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標題:【隴上煙火城】戈壁煙雨嘉峪關
文/劉恩友
南望祁連雪,北倚黑山險,鎖鑰咽喉地。
雄偉的長城和古老的絲綢之路,像兩條歷史的飄帶在這裡匯聚交融,張騫西去的駝鈴彷彿仍在這片土地上回蕩,馮勝揮戈建關的馬蹄聲在這裡踏響。塞上綠洲,通商口岸,歷史的厚重和多種地域文化成為世人矚目的焦點,而“半城草木半城湖”的水鄉新貌,更吸引著八方來客。
這裡就是位居河西走廊中部、被譽為“戈壁明珠”的嘉峪關。
煙火古城
1981年的夏日,我來到嘉峪關。
家離關城不遠,每天我都能看到巍峨聳立的嘉峪關城樓,步行半個小時就到長城腳下了。每當夕陽西下的時候,祁連山下那轅木車軲轆般的落日通透明亮,像燒紅的鐵塊,暈染著嘉峪關的前世今生。
嘉峪關關城被列入明代萬里長城十大關隘之首,是明長城西端的第一重關,也是古代“絲綢之路”的交通要衝,始建於明洪武五年(公元1372年),是千里河西走廊的咽喉之地,有“天下第一雄關”之譽。
夕陽燃燒的傍晚,浩瀚的火燒雲勾勒出關城雄偉傲立的輪廓,左宗棠親筆題寫的莊嚴肅穆的“天下第一雄關”幾個大字,彷彿也披上美麗的紅紗。遙望被時光曬舊的長城古銅色,時常有古今無數文人墨客為嘉峪關留下的諸多磅礴大氣之作湧入我的腦海,最著名的就是林則徐的《出嘉峪關感賦》:“嚴關百尺界天西,萬里徵人駐馬蹄。飛閣遙連秦樹直,繚垣斜壓隴雲低。天山巉削摩肩立,瀚海蒼茫入望迷。誰道崤函千古險,回看只見一丸泥。”
狼煙四起,烽火連天,雲起雲落裡,後來的世人彷彿聽得見漢武帝開疆拓土的鏖戰和戰馬嘶鳴,聽得見大明王朝的羊群和商隊通嘉峪關的迴響穿越,也看得見李白“明月出天山,蒼茫雲海間”的仰望、王昌齡吟唱戈壁白草的招搖,當然,也能感受到嘉峪關烽火臺下討賴河奔流的無羈和風雪的飄逸狂放。
生活在嘉峪關,就如行走在時光的長廊上,聞得見歷史的煙火氣息:你瞧,將軍府裡的丫鬟正在擀著長面,伙伕正為爐膛裡添著柴火,鍋上冒出的那一籠熱氣,正在關城裡瀰漫。而這座古老的關城裡有香火繚繞的關帝廟,有仿古祭月的高臺,有擊石燕鳴、山羊馱磚、冰道運石的傳說,有一磚定關的定城磚,有體魄矯健、桀驁不馴的遊牧民族舞蹈,還有騎在馬上身披鐵甲的護城巡遊士兵和牽著駱駝來來往往的商旅……
石韻吟唱
是什麼刻進了我的記憶,是小小的石頭。
石頭是硬東西,但在我眼裡很柔軟,因為它與嘉峪關這座城市密不可分,因而最能打動我的心。5億年前的奧陶紀地殼運動,火山噴發,地表抬升,祁連山及鏡鐵山這條海岸,一躍成為橫貫南北的山脈,於是,熔漿噴發沉積出五彩的礦石。
嘉峪關是一座關,更是一座城,是一座因關得名、因礦石設企,因企而建成的城市。1955年,西北地質局645隊的前輩歷經千辛萬苦,在祁連山腹地發現了鏡鐵山這座儲量5億多噸的大型鐵礦。隨後,簡稱“酒鋼”的酒泉鋼鐵公司成立。1965年7月,國務院設立嘉峪關市。至此,這座新興的鋼鐵城市從戈壁灘中拔地而起,人們就習慣稱其為“鋼城”。
嘉峪關這座城市,其實是從煙火裡誕生的;鍛造熔化出的鋼花鐵水多像流動的絲綢;而鍊鐵的煙火、飛濺的鋼花,晝夜不熄地照亮著嘉峪關的天空。酒鋼工人們每天把含鐵的礦石冶煉成一爐爐柔軟的鐵水,再把這些鐵水煉成銷往國內外的優質鋼鐵,並造福絲綢之路沿線民眾。嘉峪關人,彷彿就生活在石頭的部落裡。
我時常站在戈壁中間,彷彿就置身石頭的海洋,饅頭樣的、餅子樣的、土豆樣的、蘿蔔樣的、哈密瓜樣的、雞蛋樣的,圓潤光滑,就像機器打磨出的一樣,甚至掛不住一滴水珠;而有稜有角的,有的玉樹臨風、有的妖嬈多姿、有的五顏六色,在陽光裡盡展各種風采。
