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末年,有一人名叫陳繼呈,是本地最有身份的老員外,不僅是因為有錢,還因為他曾在朝為官,經手提拔的年輕官員不計其數。如今這些學生四散在各地,均有不同的成就,本地的知縣算起來只是他的孫子輩。這僅僅是其一,其二是因為陳繼呈當年考中舉人後,娶了當朝內閣首輔大臣黃立極的孫女。黃立極可謂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朝廷重臣,名望甚高,這兩項加在一塊,陳繼呈雖達不到呼風喚雨的程度,卻也是大權在握。
大前年,60歲的陳繼呈因身體不適告老還鄉,皇上不僅答應了,還賞賜了不少東西。此時夫人已經亡故,也沒有妾室,兒女做官的做官,遠嫁的遠嫁,陳繼呈孤身一人選擇在這人跡罕至景色優美的小小縣城定居下來,此處距離他的老家很近,正符合其落葉歸根的心願。
就在一個月之前,陳繼呈老員外因病故去了,不僅方圓百里的官員、士紳、名流,連京裡都來了人,甚至皇上原本是要賜奠的,就是要親自前來弔唁,後來因為與後金的戰事過於吃緊而放棄。這對於陳家來說,已經是極大的榮幸,出殯當天陳家親屬全著吉服,向京城方向叩首謝恩。
陳繼呈的兒子們都回來了,更將母親的墳也遷回與父親合葬在一處,整個葬禮辦得轟轟烈烈非常盛大,簡直是這小縣城從未有過的大事。忙活了好幾個月,終於塵埃落定,陳繼呈的三個兒子奉旨留在這裡守孝。
陳家二公子喜歡晚間看書,葬禮結束那天晚上也不例外,看累了就去院子裡轉一轉放鬆一下頭腦。院子裡漆黑一片,只有窗戶透出的燈光隱約照著地上的小路,迎面走來一個人——書童陳鏈。這陳鏈原本是三公子的貼身書童,很小就跟在身邊,聰明伶俐很討人喜歡。陳繼呈告老還鄉之時三公子將其贈送給父親,替自己服侍老父以盡孝心,因此陳鏈在陳繼呈身邊也已經三年多了。
二公子問陳鏈在做什麼?陳鏈躬身從懷裡拿出一個葫蘆罐子,開啟一個縫隙在光亮處給二公子看,裡面竟是一隻湛清碧綠的螞蚱,頭頂一條黃線,像玉雕的一般非常可愛。二公子拍了一下陳鏈的頭,道:這麼大了玩心還重。陳鏈摸著腦袋嘿嘿笑道:二公子莫怪。轉身跑了。二公子搖頭笑了笑,繼續前進,此刻正身在一小片竹林之內,這竹樹正是陳繼呈生前的最愛,也常常拿竹自比。二公子正陷入思父的情緒之中,突然看見前面一棵較為粗壯的竹子頂部似乎有什麼東西在動。
二公子以為是看書累了眼有些花,揉了揉眼睛再看,果然那竹子上有什麼東西在緩慢的垂下來,不禁好奇心頓生,邁步向前想要看清楚到底是什麼東西。來到那竹子前面,那東西正垂到二公子面前,二公子伸手抄起放在眼前,觸手柔軟順滑,彷彿還有異香。正在這時,那東西竟然緩緩轉動,二公子不僅睜大了眼睛和嘴巴,因為轉過來和他臉對臉的,正是一張女人臉,而剛才那緩緩下垂的竟然是這女人的頭髮。
二公子一屁股坐在地上,那臉原本閉著的雙眼突然睜開了,血紅的瞳仁瞪著二公子。二公子連滾帶爬地想要去喊人,但整個竹林中的竹子都開始垂下頭髮,同時無數張臉轉了過來。二公子眼睛一翻,昏死過去。
第二天一早,二公子被人叫醒,他慌忙叫來那兄弟兩人,講述了昨晚的經歷,講完不住的喘息,一副心有餘悸的樣子。大公子和三公子聽完,互相對視了一眼,緩緩說出昨晚他們二人的經歷。原來大公子因喪事勞累早早睡下,夢中在竹林內遇到了相同的情景。而那三公子則是半夜出恭,恍惚看見黑暗中有東西飛來飛去,細看之下竟然是一顆飛頭。
