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丁是個十四歲的男孩,除了上學,他對什麼都很感興趣。這天下午,馬丁和同伴戴維、凱文一起逃學了,他們有更刺激的事要做——去看傳說中的“殺人電影”。
三個男孩拐過街角,在一家很小的雜貨店外面停下。馬丁推開店門,一個老人從店堂後面走出來,說:“有什麼事啊,小朋友們?”
馬丁問道:“你那盒錄影帶準備好了嗎?就是上星期你跟我說過的。”
老人眯起了眼睛:“你說的是什麼錄影帶呀?”
“你說今天有的,《死亡地帶》。”
老人像是認出了馬丁,他神秘地笑笑:“不錯,我想起來了。”他轉身慢吞吞地回到店堂後面。過了一會兒,他手裡拿著一個棕色的紙袋回來了。馬丁把錢遞給他,老人接過錢,說:“再見,小朋友們。看這盒東西的時候,你們得小心點。希望你們喜歡。”
三個孩子一踏出店門,凱文就提議:“我們看看到底是怎樣一盒錄影帶吧。”馬丁把錄影帶從紙袋裡拿出來。它不像別的錄影帶,盒子上沒有圖畫,只貼著一張白標籤,中間用打字機打著:“《死亡地帶》,120分。”
“分是什麼意思?”凱文問道。
“分鐘啊,你這笨蛋。這盤錄影帶可以放120分鐘。”馬丁說著把錄影帶放回紙袋裡,“走吧,我們先去喝杯茶,我爸媽還得再過會兒才離開家。”
雜貨店門外的街上沒有人,只有一輛被人扔掉的破汽車。三個男孩經過那輛破汽車的時候,車門“嘎吱”一聲打開了。戴維嚇了一跳,他看見,汽車駕駛座上坐著一個和他歲數差不多的男孩。男孩瘦瘦的,戴維聞到他身上有股特別的氣味,像是泥土,還帶著一股寒氣。
男孩輕聲問:“你們拿著的是什麼錄影帶?”那音調,就像腳踩在枯葉上發出的聲音。
馬丁說:“《死亡地帶》……你看過嗎?”
男孩聳聳肩:“看過。”說話時,他誰也不看,只看著人行道。
馬丁不太相信,但他沒說什麼,就和同伴們走了。
在咖啡館裡,馬丁付了三杯茶的錢。凱文問:“《死亡地帶》講什麼?到底什麼是殺人電影啊?”
戴維搶著解釋:“殺人電影,就是在電影裡殺人。”
凱文說:“電影裡殺人,這有什麼大不了的?我看得多了。”
“這種電影你不可能看過,”馬丁說,“好多年前就禁止了,除非你有辦法,就像我這一次向熟悉的老頭弄到一樣。”
凱文不服氣地說:“可我真的看過各種各樣的殺人電影,殺的人可多了,你看過《鋸木廠》嗎?”
馬丁笑了,說:“那不是真正的殺人電影,你這個笨蛋。我們這盒錄影帶裡的才是真正的殺人電影,裡面殺人不是演戲,是真把人殺了。你可以看到真正的殺人過程,這種電影你絕對沒有看過。”
戴維聽了這些話,覺得胃裡有點難受。他扭過頭看向窗外,突然發現,破汽車上的那個男孩站在馬路對面,似乎正朝他們這邊看過來。
三個人喝完茶,就去了馬丁家。馬丁建議,開始放映前先吃點東西,因為等到看完片子,大家應該什麼也吃不下了。馬丁給了戴維幾張鈔票,讓他去買點炸魚和薯條。
戴維捧著熱烘烘的食物回來時,破汽車上的那個男孩正站在馬丁家門口。戴維一下子停下了腳步,不客氣地問:“你來幹什麼?”
那男孩問:“你們是要看那盒錄影帶嗎?”
戴維好容易才聽懂他在說什麼,他猜這孩子一定得了感冒。男孩接著問:“能讓我也看看嗎?”
戴維說:“我不知道,錄影帶是我同學的。”
兩個男孩互相對望著,最後,戴維說:“好吧,我去問問他。”
戴維上前伸手按了按門鈴,馬丁開啟門時,戴維說:“我把吃的買回來了,可是這傢伙站在外面,他說他也想看錄影帶。”
馬丁撇撇嘴,他身後的凱文說:“他會受不了的。”馬丁說:“那就讓我們看看他是不是受得了。”
陌生男孩跟著戴維走進屋。馬丁他們開始吃東西,戴維叫那男孩也吃一點,他卻說:“不,我不吃。”
吃完東西,馬丁問大家:“這就開始吧?”
馬丁把錄影帶放進了錄影機,拿著遙控器,坐到一張大扶手椅上。戴維和凱文坐在沙發上,那陌生男孩獨自一人坐在餐桌旁邊的椅子上。
電視機是四十八英寸的,色彩鮮豔。馬丁問坐著一動不動的陌生男孩:“你看過殺人電影沒有?”
男孩說:“看過,只看過這一部。”
馬丁不相信地問:“那你知道片子裡發生的事情嗎?”