“鋼城”與石頭是分不開的。在嘉峪關黑山的石頭上,還刻著從舊石器時代到明代的200多幅神秘的珍貴“天書”巖畫,它們把“史書”留在了石頭上。因此,完全可以說柔軟的嘉峪關石頭,承載著歷史、文化和鋼城人的感情。因而嘉峪關人都喜歡石頭,週末閒暇很重要的事情就是去戈壁看瀚海鋪石,去討賴河觀浪花衝石,去祁連山腳聽細風洗石……
鵲鳴水碧
桃,還有那滿街巷的花樹一茬接一茬地開,丁香花在初春吐出繁茂的穗,桃花粉,櫻花豔,梨花白,接下來就是十里槐花開滿城,像懸掛在馬路兩旁的串串珍珠。
其次,在這個以生產鋼鐵為主的重工業城市裡,怎麼會有那麼悅耳動聽的喜鵲和布穀鳥鳴呢?清晨傍晚,窗外的布穀鳥總是婉轉鳴唱,而喜鵲的叫聲,處處再現著詩人辛棄疾“明月別枝驚鵲,清風半夜鳴蟬”的景象。其實,溪澗、溼地、水灣、群島、湖泊等形態各異的水體空間,凸顯了“水在城中、城在水邊”“隔窗能觀景、出門便遊園”的嘉峪關城市特色。
嘉峪關城市不大,但卻有獨特的節奏和韻律。如今的公園,已變成了居民的後花園,從杏花、梨花、桃花到園裡的櫻花、丁香、刺玫、芍藥,再到池裡的荷花,一茬茬地開,一波波地豔。
“喳喳!喳喳!”在嘉峪關的公園或馬路上散步,總會聽到一陣陣悅耳的鵲叫聲,尋聲望去,三三兩兩的花尾巴喜鵲就在頭頂不遠處的枝頭上跳躍。眼前的嘉峪關,是一座多湖散泊的城市。過去人們習慣叫嘉峪關城為鋼城,但現在我倒覺得另一個名字更適合嘉峪關這座城市,那就是——湖城!
在“鋼城的開路先鋒”雕塑東邊的院牆裡,紅山楂探上牆頭看行人來來去去;雕塑右邊的樹冠上,喜鵲窩越壘越大,每到黃昏就能聽到成雙成對的花喜鵲嘰嘰喳喳地拉著家常。嘉峪關現有大型生態公園七座,人工湖二十多個,人均水域面積達27平方米。每到春夏季節,“草木飄香嘉峪關”是所有嘉峪關人共同的感受。我曾接待過來嘉峪關的許多外地朋友,有兩樣東西讓他們感到驚奇並撼動心靈:
首先,嘉峪關這個戈壁城市,到處都能期遇藍瑩瑩的湖水。張目四顧,藍天與湖水相映,如夢如幻,“半城草木半城湖”成為這座戈壁城市的一大景觀。只要走進這裡,映入眼簾的都是一汪汪波光粼粼的水面。走在嘉峪關的城鄉,羽衣甘藍種在零度的低溫中昂首怒放,廣場上栽種著游龍國槐、游龍刺柏、步步高刺柏、壽星桃、爬地柏、碧
舌尖美味
提到嘉峪關烤肉,記憶和情感瞬間就被喚醒。這裡,“一把烤肉與一座城市”密不可分。
關於烤肉,嘉峪關人最有發言權。烤肉在這裡有著悠久的歷史,也是嘉峪關非物質文化遺產之一。早在魏晉時期,這裡就有烤羊肉串的飲食習俗,考古專家在嘉峪關魏晉畫像磚上,就發現了多處烤羊肉串的逼真畫面。此時,我彷彿看見魏晉磚壁畫上烤羊肉串的火光,它們像草湖邊的一個部落,那些鐵扦上的羊肉串,還是一千多年前的樣子,鮮嫩不老,香味撲鼻。
嘉峪關烤肉的味道非常獨特。烤羊肉串是把新鮮的羊肉,切成拇指大的菱形肉塊,串穿在鐵扦子上,撒上辣椒粉、花椒粉、八角粉、姜粉、精鹽等佐料,放到特製的長方形烤爐上用火焙烤,並不斷翻動,隨時翻撒調味品,烤到表面脆黃、肉質熟透時,濃烈的香味飄散開來,讓人饞涎欲滴。
嘉峪關烤肉盛名遠播,曾經上過中央電視臺,不僅有烤羊肉串,還有烤羊排、烤羊腿、烤羊肚、烤羊蹄、烤羊皮、烤羊頭、烤脆骨、烤全羊,還有囊坑肉等。不管春夏秋冬,在隨處可見的烤肉店裡,充滿著煙火氣息,每到黃昏時分,店裡早已客人爆滿。特別是夏日傍晚,約上三五好友,坐在燒烤店門口,幾把烤肉、幾瓶美酒和扎啤,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像城市裡的一處煙火村落,宜人而恬靜。
