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報·青春上海記者 範彥萍/文 施劍平/圖、影片
電影《長津湖》中,志願軍戰士在零下40℃的冰天雪地裡啃凍土豆的場景,讓許多觀眾默默流淚。為了憶苦思甜,有個女孩自制冰凍土豆體驗當年先烈們不易的事件上了熱搜。
而這樣的凍土豆,曾參加過長津湖戰役的抗美援朝老兵沈政啃了不少。“我爸爸從戰場回來後,這輩子再也沒碰過土豆。”沈政的女兒沈秋華告訴記者。
兵站扛糧,搶救傷員,每天早晨去公路上清掃敵機夜裡灑下破壞我軍汽車輪胎的朝天三腳釘,跟著民運股長收容流滯在戰地的傷員。在二次戰役(長津湖戰役)中,沈老腳趾腳跟凍爛,忍著劇痛完成任務。
// 伏臥在林中雪地裡 //
彈盡糧絕時連凍土豆都是稀物
走進老人位於寶山的家,他已經翻出了昔日軍裝,各種紀念章。儘管已90歲高壽,沈老仍思路清晰,耳聰目明。
曾在上海一家燙襪作坊當工人的他之所以走上當兵之路,還要源於他在上“工人夜校”期間參加了新民主主義青年團,接受了先進思想的洗禮。
1950年5月13日,沈政參加了九兵團20軍59師175團,被分配在團宣教股,主要任務是用鋼板刻蠟紙印每日出版發到各個班的《工農兵報》。
這一年,朝鮮戰爭打響。沈政和戰友們來到抗美援朝的戰場。11月11日部隊進入狼林山脈,這裡是朝鮮北部最冷的山區,氣溫驟降至零下40℃左右,寒流滾滾,地凍路滑,道路狹小,人煙寥落。志願軍穿著單薄的軍衣,咬緊牙關一步步移動,不時有騾馬連同背架上物品跌下深淵,少數年老體弱的戰友撲臥山頭永不歸隊。
“我們在急進時渾身冒汗,但一旦停下汗珠會結成冰屑,紮在身上,刺骨地痛;實在太累了,就邊走邊睡,直到與前面的同志相撞才發現自己已經睡了一覺。”沈老回憶說,在戰爭期間,當彈盡糧絕之際,他們從一天吃一餐飯,減為一天僅能分幾個硬地蛋(土豆)。凍土豆太硬了,捂在懷裡也捂不熱。有段時間,他吃土豆吃到胃反酸,回上海後一看到土豆就反胃,再也沒碰過。“打仗期間我們沒吃過一粒鹽。有時候實在沒糧食就到防空洞去覓食,有戰友吃了零星的半生不熟的黃豆還拉肚子。”
在沈老看來,電影畢竟只是影視作品,真實的戰爭要殘酷得多,在戰場上稍有不慎就可能丟了性命。
有一晚月明如晝,突然山腰上哨聲連響,“hello、hello”喊聲不絕。一聽“洋話”,大家已知遭遇美軍,當時的宣教股長章毅當機立斷,要大家齊聲喊叫,越響越好,但聲音必須含糊,不能被聽出是中國話。大家一面加快步伐,一面快速前進。這一招果然靈,美軍誤把中國部隊當成了南朝鮮李承晚部隊,這才成功脫險。
沈老回憶說,11月27日凌晨,整個部隊的穿插任務已經完成,為了潛伏方便,大家反穿棉衣、棉褲,摘下與雪的顏色不一致容易暴露目標的軍帽,精神高度集中。“白天山上有來往的美國兵從我們面前走過,沒有發現我們便罷,一旦我們的目標暴露,就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動作,致敵身亡。每當有美國兵從我們面前經過,我們連呼吸也隨之停止,我們伏臥在林中雪地裡,真是度日如年,為了不被冰雪凍住,每過一會兒就得起來一下,還不能發出聲音。”
// 差點成了“冰雕” //
曾在細菌戰中昏迷38天
電影中冰雕連的戰士們被凍成“冰雕”,讓人肅然起敬。有那麼一次,沈政也差點成了“冰雕”。
一天兵站到了一批糧食和棉鞋,沈政和戰友們一行34人負責扛運。那時風雪瀰漫,簡直分不清東南西北。“我們要翻越大山,坡陡路滑,爬爬跌跌,少的跌十幾跤,多的跌幾十跤甚至幾百跤,跟不上的人距離越拉越大,到次日凌晨2時許,才全部到達兵站,辦好手續後,各扛一袋大米往回走,我最後到達,米已發完,背了25雙帆布面的羊毛靴回來。”沈政回憶說。
返程走下坡時,沈政仍然成了最後的一個,此時他已筋疲力盡,眼看與其他戰友的距離越拉越大,他急中生智,把鞋抱在胸前,看準方向,用滑扶梯的辦法快速下滑,既快又不再跌跤。到師部交割時,他看到先回來的戰友因過度疲勞,都已和衣睡倒在師部駐地周圍。他希望回到自己住處睡一個舒服覺,就獨自一人沿公路往黑水洞走。走至半路四架敵機飛臨上空,他順勢躲入路邊的小樹下隱蔽。
