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珍寶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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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件初看引人注目,細看索然無味,看後回味無窮的奇怪畫作。”
大英博物館本次彙集的眾多藏畫之中,有一幅身份不明的山水立軸,寂寂無名,十分陳舊,卻具有獨特的韻味,可以從中讀出許多有趣資訊——
王立本《山水圖》
絹本墨筆 | 97x40 cm
館藏編號:1881,1210,0.24.CH
本幅畫的立意明顯源自宋代山水“山高水長”的傳統,以一條自遠及近,縈迴而來的水流作為軸線,安布陡峭聳峙的高山。遠景的畫法令人想起許道寧《秋江漁艇圖》,而中央隆起的巨石與石頭上簇生的林木與掩映其間的建築,又似乎帶有范寬、李唐的趣味。
從構圖而言,這是一件全景式山水——但地平線被不斷推到靠上的位置,這在方聞先生提出的構圖譜系中已屬元代之後。它的佈景很出色,近處以傾斜疊加的巨石予以視線向上升起的動力,再透過中央蜿蜒的道路向遠處延伸。
在畫面中央稍稍靠下的位置,透過巧妙的層次安排,垂直的樹木在前,蜿蜒複雜的道路在後,使畫面中部展開較大的空間——這在宋代山水中是不多見的。而後巨石與主峰相繼升起,它們與近景沒有割裂,依靠道路相連,因而形成有機的整體。
如果觀察畫面中生動的人物——它們在放舟眺望、攜琴訪友;或者掩映的建築——近處的山居、遠處的樓臺;可以看出它經過畫家的巧心經營。但這幅畫的整體感覺卻沒有宋元山水的嚴肅與端莊,而是顯得鬆散,甚至趨於潦草。原因在於,畫家的用筆非常隨性,他在山石的轉折上吸收了一些宋人傳統,其餘則像是盡情發揮。令人感到酣暢淋漓之餘,也產生潦草之弊。
但是,這意味著它不是明清之際假託宋人的仿品。仿品的目的是以假亂真,宋人嚴謹的筆意會使效仿者變得愈發嚴謹,以致於“刻板”;這幅畫顯然是率性而為,以墨色的層次而言,這大概是在粗絹上一遍完成的畫作。所以它應當是原作——只是畫面控制的不算太好。
理解了這種潦草率性的筆法,對於分辨他的作者有極大益處。本幅畫沒有名款與題跋,畫面只在右上角留下一枚“王立本”鈐印。關於鈐印主人“王立本”的記載,大約有三條,都非常簡短:
王立本,浙江寧波人,善花鳥、人物。
——《寧波府志》
王立本,浙江嘉興人,工畫山水、人物,師盛懋,臨摹逼真。
——《嘉興府志》
王立本,浙江嘉善人,山水、人物師梁楷,山水則麤筆遠意,有微茫煙雨之狀。
——《嘉善志》
三條之中,寧波的王立本是元人,擅長花鳥、人物,沒有提到山水;嘉興的王立本工山水、人物,以盛懋為師——盛懋我們都知道,畫得比較工緻細膩、追求形肖;嘉善的王立本是明代人,師法梁楷,山水“麤筆遠意”,即慣用粗筆、畫意遼遠。
三位王立本之間,互相都有明顯的差異,元代畫花鳥的寧波王立本,在《浙江通志》中有記載:
方證畫花果魚錯與董筆潭畫鷹、王立本畫花卉、郭宗茂畫水墨花鳥皆稱絕品。
——《浙江通志》第一百九十六《方技》
曾現身佳士得的兩件王立本畫作,雖然可能並非真跡,但也變相提供了對其風格的參考:
佳士得2012王立本《花鳥對軸》
佳士得2017王立本《花籠圖》
元代身處寧波的王立本,如果畫花卉要得到絕品之譽,必然需要迎合當時的風尚。元代享譽盛名的花鳥畫家是錢選、王淵、陳琳、張中等人,這兩件拍品顯然接近王淵與錢選,而《山水圖》中展現出的粗獷率性並不符合於此時趣味。
同時,元末明初文人貝瓊(1314-1379)有詩《題王立本山水圖》:
我有愛山癖,每欲名山去。
秦溪一日寄新圖,歌枕高堂睹雲霧。
何年王宰留真跡,青城天彭接太白。
金堂石室猶可識,大樹小樹參天直。
千盤百折分秋毫,木客時與行人遭。
一門通天劍閣險,三峽漲雪瞿塘高。
小舟如鳧爭入浦,嘔啞臥聽沝鳴櫓。
拾遺近在浣花溪,卻面龍湫結茅宇。
豺狼塞路何由通,採芝亦有商山翁。
安得相從向絕境,振衣千仞來天風。
貝瓊曾從楊維楨學詩,他對於詩畫的趣味都受到老師影響,這首詩為王立本的風格提供了有力佐證——景緻是高遠、險峻,而並非精緻細膩的,這也進一步將師法盛懋的嘉興王立本排除。
·盛懋《秋舸清嘯圖》可見他細膩工緻的風格
最後剩下《嘉善志》記載的這位王立本,他也似乎最符合本幅畫的作者——師法梁楷,審美上偏向寫意;又特別強調“麤筆遠意”——筆法粗放,構景遼遠,正與本幅《山水圖》對應。
綜上所述,如果僅依據畫面與鈐印,大英博物館收藏的本幅《山水圖》,應當出自14世紀嘉善人王立本之手,並且是他的傳世孤本。這對於補全元末明初山水畫譜系頗有意義,同時畫中將率性的粗筆與巧心構景相融匯,也展現出宋元山水傳統在明代形成的另一種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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