今年春節,我打電話問候旅居南方的一位老友,他特別懷念嘉峪關的羊肉。當天,我就買了一隻剛宰的羊,打包快遞空運,第二天他就興高采烈地享受到了嘉峪關的美味。那一刻,在南國異鄉的他一定感受到了嘉峪關街巷深處的北國氣息,特別是那一抹穿越歷史的香味,更是吃不盡的鄉愁。
味蕾,是通向心房最近的路。在嘉峪關談戀愛,最好的去處,就是帶女友在這裡吃烤肉,只要你把女朋友的胃“喂”好了,那十拿九穩,準定一個“成”字沒商量。
除了烤肉,嘉峪關還有各種美食。如柔軟筋道的釀皮子、酸酸辣辣的炒涼粉、散發著麥香的燒殼子、夠辣夠香夠滋味的胡辣湯、鮮美可口的羊肉粉湯等,深受吃貨們的青睞。
除了本地特色美食,還有北京烤鴨、天津狗不理包子、福建沙縣米線、湖南臭豆腐、新疆烤羊肉串、四川麻辣火鍋、陝西岐山臊子面、東北燉菜等外地美食,共同把嘉峪關城市的味覺調製攪拌得鮮香四溢。
“南腔北調”
如果說嘉峪關有方言的話,那就是“南腔北調”。
嘉峪關是個典型的移民城市。1958年3月,從鞍鋼建設公司抽調來的3萬名建築工人,就在這片曠漠上安營紮寨了。於是,那些年嘉峪關流行的方言就是地地道道的東北話。從1958年酒鋼建設開始,成批的人員由天南海北彙集於雄關腳下。這些來自五湖四海的嘉峪關的拓荒者,在戈壁荒灘上紮下了根,像啾鳴不絕、勞作銜泥的群燕,築起了嘉峪關這個大巢。於是,那些年嘉峪關流行的方言就變成了“南腔北調”。
儘管如此,曾經研究過嘉峪關當地方言的專家認為,嘉峪關市民口頭交流的語言還是以普通話為主,本土的方言主要表現在峪泉、新城、文殊這三鎮上,都以“n”為韻尾的前鼻音(含en、in、un、ün),同以“ng”為韻尾的後鼻音(含eng、ing、ong、iong)不分,統統讀成了後鼻音。
詞彙方面,諸如:
方言“一了”是“一向、經常、向來”的意思,如“老漢入冬後,一了咳嗽著哩”。
方言“干連”是“有關係、相牽連”的意思,如“這事和我沒幹連”。
方言“上首”是“上座、上席、上邊位置”的意思,如“老人們請上首裡坐”。
方言“上香”是“燒香、敬神”的意思,如“上上一炷香,敬個先人”。
方言“主腰”是“衣服類、小棉襖”的意思,如“天熱了,快脫掉主腰子”。
方言“勒窩”,又叫腰窩,指胸側腋下處,如“勒窩裡疼著呢”。
在各地方言匯成的“南腔北調”裡,有嘉峪關社會生活的“清明上河圖”、有百姓喜怒哀樂的晴雨表,翻開它就是濃濃的永珍生活味、萬家燈火情。
二十世紀八十年代初,我隨部隊移防走進嘉峪關,十年後我又從部隊轉業選擇嘉峪關定居。移民帶來的是方方面面的融合,是智慧火花的碰撞。走進菜市場,我看到的是經銷牛羊豬肉的河南人,賣豆腐的湖北人,經營各種調料的四川人,做釀皮子的陝西人……他們用各自的方言交談得不亦樂乎,我眨巴著眼睛,許多話聽不懂,但看到我走近買東西,他們又立馬轉換了角色,用普通話與我交流,讓我忍俊不禁。
在這座城市溫婉的絲綢屋一角,在寧靜傢俱店的邊廊,在芳香四溢的花店,一抬頭就能瞧見江南那些嬌美的女子,不管你怎麼打問店鋪裡商品的品質,她們總是那樣的柔聲細氣,她們把吳儂軟語帶給了嘉峪關,讓這片粗獷的土地滲進了和風細雨般的溫情和秀麗,也用風情萬種串起了一年四季的鳥語花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