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師這個行業流傳已久,名稱雖然不一樣,但形式都差不多,不外乎跳舞唱曲,弟子們在旁邊敲腰鼓吹號角相助,和演戲差不多。每次做完法事,主人就殺豬宰羊招待,大醉而歸。賢明的地方官多方禁止,卻收效甚微。
我聽上了年紀的人說,過去有個巫仙是有真本事的人。而他的經歷也很傳奇。那個巫仙本來叫金鼎,父親早逝。五歲的時候他偶然路過書館,就回家向母親請求讀書。母親勉強籌集點錢,把他送入書館。
到了九歲,母親落淚對他說:“你喜歡讀書,我也很高興,但是咱家飯都要吃不上,當務之急是要謀生啊!”金鼎也哭起來,願意聽從母親的安排。
他家鄰居有個老巫師,喜歡巫金鼎的聰明伶俐,願意收他為徒。就這樣,金鼎成了巫仙。學習了一年,巫仙就能唱會跳,跟著師父出門作法。經常把供果偷藏在懷裡帶回家給母親吃。
他二十歲那年,按慣例要出徒成為一個正式的巫仙。過程是召集巫師同道之人,在一個梯子上綁上長刀,刀刃向上,由兩個村民抬著遊行一週。又要找戲班,僧道,像賽神一樣熱鬧。最後,要出徒的巫仙就踩著利刃爬上梯子。然後就算出徒,成為一個正式的巫仙。
師父可憐金鼎貧窮,就出錢給他置辦了一切。但是金鼎害怕,死活不肯上梯子。趁人不備逃走了。眾巫師又把他捉回來。師父說:“不要怕,我有符咒,保證你不受傷。”金鼎戰戰兢兢過了關,正式出徒。
第二年,師父得了重病。金鼎想割肉放到湯藥裡,師父制止道:“不要這麼愚蠢,生死有命,不是吃了你的肉就能救命。”不久師父死去,第二年母親也去世了。
這時金鼎已經二十二歲,家裡依舊很窮,娶不起妻子。雖然這樣,金鼎撿到錢就歸還失主,鄰女來投奔,他也堅決拒絕,品行得到鄉親們的認可。
當時有個鄉紳叫奚元華,是個告老還鄉的御史。他喜歡金鼎的誠實,勸說道:“以你的資質,做什麼都會做好,何苦做巫師這個行業?先到我家當會計吧,我會給你物色一個妻子的。”金鼎說:“這個行業雖然卑賤,卻是母親的命令。又承蒙恩師的教誨,不敢隨便捨棄。”奚公看他這麼堅決,也不好再說什麼。
有一天,有個僕人帶著兩頭驢來請他去某處做法事酬神。金鼎推辭路遠,不想去。僕人笑著拿出兩錠銀子說:“這是定金,過後還會有豐厚的報酬。”鄰居們都很羨慕,極力勸他答應。於是,金鼎託鄰居看門,帶著法器上路。到了太湖邊,下馬坐船,航行了好一會兒來到一個小島上。上面有幾所房屋,四面臨水。幾個雄赳赳的壯漢把他領入門內。大堂上擺著很多兵器,金鼎以為是防盜賊所用,並沒放在心上。
片刻後,主人出來,是個五十多歲的男子,衣帽華麗像個富翁,魁梧高大,虯髯碧眼。雖然威風凜凜,神態卻很和藹。笑眯眯說道:“傾慕您的法力,特意相邀。舟車勞頓,先生辛苦了!”寒暄後,金鼎問主人要做什麼法事,主人說:“我的宅子在水中央,要酬謝河伯三天,乞求一年平安。”說完擺上酒席,非常豐盛。
第二天,金鼎開始作法酬神,他用法術招來仙鶴舞蹈,又拘來小蛇蟠在蠟燭上。然後自己唱起神曲,聲音激越,引來陣陣喝彩。
晚上,主人送來兩個女子,然後離去。一個能有二十歲,另一個更年輕些。金鼎端坐,對兩個女子不理不睬。其中一女說道:“這個人真是鐵漢,這麼好的男子可惜了!”金鼎聽了有些心驚,但不敢問原因。
兩個女子低聲商議了好久,圍過來落淚說道:“先生是個高尚的人,我們原本也是良家女。主人是個大盜,我們是被他虜來的。主人每年酬完神後,就會把巫師殺掉,以免洩露行蹤。金鼎聞聽,驚駭無比。
兩女子又說道:“主人會診脈,如果不同房,明早咱們三人都會立刻被殺。”於是,金鼎和他們同床共枕,又商議了逃跑的辦法。
次日一早,主人就來到這裡,給金鼎診脈後,喜形於色。金鼎雖然害怕,但臉上並沒顯露出來。梳洗完畢後繼續進行祭神的儀式。他先向主人要了一張蘆蓆,放在門外的水面上,然後穿上彩衣跳舞,一會兒像獅子,一會兒像魔女,邊跳邊嗚嗚吹響螺號。
那兩個女子忽然狂笑著跑出來,邊笑邊舞。主人讓呵斥驅趕,金鼎說:“不要,他們已經被神女上身!”
然後對著兩女子喝道:“趕快出門迎接河伯與夫人。不尊我的命令,就劍下受死。”兩女應聲跑出門外,跳到蘆蓆上。金鼎大喊一聲:“河伯來了!也跑出門跳上蘆蓆。”蘆蓆在他的法術下,載著三人向離弦的箭駛向遠方。眾強盜這才知道巫仙是用法術逃走,但是已經追趕不及,只能在島上喧譁。
上岸後,金鼎想領著兩個女子回家,其中一女說道:“不可,強盜怕洩露巢穴,必然會到你家追殺。我們帶了金銀,可以找個僻靜的地方躲避。”於是三人向金鼎家的反方向行走,轉過山岡看到一個極大的宅院,一個老叟正在門口督促佃農秋收。走近後,老者卻是奚元華。原來他在這裡還有一處別墅。金鼎和他說了自己的經歷,奚公高興地說道:“這是你忠孝的回報啊!”然後讓三人住到自己別墅裡。
忽然門外喧譁,一隊騎兵帶著刀槍停在門口,一人上前敲門。大家以為強盜追來,魂不附體。卻聽門外喊道:“奚御史開門,我是你的老下屬程某啊!現在鎮守這裡,巡夜到此。”奚公大喜,開門迎接。正在和程某寒暄,兩女子忽然哭著跑出來。原來他們是程副將舅家表妹,多年前被強盜擄走,一直音訊皆無。
第二天,程副將帶兵殲滅群盜,又派人把金鼎和兩個表妹送回舅舅家。自此,金鼎依仗岳父家的財力,買田產房屋,不再做巫師的職業。但他謙虛謹慎,偶爾有家鄉人喊金童子,他還是笑著答應。
原作者說:巫師是蠱惑鄉里的底層人,終身不過是和乞討差不多。這個巫仙卻得到美女,財富。也許是個真正的仙人,暫時被貶人間。
懊儂氏曰:巫者蠱也。蠱惑鄉愚,終其身不過充泥犁之餡,供呵旁之羹,將於何更享令名、得佳麗、邀褒封耶?巫中金郎,每對人曰:“吾業雖賤,吾母所命,吾師所授也。”孺慕真忱,積久彌固,冠裳中且不可多得,況區區一巫乎?觀其婚嫁事畢,攜手雲衢,曾不少作眷戀,是必天上仙真,暫時滴降者也。《夜雨秋燈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