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汾水,源自管涔之山,匯聚萬千溪流,西流而成大河。
大河滔滔,奔湧不息,流經晉陽的時候河水繞山而行,水流變緩,河水變得清澈甘美,由此滋養起晉中平原。
汾水西岸,一塊青青草地之上,有一個潔白帷幔,有四名綠衣少女持劍護在帷幔四周,神態寧靜。數丈之外,尚有兩隊具甲精騎守護左右。
帷幔裡舒適整潔,一名宮裝少婦正笑盈盈地摟著一個小女孩,旁邊還站著一位少年。宮裝少婦舉止高雅,貴氣逼人,眉宇間又不乏英氣,此時正與小女孩輕聲細語。小女孩四五歲的樣子,生的粉雕玉琢,可愛至極,幽黑的雙眸充滿著氤氳之氣,那稚嫩的聲音和零星的話語,不時將宮裝少婦和少年逗得開懷大笑。
少年一身暗紅錦衣,頭插白玉簪,腰纏紫金帶,看那白淨俊美的面容,年約十四五歲,體型已有魁梧之態,看向宮裝少婦和小女孩的眼神充滿著溫暖。
汾水河邊,一名宮女站在齊膝的河水中,手裡拿著一根細細長長的柳枝,看似擺柳而嘻,實際上那細細的柳梢在接近水面之際突然箭射而出,刺中水裡一條白鰱,然後那根柳枝又是輕輕一擺,那條白鰱頓時被拋到河邊。
有名宮女蹲在河邊,左手探出輕輕釦住飛來的白鰱,右手中的短劍飛快地在魚身上划動,頓時鱗片紛落,只是片刻功夫白鰱便被刮的乾乾淨淨,然後就著河水切開魚腹,清洗完畢後抬手將白鰱又扔了出去,遠遠地落入一丈開外的一口大鍋中,大鍋裡裝滿了水,那條白鰱沒入水中,竟是一片水花都沒有濺出來。
大鍋旁有名宮女手持一柄細細的長劍正在劈柴,那一截截碗口粗細的圓木,在那柄細劍之下竟然鬆軟的像是豆腐一般,轉眼便被撕切成大大小小的薄片投入大鍋下面篝火之中,篝火於是越燒越旺。
清風習習,迷霧漸起,層層薄薄的霧氣順著河面從對岸漫了過來,那清澈的河水下面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一小片黑影,那片黑影順著緩緩流淌的河水盪漾起伏,慢慢向河裡的宮女靠攏過來。
那片黑影之後,又出現了幾片黑影,緊隨其後黑影連成了一片。
捕魚的宮女雙眼不停地在河面上遊弋著,慕然之間發現了那片黑影,正自疑惑之際水中突然射出一道黑線。
黑線疾若閃電,飛射宮女咽喉。宮女大驚之下柳枝急拂擋到黑線前面,柔弱的柳枝急速纏繞到黑線之上,竟是將那根黑線甩開,然後緊隨黑線之後,竟然還有一根黑線,宮女此時無從抵擋,只能閃身急退,然後剛剛躍出水面,那根黑線便沒入宮女咽喉,緊接著從後脖頸探出,原來是一支黝黑的利箭。
連珠利箭之下,那名宮女甚至連驚呼聲都沒來得及發出,便倒入河水之中,而河邊那名正在洗魚的宮女同樣驟然遇襲,頃刻之間便被數支利箭射穿,低頭載入河中。
河邊的異樣令劈柴的宮女心生警覺,抬頭便發現那兩名遇襲的宮女,頓時一聲尖銳地呼喝自喉嚨中迸發:“敵襲!”
驚呼聲未落,便有兩支利箭同時疾射劈柴宮女要害,那名宮女閃身急退的同時,左手中一截橫木飛了出去,砸中一支利箭,右手中的細劍猛然刺出,劍尖瞬間刺中飛來的箭頭,堪堪將這支利箭刺了下來,然而那截橫木卻被利箭刺穿,利箭刺穿之後竟是方向不改,直接射入那名宮女胸膛。
“敵襲!”“敵襲!”……頓時驚呼聲不斷,那兩隊精騎當即策馬拔刀,衝過去將帷幔擋在後面。就在這些精騎立足未穩之際,忽然響起一片“嘩啦啦”聲響,整個河面竟然在頃刻之間翻了起來!
