孬蛋兒回家坐的那班車,還不到發車時間。他就在車站外邊,瞎轉悠,有點餓,在一個路邊攤吃了一碗刀削麵。吃飯的時候,有個人給了他一張招工單子,他也沒在意。
吃過飯,才看清上邊寫著磚窯廠高薪招工。日資一百,一天一結算,管吃管住。
孬蛋兒一想,比我在下煤窯掙得都多,不真吧?就去問給他傳單的那個人,
“哥,工資一天一百?”
“啊,咋了?你想幹?聽你口音不是本地人吧?”
“我走親戚,我就是問問。一天真是一百塊?”
“兄弟,磚廠現在是旺季,你沒看,現在到處蓋樓,廠裡一天二十四小時不停,說實話,磚廠那活兒比較累,廠裡包吃住,三班倒,多勞多得,都是計件活,到點就下班,下班就領錢,概不欠賬。來去自由。你幹過沒有?”
“我沒幹過。”其實孬蛋兒在磚廠幹過,知道沒有多累人的活。
“你在那幹活兒?”
“煤窯上。”
“咦,兄弟,煤窯那活兒多危險那,磚廠比煤窯安全多了,咱這工資比他那高,幹得好還有獎金。現在到處蓋大樓,誰不用磚,看你年紀不大,現在小青年誰還下煤窯嘞,磚廠有男有女,弄不好還能找個好婆娘嘞,你說是不是。”
“磚廠在那?”
“不遠,出城也就十來裡地,開車不到半小時一個來回,快到很。”
孬蛋兒哦了一聲。心想,磚廠我也幹過,比起煤窯那活兒,清閒多了。孬蛋兒在心裡盤算著。
“兄弟,咋樣?考慮考慮,哥哥說的是不是那回事。”
“行,我給親戚說一聲。”
“啊?你家是這兒嘞?”
“嗯。”
“哦......”那個人有意地走開了。
孬蛋兒心裡盤算,倒是工資比他想象的高很多。現在才陰曆三月間,幹到年底,也能掙不少錢。瞬間就打定了主意,幹!
他就找了一個銀行,把錢存在了銀行,存摺握把握把,塞到穿的那雙破鞋的鞋墊下邊。買了兩盒煙,主動就去找那個招工的人了。
招工的人一看是他,接過孬蛋兒遞給他那一支菸,就說:“那活兒可累人,一般人吃不了那個苦,我看你也不大,你幹不了那活兒。你親戚在縣城,讓他給你隨便找個活吧,別去了。”
孬蛋兒就說:“哥,你不知道,俺家就在農村,城裡的遠房親戚沒找到合適的活兒,我這才出來找活兒的。”
“哦,是這。”
孬蛋說著塞給他一盒煙。
“不用這,不用這,兄弟。”
“那活兒可累人,要不你試試,不行就回來,也方便。”
就跟那個人上了一輛破面包車,車上還坐了三人,其中有一個憨憨的大哥,在啃饃。
走了好長時間,停在路邊停了另一輛麵包車,“兄弟,你們去坐他的車上吧,我少跑一趟,叫哥哥省個油錢兒,好好幹吧兄弟。”孬蛋兒跟另外三個人就擠在另一輛車上,又開始上路了,又走了好長時間,才到地方。
下車後,孬蛋兒已經分不清東南西北了,到處淨是黃土大崗。
磚窯廠很簡陋,一排臨時小低屋,荒無人煙,磚窯廠顯得格外孤零,門口拴著那兩隻大狼狗在旺旺的狂吠,叫聲顯得很刺耳。接待的人很客氣,給了他們三個人三把鑰匙,說把身上值錢的東西,放到櫃裡邊,幹活的時候,要是丟到黃土裡可不好找。
孬蛋兒來到磚廠場院,看到幹活的一群人裡邊,就沒看到幾個正常人,都是蓬頭垢面,比他下煤窯的工友都髒,有一種不祥預感。
到了下工,去吃飯。一看,盛飯菜的盆碗髒兮兮的,飯菜簡單得不能再簡單了,無滋無味死難吃。到了傍晚,很晚才下班,生嚥了半碗飯,被領到兩間小屋那裡,所有人都擠在裡邊,裡邊潮乎乎、臭烘烘的。
孬蛋兒已經知道上當了。怎麼辦?腦子已經飛速在想辦法。
熬了三天,也沒有想出辦法,逃跑是不可能,二十四小時有一夥拿著洋鎬把和其他兇器看著他們,也有人逃跑,被抓回來就是毒打,當著眾人對面,打得死去活來,一直在地上翻滾,嗷嗷直叫,一旦被重點照顧,那可就慘了,不讓睡覺,一睡就打,不讓吃飽,輪番照顧,不怕你不服勁。好端端的一個人,能把他折騰瘋。
苦熬了一星期,孬蛋兒知道的,前後已經有倆人,都是因為逃跑被暴打過後,不見人了,也不知道是送哪了?還是徹底送走了?
