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男女之事有時候很玄。
開著會。韓敏在某集團下屬公司,她是替會,閒極無聊,眼神四下游離,不經意間落到對面男人的頭頂。她忒地笑了。當然,沒敢張揚到臉上。
男人位居正中,想必是主角。單看臉,模樣周正。氣場也拿得住。唯獨腦袋中央,圍出一小塊“空地”,配合著嚴肅表情,平添幾分滑稽。
這,並不是重點。重點是,韓敏望著那塊“地中海”,腦子裡竟然蹦出閨蜜的葷段子——但凡禿頂,那方面都厲害。
那麼他呢,厲不厲害?又怎麼個厲害法?這種口味的,韓敏放在以前,聯想一下都感覺褻瀆自己。
但是,此刻,她的思路一路下滑,那邊有人拿腔作調地發言,這邊她腦海裡已經一派活色生香。
她甚至感覺到了身體由此發生的一絲異樣。都怪最近太空虛,身體餓太久,看什麼都好吃。
韓敏注意到那個男人的桌牌,王崢。
她視線下移時,禿頂主人的目光恰好掃過來,短兵相接,韓敏一個沒忍住,又展露笑意。
男人一愣,微笑,頷首。
2,
接近散會時,主持人請那個叫王崢的男人做總結。他輕咳一聲:“這個……”下面慢慢安靜下來,他開始侃侃而談,語言風趣。
後來,韓敏單獨打聽了,這個王崢是管著韓敏公司的領導,學金融的,上個月剛調來。
男女想搭上線,簡直太容易。
很快,他們見了第二面。
那天是週一,王崢來韓敏公司視察,事先韓敏不知道。她看見他時,他被一群人簇擁著,從走廊那頭走過來。
韓敏正要識趣地躲開,王崢說,是小韓吧?經理趨步向前問,王總認識小韓啊?可太巧了,她可是咱們公司有名的才女,寫得一手好文章。
王崢笑笑,與韓敏的手握在一起,她感覺到來自掌心的溼潤的熱流。經理很有眼色,臨時將韓敏拉在王崢旁邊,陪著他上上下下轉了個遍。中午吃工作餐,韓敏坐王崢左手旁,王崢談笑風生間,順手給韓敏夾了一塊小排。
韓敏假裝沒看到右側經理暼過來的異樣的眼神,埋頭很專注地啃那塊椒鹽小排。
一桌人各種巴結,都是老油條,都看得出韓敏的特殊,順帶著連她也奉承,什麼才子佳人,什麼氣質如蘭,什麼明明可以靠臉蛋偏要靠才華,搞得五迷三道。
她不得不承認,被高質量男性青睞,感覺確實挺棒。虛榮心得到滿足的同時,實惠也不請自來。
沒多久,經理就把她調到行政科,專門負責上下協調。人人都知道這是肥缺,招待啊、採買啊,都歸她,還天天跟在領導身邊,接觸的也是上面領導。
3,
工作上有聯絡,兩個人自然互加微信。一開始都繃著,先是說工作的事,後來聊天,內容淺嘗輒止。但是誰都知道對方想幹什麼,成年男女,一個眼神就可以通電起火。
越繃著,那張弓就拉得越滿。拉到最後,弓似滿月,箭似流星。
終於有一天,王崢說,吃飯不?新雅山莊?
韓敏說,嗯。
其實,她並不知道新雅山莊在哪裡,是個什麼地方,吃飯還有誰。但是到了一定火候,有直覺似的,她知道,那種時刻到來了。她佯裝純情地選擇了一個模糊的“嗯”。
去到目的地,韓敏才發現,這個新雅山莊,其實在城市南邊的山裡,吃飯為次,民宿為主。王崢笑呵呵地介紹:“山村盛產漿水豆腐,鮮嫩爽滑,先是山民想方設法賣豆腐,後來被有心人藉助山水,開發了民宿。”他處處透著官員氣,一邊說一邊請她來到亭心的飯桌上。只有他們兩個人,紅酒已擺上。
“請請請。”王崢有了“下官”的姿態。
坐定,他開始介紹山莊的來龍去脈,淨講些有的沒的,韓敏也配合著長了很大見識似的“哦”一下“啊”一下。最後終於講到倆人的事,王崢問:“你可知道我為什麼第二次見面就曉得你姓啥?”