父親新死不久發生瞭如此詭異的事情,三人害怕之餘更是疑問重重。三人商議了半天沒什麼好辦法,只能先請能人來看一看。各種有名望的高人請了一波又一波,能想到的法子用了個遍,這一通忙活,不僅未見效果,反而長髮女子出現的越來越頻繁。
此刻,兄弟三人正在客廳內悶坐,俱是滿面愁容,三公子身邊站著的陳鏈,突然張嘴說道:三位公子,小的年幼無知亂說幾句。
三公子抬頭看陳鏈一眼,示意他說下去,那陳鏈續道:這事古怪雖然古怪,但還是那句話——解鈴還須繫鈴人,還得從陳老爺身上找一找緣由。大公子不解,道:有話直說。陳鏈道:是。我跟隨陳老爺歸鄉一個月後的一天晚上,陳老爺悄悄讓我備馬,他出了一次門。二公子很煩躁地說道:這有什麼奇怪?陳鏈道:出門當然不奇怪,可是陳老爺出門卻有些古怪,首先是半夜出門,其次告訴我不要聲張,因此府裡只有我一人知道,還有就是一夜即回,天亮如常。三公子沉吟一下,道:繼續說。陳鏈又答應一聲,道:這裡有兩個奇怪之處,第一,老爺半夜出去還不許小的聲張,說明要見的人或者要辦的事比較隱秘,不想讓任何人看見;第二,天亮前就回來了,說明去的地方並不遠,這兒離老爺的生身之地不過二十里,小的想會不會是回家去見了什麼人呢?
三公子一拍桌子起身要走,回頭道:我這就去查一查。陳鏈忙攔住三公子道:三位公子都在朝為官,不方便出面,不如由我前去?說完,眼光依次在三兄弟臉上快速掃過後低下頭去,等待答覆。
三個人沉默了一會兒,用眼神交流了一下,三公子伸手掏出些銀子,說道:你小子聰明,此事還需謹慎小心,莫要聲張。陳鏈忙答應了一聲,接過銀子道:小的這就去準備,即刻動身。躬身退出客廳。
陳鏈也不耽擱,歡天喜地的叫人備馬,出門辦事不僅逍遙自在,還有錢花,他自然高興。然而,出發之後陳鏈卻沒有打馬疾馳,而是緩步而行,只為想一想對策。那陳繼呈的生身老家是一個小小村落,交通閉塞人煙稀少,現在也就剩下四、五戶人家,十幾口人。
陳鏈趕到的時候,天已經黑透了。這一路竟然走了半天還多,他卻仍然沒理出個頭緒,可肚子已經嘰裡咕嚕亂叫起來。陳鏈駐馬四處張望,希望能遇到一個人打聽打聽,突然身後傳來一個小孩的聲音:你找什麼?陳鏈回過頭在馬上低頭看去,是一個十二三歲的小男孩,藉著朦朧月色能看見他面容白皙,長得粉雕玉琢的一樣,非常好看。陳鏈回道:我行路錯過宿頭,正愁沒地方吃飯睡覺,小兄弟可有辦法嗎?
那小孩也不客氣,縱身躍上馬背,緊挨著陳鏈的後背做好,說道:前方不遠就是我家,這個時間我奶奶不在家,你隨我來吧。陳鏈大喜,打馬前進。行了不遠,看到一所宅院,佔地不大,但挺新的。那小孩自稱跟奶奶生活在一起,據他說奶奶的兒子們都在外地做官,家裡的勢力也是不小。陳鏈一聽很是高興,想著見到老太太一定要搬出陳家來,一來或許相識,二來用陳家名望鎮她一下。
二人前後進到廳裡,小孩就去給陳鏈端飯,一會兒竟然擺了一桌子的酒菜。陳鏈畢竟還是孩子,喜不自勝,心說果然是官宦之家,出手就是闊綽。就不再不客氣,大吃大喝起來。正吃的香甜,那孩子突然怪笑起來,陳鏈抬頭一看,嘴裡的飯菜都噴了出來。那小孩白皙的臉變得更加慘白了,紅臉蛋、紅嘴唇,搭配慘白的臉,哪裡是活人的樣貌?