誰知,有一個電話員來收電話線,正從對面繞著電線過來,低空飛行的敵機見到電話員,立即俯衝掃射,電話員往山上一竄,隱沒在樹林中。沒想到卻把沈政暴露在敵機面前,他想橫穿公路竄入樹林,時間已來不及,只好滾下山田,趁勢臥進冰溝。敵機輪翻向他俯衝掃射,沈政動彈不得,在極度疲勞的情況下昏昏睡去。等他醒來急著去黑水洞,卻發現人已被牢牢冰在溝裡。幸好後來他聽見公路上有腳步聲,才喊著請人幫忙。“大家都說我命大,當時溝兩邊堆砌著厚厚冰雪,彈窟累累,我卻毫髮未傷,幸運地躲過一劫。”
後來,他將自己的遭遇告知了副官。對方聽畢特地下公路去察看沈政睡過的冰溝,說:“你這小子真是命大,我在這裡剛站這麼一會兒,腳底下已經有點被粘住邁不開步,剛才你如果不及時醒過來,找到人幫忙,我看要不了幾個小時,估計會變做冰雕藝術品去鬼門關。”
回到黑水洞時,沈政發現那裡已經面目全非,整個山村被炸光,殘屋還在燃燒。這時沈政才明白,上午向他掃射的敵機正是轟炸黑水洞的元兇,而他的戰友小祝已經犧牲了。
1950年12月的一個清晨,部隊在駐地附近的公路旁,發現有一堆蜘蛛、蟑螂、跳蚤、老鼠等,且在附近又發現了炸彈殼,這才意識到可能是敵機丟下的細菌彈,部隊立即出動,紮緊袖口、褲腳,戴上自縫的手套,用毛巾裹住口鼻,把松枝紮成掃帚,撲打昆蟲,集中燒燬。儘管發現得早,及時採取了措施,消滅了病源;但部分戰士還是纏上了病菌,沈政也是其中的一個。
從12月30日昏迷到1951年2月5日(除夕)醒來,沈政在“衛生隊”昏迷了整整38天。大年初一,“衛生隊”設法給傷病員包了一次“白菜餡”的餃子。大家生平第一次在朝鮮過大年初一。突然戰友老盧在門外急叫:“著火了,同志們快出來,房子就要倒塌了!”大家不約而同地爬向門邊,沈政渾身無力,自認為大限將至。所幸戰友們將他和其他傷病員救到外面,緊接著“豁喇喇”一聲,半排房屋塌倒,變成一堆廢墟。
// 與敵人拼刺刀 //
解救凍傷的戰友
搬糧食、拾子彈、背傷員、拼刺刀,沈老當時在戰場時做的事有點雜,時隔多年,他還記得有一次與敵人正面拼刺刀的場景:當時,警衛連正和美國兵拼殺,子彈打完了,開展了白刃戰,刺刀彎了,用槍托砸、槍柄砸斷,用洋鍬劈。有一名18歲上海參軍的新戰士刺刀彎了,就用挖土用的洋鍬,砸斷了,索性抱著敵人,咬住敵人耳朵,一起滾落山崖,同歸於盡。“等我們團長率領的機關人員趕到,警衛連僅剩下十幾個了,但美軍的八粒快步槍柄細刺刀短,在白刃戰中也吃了大虧。洪團長率領的30多名機關人員一到戰場,猶如虎入羊群,殺聲震天,我在警衛連學的刺殺動作,剛好派上了用場,可惜美軍穿著厚實的皮衣、化纖布大衣,我們的扁刺刀不易刺進。殺得戰場滿地戰屍,血融堅冰,慘不忍睹。最後剩下20多名美國兵倉皇逃走。”
在戰役中,沈政數次參與了搬運凍傷傷員的任務。有一次,他正昏昏欲睡,突然接到政治處民運股長肖舟佈置的特殊任務,去帶走留在高地上的21名嚴重凍傷的戰士。“當時戰士們已無法行動,他們解開解放鞋帶子,拉開鞋面,我發現他們腳已和膠鞋黏在一起,鞋面拉開,腳背上的皮都撕下來了,看著無皮的腳上,黑血已乾,解放鞋無法脫下來,我的心裡真不好受。肖股長含著眼淚說:‘同志們!這裡並不安全,敵人隨時會來搜尋,團部也可能會轉移,時間不多了。’”
奇蹟出現了,大家齊聲喊“走”,有的還說:“不走就是孬種、不走不配當革命軍人!爬也要爬回部隊!”沈政和肖股長一會兒扶這個一把,一會兒又扶那個一把,終於克服困難,把這21名戰士帶回團部,送衛生隊轉後到醫院治療。
“上了戰場,我從沒想過活著回來。當時心中有信念,就是一定要打敗敵人,將他們趕過三八線。否則我們的老百姓就要陷於水深火熱了。”說這話的時候,沈老目光堅定,字字鏗鏘。
結束採訪的時候,沈老大筆一揮,給青年報的讀者寫下了寄語,“沒有共產黨就沒有我們的今天,希望青年不忘國恥,學好本領,建設祖國,共圓中國復興夢。”
編輯:張紅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