“問的唄。”
“聰明!”王崢伸手在她鼻子上颳了一下。豔遇的成本低到這程度,快成這速度,她略有一點不適。但很快王崢打岔:“你要知道,想打聽一個人,不容易啊,問誰好呢,這個……”他手裡攪著湯,腦筋裡轉著下面的話。
韓敏笑他:“我發現當領導的在說話前都喜歡說‘這個’,而當下屬的都習慣把‘那個’當說話字首……”
“哦?哦。這個……觀察得很生動有趣嘛。”
兩人都大笑起來。
新雅山莊十分幽靜。兩人之間氣氛很快釀好。藉著酒意,王崢說他心儀她太久,自己彷彿重回少年,甚至時刻害怕露餡兒……說到一半話鋒一轉:房間已經預訂好,韓敏先上去,倆人分頭行動。
韓敏半推半就地笑了一下。她懂他的顧忌和謹慎,她哧哧地低頭,不吭氣。王崢在她屁股上拍了一下,志在必得地說:“去吧,乖。”
4,
辦完手續,韓敏細細打量著房間。看得出來,這種房間很適合調情。圓床,圍著一圈紫色薄紗,床頭放著杜蕾斯,還有幾隻小瓶,韓敏拿起來一看,居然是歡情油。
咚地一下,韓敏的心臟高高吊起。一股熱潮,不受控制地穿腹而過。這種感覺,熟悉又陌生。
她承認自己確實如閨蜜形容,是個饞嘴女。韓敏屬於穿衣端莊且浪的型別,以前和老公,次次都能心滿意足。
可惜去年老公做了腎移植,大受影響。尤其是她老公排異,臉上黑一塊黃一塊。
這一年多以來,她就聞到一股“醫院味兒”,然後不受控制地想起他手術後,瘦骨嶙峋的胯骨和下面吊著的一坨黑色。
她沒辦法集中注意力。
她的面貌是貴族,她的身體卻是難民。
此刻,情的種子即將開花,她全身每一個細胞都張開小嘴嗷嗷待哺。韓敏洗好澡倚在床頭,給王崢發微信撒嬌:“怎麼還沒來?花兒都要謝了。”
王崢氣急敗壞:“碰到個熟人。”
韓敏很掃興:“你熟人還真多。”
王崢解釋:“是我妻舅,誰知道他也會來,他媽的巧,一大堆人我都認識。”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
她最後一絲耐心馬上要耗盡時,王崢終於推門進來。他鬼鬼祟祟朝走廊回身張望幾眼,然後才輕輕磕上門又拉上保險。
韓敏臉上有些沒好氣。他湊過來,韓敏本能地躲了一下:“好大的煙味。”
王崢笑著進到衛生間,然後又開啟門,將韓敏一把拽了進去。
這時,突然傳來一股濃重的焦味,天花板上的煙霧報警器也尖叫起來。
兩人都僵住了。
他們的房門被砰砰敲響,有服務員在門外焦急地喊,女士,女士,您在嗎,外面發生火災,請趕緊撤離,請趕緊撤離。
走廊上腳步聲咕咚咕咚,紛亂而慌張,韓敏心臟提到嗓子眼,她手忙腳亂整理好衣服,然後提起包向門口衝去。
王崢顧不得一把扯住她:“你要幹嘛?”
“逃命啊,外面著火了你沒聽到嗎?”
“走廊上全是人。我大舅子在,還有好多領導。”
韓敏氣結:“要臉不要命?”
王崢也急了:“你能不能理智點,賓館都有消防裝置,也有應急預案,沒你想的嚴重。你貿然出去,肯定會有暴露的風險,你想想你的家庭,還有單位,身邊人呢,會怎麼看……”
韓敏承認王崢說的這些,被別人發現個正著確實挺沒臉的,然而,在送命的可能面前,理智根本不值一提。越來越多的煙霧從門縫湧進來,隔著門韓敏甚至能感覺出火舌的熾烈。
她不再廢話,狠狠推了一把王崢,甩開了他的拉扯。
她要命。命才要緊。
5,
跑到走廊上時,濃煙滾滾。驚懼交加下,韓敏回頭瞧了一眼房間,王崢開著一點門縫在觀察,他氣場完全破潰,額頭虛汗淋漓,用來遮掩地中海的幾縷長髮耷拉下來,粘在額頭上,油膩且猥瑣。
兩人沒有再互相看一眼。韓敏一心想著跑出去,而王崢在雜亂的人群裡看有沒有熟人。
韓敏悔得要死,這個時候她需要的是一個堅定的男人遞過來一條溼毛巾說“有我在”啊。生命多麼寶貴,她的腦子得擠成什麼樣,才會跟這個猥瑣的男人到這種鬼地方來。
他真是久居高位待傻了,把性命排在職位後面,而且他也不想想萬一倆人都悶死在一起不是更糟糕?簡直愚不可及。
跑下樓後,樓下人越聚越多,有人受傷,有人哀嚎。韓敏頭也不回地叫個車走了。
6,
韓敏沒有給王崢發訊息,王崢也沒有發訊息過來。兩個人,突然之間,都像死了一樣。
一個月後,韓敏聽同事說,王崢腿斷了。韓敏問咋斷的,同事轉過臉來有點稀奇的看看她,那意思是這麼大的事你竟然不知道啊。韓敏渾身上下都透露著“我真不知道”的坦然。同時她心裡有點好笑,王崢在情急之下都忘了,其實就算不被人抓現場,大家也都在懷疑他們啊。可能官當大了都講究事實依據吧,真滑稽。
同事說王崢是跳樓腿摔斷的,那天他跟幾個領導喝酒,喝完他上樓去休息,不知怎麼的發生了火災,他情急之下從樓上跳下來,腿折了。
韓敏說:“哦。”
大家的目光在她臉上聚了一會兒,什麼都沒找著,便散了。像一堆蒼蠅一樣“轟”一下,只留下她如同穢物。
她一個人默默消化著一些東西,她想起那個驚心動魄的下午,兩個人一丁點都不共通——她完全無法理解他為什麼怕成那樣,而他對她的“厚臉皮”感到驚懼。在那生命攸關的時刻,兩個人隔著半開的門,都不想再多看對方一眼。
心臟有些缺血般的虛無。
但是隻要自己的工作不被調動就行吧。
韓敏半年之後見到王崢,還是去替會。她坐在並不顯眼的位置,王崢講話講到正高潮:“下一階段我們要實現這些新實踐、新風貌、新意識、新高度……”突然他看到了她。他卡了一下殼:“這個……”他低頭去看稿,找了好幾行才接上頭。在他慌亂的那一刻,她想起他那傻不啦嘰的樣子只有她看到過,不禁啞然失笑。
王崢的眼睛不再看向韓敏這邊。就像從不認識韓敏似的。就像只有這樣,才能把剛才一跤跌碎的自己,重新聚成一個威風凜凜的人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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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藍初一
編輯:阿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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