陳鏈翻倒在地,那小孩卻桀桀怪笑道:三年了,終於找到接替我的人了,你休要怪我,怪只怪你嘴饞吃下了這死人貢品,我可以投胎去了。說完一閃,消失不見了。
陳鏈哪裡見過這樣的事情,坐在地上瑟瑟發抖,正在思考對策。突然一陣陰風吹來,陳鏈打了一個寒噤向外就跑。剛跑到院子裡,卻發現院裡種的竹子上都有一個女人頭,正望著自己怪笑。陳鏈癱坐在地,閉著眼睛嚷道:我是陳府裡的人,我們家老爺和公子都是朝裡的大官,你害我沒有好果子吃。
那怪頭哈哈大笑,道:你是陳隼家裡的?陳鏈帶著哭腔道:我們老爺姓陳,但沒有陳隼,他是伺候誰的?那怪頭尖聲道:現在的陳隼叫做陳繼呈!陳鏈道:你認識我們老爺?怪頭聲音變得冷冰冰地,說道:豈止認識他?我是他的原配夫人,我供他讀書,讓他進京趕考,他一去數十年杳無音訊,我以為他已經死了,獨自侍奉他的雙親直至去世,頭幾年我死後去找過他,發現他竟然還活在世上並且另娶了夫人。說到這她頓了一下,又道:前幾年陳隼竟突然找來一個老道用法術鎮住了我,還派了一個小孩看著我,就是怕我害他。我更加憤怒,那老道的手段算不得高明,沒過多久便控制不住我了,那孩子更是狗屁不懂,我便用三年的時間磨死陳隼。現在,我要磨死他的兒子們。說完大笑起來。
陳鏈毛骨悚然,雙腿之間早已溼透了,躺在地上瑟瑟發抖,顫抖聲音道:就算老爺始亂終棄,和公子有什麼干係?怪頭又道:他們都是糊塗蟲,下葬時為何不給我留位置?明明我是正房,憑什麼給那個女人夫人之位?陳鏈道:我回去跟三位公子說一聲。
怪頭又笑道:不必了。那小子跑了吧?也好,你就留下伺候我。隨後一棵粗壯的竹子身上長出一雙胳膊來,照著陳鏈掄了過來,陳鏈被打翻好幾個滾。陳鏈跪倒不住地磕頭求饒,那胳膊又輪過來,陳鏈又是被打得就地翻滾。
這時,陳鏈懷裡掉出一個小葫蘆罐子,落到地上摔開了蓋子,那碧綠的螞蚱跳了出來,黑暗中竟然隱隱泛著光暈。它向前跳了幾下,看到長著怪手的粗壯竹子,竟然煽動翅膀發出吱吱聲音。不一會兒,天空中鋪天蓋地飛來綠色的螞蚱,一團一團在空中攪動,像是黑雲遮蔽了月光。突然,那黑雲衝進竹林之中,林中傳出女人痛苦的嚎叫聲,所有竹子都在痛苦的扭曲。一會兒功夫,整片竹林都乾枯了。
陳鏈驚嚇過度,昏死過去。
第二天,有人在後山竹林邊發現了陳鏈,這哪有什麼宅子,只是一座荒冢而已,種在四周的竹子全部枯死,連葉子都沒剩下。老鄉告訴陳鏈,那碧綠的螞蚱叫做黃脊竹蝗,是竹子的剋星。
陳鏈不禁感嘆,一個小蟲無意之中救了他一命。他快馬馳回家裡,將訊息告訴三位公子,三位公子又偷偷挪了墳,將正牌夫人遷入墳內,這才安心。
可是,幾年之後,陳家的孫兒輩還是因為意外盡皆夭亡,滿門絕後,人們傳說是懲罰那陳繼呈始亂終棄之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