒人敢去近處看長相,也不知道是哪兒的人……
我聽著無聊無趣,再加上害怕,就轉身快步回家了……我當時不知道,那是我最後一次近距離接觸到老六……
中午時分,村裡傳來確切的訊息,說死去的人是老六,那年,他才18歲!人們在水庫邊上發現了一堆劣質菸頭還有幾個乾癟的青杏,有好事者數了數,菸頭差不多有20多個……一包煙吧!
至此,村人將以前知道的零七碎八事情串了起來,事情原委隨著老六的死也浮出水面……
老六這些年過得很苦,在村裡沒人看得起他,也沒人喜歡他。他姐姐長大嫁人後,他成了他爹發洩的物件。他偷雞摸狗是因為他拿不回東西,他爹不給他飯吃!出事那天,他爹讓他去縣城的物質交流大會找錢,他在縣城偷一個服裝攤的秋褲時被逮住了,老闆順手給了他兩個耳光,卻也放了他。有鄰居看見他一個人回家在院子裡坐了半天,又爬上院裡的杏樹摘杏,後來就出去了……
我不知道那天老六在水庫邊上抽菸時是什麼樣的心情,但我能想到他嚼在嘴裡的青杏一定是苦澀的……
老六匆匆下葬了,由於未娶親,按家鄉的風俗不能進祖墳。沒有任何葬禮儀式,只有一口薄皮棺材。幫忙的村人說咋也應該有一個招魂幡吧,嘴裡嗑著麻籽的老六爹正好腳下有一根葵花杆,就腳尖挑起插在了他墳頭。
老六爹的薄涼、惡毒自然引來人們的反感和厭惡。可時光如水,很快人們就在忙忙碌碌中忘記了這件事,也忘記了老六……
如今,老六爹早就過世,老六的墳頭也已經痍平……如雲煙的往事再無人提起……
遠離家鄉的我有時候會想起兒時的玩伴,也會想起老六那已經模糊的容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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