“知道,我看過幾百遍了。”
“看過幾百遍?真不明白你在說些什麼。”
“好了。”凱文打斷他們的話,“讓我們把電燈關掉看吧。”
客廳裡的燈熄滅了。孩子們看到螢幕上是一條郊區街道,四周有很多樹木,一路上的房屋很漂亮,間隔很遠。旁白開始了:“這是一個普通的英國城市,一條普通的馬路。”說話的是一個男人,聲音低沉,非常親切,“這也是一個普通的夏日,但是對於某一位女士來說,一切都不會再一樣了,對於她來說,再也不會有另一個夏日了。”
戴維注意到,那陌生男孩瞪大眼睛,全神貫注地盯著螢幕,嘴唇不知不覺地隨著旁白在動。
幾分鐘後,旁白沒有了,螢幕上出現了一個女人。她做著普通的家務,洗洗熨熨,一看便知道她不是在演戲,要發生的事情是真正發生的,觀眾將要看到她真正被謀殺。
突然,那陌生男孩說了一句話:“她很漂亮,對不對?”
三個孩子都轉過臉來看他,這句話說出來,實在是有點怪。馬丁反問道:“你說什麼?”
“我說她很漂亮,難道不是嗎?她的確很漂亮。”
凱文也忍不住問他:“你這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陌生男孩回答:“她是我的媽媽。”
又是一陣沉默,戴維感到房間裡的氣氛一下子變了。馬丁幾乎是下意識地問:“你說什麼?”
“我說她是我的媽媽。她愛我,我也愛她。”
這時,電視上的畫面變了,變成了夜景。攝影機的鏡頭從廚房的窗外拍到室內,房間裡面很明亮,女人一個人在屋裡走動。她在一張搖籃旁邊彎下腰,抱起裡面的小嬰兒,輕輕地搖著他。但三個孩子都沒有專心在看影片,陌生男孩剛才說的那句話使他們還在發呆,沒有人會說出那種話來!
這時,電影的旁白又開始了:“她孤零零一個人,沒有人會來救她。她一點也不知道,一隻看不見的手已經割斷了電話線。現在,可怕的事情開始了……”
陌生男孩的嘴跟著這旁白一開一合,好像這旁白是他爛熟於心背出來的。畫面上,一塊石頭從戶外的黑暗中砸破了廚房的玻璃窗。那女人猛地回頭,緊緊抱住手裡的嬰兒。她瞪大眼睛,臉正對著螢幕外的孩子們。這一下他們馬上看出她真是那陌生男孩的母親——男孩和她太相像了!
她彎低了身子把嬰兒放下,接著,另一扇玻璃窗也被打破了,她跳起來大叫……戴維的心跳得像一隻被人捏住的小鳥,他正要開口叫馬丁,馬丁已經緊張地坐直了,大聲問那陌生男孩:“你要幹什麼?你到底來這裡幹什麼?”
“我只是來看……”陌生男孩剛開始回答,他那乾枯嘶啞的聲音就被電影裡的一聲尖叫淹沒了。
戴維用眼角瞟了一下螢幕:一個頭上蒙了長襪子的男人已經衝進了屋子。戴維渾身發抖,直想嘔吐,陌生男孩卻仍然牢牢地盯著螢幕看。女人發出絕望的狂叫聲,陌生男孩的眼睛跟著她移動,嘴唇也跟著她的狂叫開合,發出“嗡嗡”的聲音。
“閉上你的嘴!”馬丁滿頭冷汗,拼命向陌生男孩大叫。他跳起來,摁下遙控器,畫面終於消失了。
房間裡一片漆黑,沒有人移動半步,只聽見那陌生男孩在黑暗中說:“片子還沒有完。”
“閉上你的嘴!”馬丁狠狠地叫道,“出去!”
“不看完我不能走,我總是看到結尾的。”
“你幹嗎要看?”
“我一有機會就看。只有看這部片子的時候我才能看到她,我愛看我的媽媽。”
在黑暗中,他的聲音聽起來更遙遠、更冰冷、更古怪。戴維的身上起了雞皮疙瘩,他差點要哭出聲來,但他最終忍住了。
陌生男孩又說起來:“那嬰兒是個可愛的孩子,對不對?被他的媽媽那樣抱起來,一定很舒服。我希望我永遠不會忘記。”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馬丁連聲音都嘶啞了。
陌生男孩的聲音更加輕柔:“他們殺死了她,然後放火燒房子,所有的東西和嬰兒都燒掉了。那嬰兒就是我,我就是那嬰兒。我和我的媽媽都被燒掉了,但是我沒有停止長大,你們已經看到了我現在的樣子,那一定是錄影帶的緣故,它使我一直存在下去。我看過幾百遍了,最好的一段就是我媽媽把我抱起來,我想她一定非常愛我。我想要看到她,就只能看錄影帶,沒有別的辦法……”
他停了口。
馬丁跌跌撞撞地走到房門口摸索著找電燈開關。房間一下子亮起來,但裡面除了他們三個以外,沒有別人。屋裡只留下一陣帶著寒意的氣味,這氣味越來越淡薄,一會兒就完全消失了,好像從來沒有過一樣。
那陌生男孩早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