只見數十名黑衣人驟然從河裡彈射而起,高低不一竟然似是在空中凝成一道幕牆,每個黑衣人都手持一把強弓,緊接著一片黝黑的箭鏃雨點般向那些精騎爆射而來!
那些精騎已有準備,然而面對如此迅猛凌厲的箭雨,依然難以抵擋,在一陣“噗!噗!”聲之後便倒下大半,精騎統領見狀大怒,怒喝一聲“殺!”便帶著剩下的精騎衝向那些落地的黑衣人。
那些精騎尚未靠近黑衣人,便迎來了又一輪勁射,勁射之後除了統領其他人紛紛中箭栽於馬下,統領憑藉著高超的刀法,硬是在箭雨中殺出一條路,然而胯下之馬卻未能倖免,身中射箭之後嘶鳴著栽倒地上。
統領暴喝一聲,當即縱身而起,凌空殺向那群黑衣人,就在他正要揮刀斬殺一名黑衣人的時候,黑衣人之後一道刀光乍起,直襲精騎統領頭心。
統領大驚之下當即揮刀格擋,剎那之間,精騎統領竟是連人帶刀,被那道刀光劈為兩半。
隨後,那數十名黑衣人成扇形向帷幔掩殺而來。
四名綠衣少女持劍結陣擋在帷幔前面,四名少女劍法輕盈,飄忽多變,並且相輔相成,將疾射而來的利箭紛紛斬落。
帷幔中,少年滿臉怒容,正要持劍衝出去的時候,忽聽耳邊響起一聲低喝:“回來!”
“娘!”少年正要挑開門簾的手臂又縮了回來,回頭道:“強敵來襲,孩兒豈能龜縮帳內!”
“不可!”宮裝少婦急道:“來人是絕頂高手,豈是你能抵擋?”
“高手?到底有多高?”
“世所罕見!”
“那和娘比呢?”
“娘也沒底!”
少年一驚,宮裝少婦神色凝重道:“一會必有一場大戰,你要好好護著妹妹!”
少年大急,“不行,我要和娘並肩作戰!”
“娘!娘!”小女孩幼稚的臉上隱有擔憂,“我要娘!”
宮裝少婦神情驟然嚴厲起來,狠狠地瞪著少年,將小女孩推到少年懷裡,“保護好妹妹!”
”不行!我就要和娘一起戰鬥!“
”愚不可及!“宮裝少婦大怒,一抬手便奪下少年手中長劍,轉手劍鋒便抵到少年眉心,厲聲道:”若不聽話,娘現在就殺了你!“
少年急火攻心,流下淚來,”娘……!“
”記住了!“宮裝少婦一狠心,劍鋒刺入少年眉心半分,有些悽然道:”娘若有不測,你絕不可魯莽,要帶妹妹好好活著!“
宮裝少婦言畢,渾身驟然變得血紅,忽然一聲暴喝起于丹田,隨即”嘭!“的一聲巨響,那偌大的帷幔頓時崩裂為碎屑,頓時勁氣瀰漫,煙塵四起,那根支撐帷幔的巨木拔地而起,刺向河岸一處絕壁,轟然巨響之後山石坍塌,煙塵瀰漫!
煙塵布屑翻飛之際,懷裡抱著小女孩的少年被一塊白布包裹著,遠遠地落到河岸絕壁的一處凹陷,而後崩裂滾落的山石竟恰恰將少年和小女孩埋了起來。
宮裝少婦隨後振衣而起,身形化作一道血紅流光,瞬間便殺到黑衣人之中,只見劍勢起時劍花綻放,一朵朵絢麗的劍花之後便是一團團血霧,黑衣人或眉心中劍,或胸膛洞穿,或頭顱被斬落腳下,只是轉眼的功夫,便有大半黑衣人斃命於宮裝少婦劍下。
忽然,一道黑影忽隱忽現,浮於河面輕霧之中,步伐看似輕慢,而身形前一刻似乎是踏波而行,下一刻便來到汾水河邊。
隨著黑影的出現,空中出現一柄墨色長刀,長刀厚重強橫,黝黑的刀鋒泛著攝人寒光,凌空疾斬之時竟似漸漸放大,直劈宮裝少婦面門。
面對刀鋒,宮裝少婦不由一陣心悸,脫口而出道:”魔刀?“
宮裝少婦虛空踏步而行之際長劍頓成血紅,抬手間一道血光起於肋下,迎著長刀疾刺而去,剎那之間刀劍相擊,隨之一股與無論比的強勁颶風自刀劍之間生起,兩邊草木為勁風所蕩,盡皆向後攔腰折斷!