熬了一個月,裡邊的人都被打過,捱打就是家常便飯,有幹活慢,迷瞪的、亂說話,拉車滑倒,弄壞土坯的,拉屎時間長的,等等。他們抬手掄傢伙就打,沒有輕重。
病了咋辦?忍著,檢驗有人是不是真生病了,就是打,打了再看,還不能起來幹活的,才給灌藥,准許歇兩天,檢驗生病的人好了沒有,還是打,打的實在受不了,就會起來幹活。受傷了咋辦?忍著。但是幹活不能停,否則就是捱打。
孬蛋兒這現代“包身工”生活,已經記不清過了多長時間,反正是已經下了第二場雪,冬天的夜裡冷,一夜能把人凍醒好幾回,還不敢亂動,怕捱打。已經新添好幾個人,也少了好幾個人。
白天,有一個人拉車,跟他走了個對臉,悄悄的給他說:“會開車不?”孬蛋兒嗯了一聲,就走開了。那個人來的時間不長,不知道他到底是個幹啥的,孬蛋兒沒敢搭話。
又一天,那個人拉著車子又跟他走了個對臉,又低聲悄悄的說:“趁晚上走,你開車。”他感覺那個人的精神已經有毛病了。孬蛋兒半信半疑,心裡一直在盤算。
又過一天,那個人拉著車子又跟他走了個對臉,低聲悄悄的說:“東西我準備好。”孬蛋兒在那一瞬間,選擇了相信那個人。
那天夜裡,孬蛋兒迷迷糊糊地躺在那裡,睡一會就醒,醒了再睡。天天是這,也習慣了。感覺有人捅他,是那個人。孬蛋兒遲疑了一下,屋裡太黑,趁著門縫那一點亮兒,那個人拿了兩根短撬棍,在撬門。
屋門口的鐵門配鐵門框,鐵門上著鎖,另一邊焊了仨鐵合頁,用帶尖的鋼釺去撬鐵合頁,發出吱吱的聲音,外邊沒有動靜,吱吱的聲音很刺耳,也顧不上那麼多,一直再撬鐵合頁,這個時候屋裡又起來倆人,給他倆幫忙,搭手撬鐵合頁。
他們都沒說話,心領神會的一起別鐵合頁。砰的一聲,別開了一個,人多好乾活。又別開一個,人已經可以從別開的門口擠出去了。
磚廠內門與外大門之間,是一片空地,停了停幾輛車,倆只狼狗好似聽到異常動靜的,開始了狂叫。他們四個已經到了磚廠內大門的鐵門口,孬蛋兒順著鐵門縫,看到了,磚廠外大門旁邊的屋裡,出來了四五個人。個個都是晃晃悠悠的,抽著煙,拿著電池燈,罵罵咧咧的向磚廠內大門口方向走來,那個人一揮手,快躲起來。孬蛋兒拉一下那個人,他倆順勢就趴在大門傍邊的土磚坯一側,貓了起來。
那五個人,開啟磚廠內院的大門進來了,大門又被關上了。鎖掛在門鼻上。孬蛋兒一拉那個人,只見孬蛋兒迅速去掉大門的鎖,從外邊把大門給鎖住了。
他倆就向大門口飛奔,來到到旁邊屋的窗戶一看,有四個人,床上、沙發上、椅子上躺著跟死豬一樣,電視裡已經開始重播春節聯歡晚會了,屋裡充斥著唱歌的聲音。
他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推門進去。拿了桌子上的一個大的錢包和車鑰匙, 兩個大衣,和兩件上衣,配合的是相當默契。
出門把鑰匙給了孬蛋兒,孬蛋兒迅速上了停在院子裡的那輛桑塔納,打火,掛擋,啟動了車。那個人把衣服扔進車裡,上了車。孬蛋兒開著倒擋,衝開了鎖著的大門,消失在大年三十的黑夜裡。
一直跑到天大亮,那個人先下車走了,他把車停在了一個叫塔鋪營派出所的附近,也下車了,直到第二天才碰到去縣城的客車,這一路走了好幾天,才回到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