刀劍一觸即分,旋即刀勢再起,彷彿起於天地之間,比先前又強橫了數倍,攜著無盡威勢向宮裝少婦劈來。
宮裝少婦衣衫飄動,血劍驟然脫手,瞬息之間刺中刀鋒,如中流砥柱擋住那漫天刀勢。
黑影一聲厲嘯之後抽刀狂劈,道道刀勢激盪四射,蘊含著無盡的殺意,向宮裝少婦碾壓而來。
宮裝少婦神色凝重,血劍迴歸之後忽然一分二,二分三,三分萬劍,只見道道劍光起,彷彿在空中織起一片血紅天幕,將漫天殺意擋在天幕之外。刀劍劇烈碰撞,有如驚雷,刀風劍氣激盪飛舞。
大戰持續,黑影身形漸漸清晰,原來是為墨衣蒙面人。
墨衣蒙面人始終默然無語,只顧揮刀疾斬,宮裝少婦血劍隨心而動,功力終是比墨衣人稍強一籌,漸漸隱隱佔據上風,然而心中驟然生起一股強烈的寒意。
宮裝少婦一驚,驀然回頭之際看到不遠處山頂上另外一名墨衣蒙面人。
那座小山不是很高,卻很陡峭,站在山頂上正好能將汾水上的情形看個一清二楚。此時無名小山上站著一名長髮女子,長髮女子黑紗遮面,黑髮飄散,黑裙飛舞,看不清容貌,看身形似是妙齡。
長髮女子凝望著汾水之上的激戰,忽然從後背抽出一張黝黑長弓,然而舉步縱身躍下數丈高測懸崖,就在她凝空之際,從一旁飛來一隻巨雕,正好接住長髮女子。
巨雕揮動著翅膀疾飛而來,站在雕上的長髮女子搭箭引弓,慢慢將那張大弓拉滿。
宮裝少婦身形激烈變換,錯步之間便已經變換了三十六個方位,然而長髮女子帶來的那股濃烈的寒意始終如附骨之蛆,揮之不去。
身形變換之際,宮裝少婦左手忽然多出一柄血劍,頭也不回地向後疾刺而出,隨即一道強烈的劍意直衝雲霄,尖嘯之聲由近及遠,久久不絕!
宮裝少婦蓄勢而發的一劍,顯然已經刺空,臉上頓時露出驚駭之色,身形變換更加劇烈,幾乎是快成一道勁風,汾水岸邊幾乎看不見宮裝少婦的身形。
巨雕圍著宮裝少婦和墨衣蒙面人盤旋,長髮女子手挽強弓,引而不發,但爆發出的凝然殺意,令宮裝少婦膽寒!
宮裝少婦身形急劇變換,呼吸漸漸變得急促起來,忽然暴出一聲大喝,身體頓時化作一道劍光,向墨衣人刺去。
墨衣人面對宮裝少婦的劍勢,眼露驚懼之色,身形向後疾退,然而卻不及宮裝少婦身形之快,面對那凝然一劍,墨色巨刀只能擋了上去。
宮裝少婦劍勢驚人,竟是將巨刀刺穿。
就在宮裝少婦凝天一劍刺穿巨刀的時候,長髮女子一箭射出。那一箭射出之際,上一刻似乎還在弓弦之上,下一刻便從宮裝少婦左胸疾射而出。
宮裝少婦露出痛苦之色,血劍刺穿墨色巨刀之後劍勢便洩,眼睛卻緊盯著墨衣人,似是自語,似是向墨衣人求證,“原來不是?!”
墨衣人沒有回答,亦沒有否認。
宮裝少婦仰面墜入滾滾汾水之中,旋即消失不見。
長髮女子緊接著四箭連發,四名綠衣少女相繼中箭而亡。
墨衣人拂衣而起,與長髮女子相擁著站到巨雕之上,遁入輕霧之中。那些沒有戰死的黑衣人則背起同伴的屍首,躍入汾水消失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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鬆軟的土堆之後,少年緊緊將小女孩緊緊地擁在懷裡,眼睛透過一個小孔,將河邊發生的事情看得清清楚楚。
少年牙關緊咬,眼中充滿著滔天般悲憤,一縷鮮血自眉心流經眼窩,與淚水混在一起一直流到嘴唇。
小女孩在少年懷裡,或是有些害怕,幼小的身軀微微顫抖。
時年西漢後元六年(公元前158年),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