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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家博物館正在展出“海宇攸同——廣州秦漢考古成果展”,秦漢時代是中國歷史上第一個大一統時期,也是嶺南地區進入中央王朝管轄的開端。近年來的考古發現成果,為中華文明多元一體格局的形成提供了物證。
1 秦監御史修靈渠讓進入嶺南更方便
在到訪廣州之前,讓我們先在桂林歇歇腳。
都說“桂林山水甲天下”,今天無數遊客衝著桂林的喀斯特地貌而來,在灕江的遊船上欣賞秀美的山巒。在灕江的發源地桂林興安縣,一項水利工程歷經兩千年的滄桑,仍在發揮作用,有人說它的意義或許能與長城等量齊觀,這項水利工程即是靈渠。
公元前221年,秦滅六國,中國歷史上第一個中央集權的大一統王朝誕生。秦始皇的雄心壯志,不侷限在六國之地,他將視野向更北與更南的地方擴充套件,遂有北征匈奴、南平百越之事。
南平百越的戰事,在滅六國後立即開始,秦朝發兵五十萬,分五路向南推進。秦軍人數雖多,但南方炎熱的氣候、多山的地形,都使秦軍感到不適,而且秦軍還面臨了糧草供應不上來的關鍵問題,致使戰事拖了三年未達目標。
事情的轉機發生在公元前219年,糧草供應不上來,是因為後方的供應基地與前方的戰場沒有一條方便可靠的交通路線。就在這一年,秦始皇令監御史祿在興安開鑿靈渠,監御史是秦朝設定的監察郡政的官員,祿是其名。工程耗時五年,就在靈渠竣工的公元前214年,秦軍成功進入嶺南地區,嶺南地區第一次歸屬中央政權。
靈渠是一項怎樣的水利工程?我們不妨開啟地圖,興安位於湘桂走廊,這是夾在越城嶺與海洋山之間的一片狹長的平原地帶,境內河流眾多,前面提到的灕江就發源於興安,灕江屬於珠江水系,海洋山腳下的海洋江則是湘江上游的一條主要河流,湘江屬於長江水系。靈渠溝通了湘江和灕江,也就溝通了長江水系和珠江水系。
秦人擇此地建靈渠,顯示他們對山川形勝透徹的瞭解,而靈渠工程的設計,更凸顯了古人的巧思與智慧。古代許多偉大的水利工程在設計上都相當簡潔,都江堰如此,比都江堰稍晚的靈渠亦如此。
在海洋江分水塘,古人用巨石堆起一座形似犁鏵的小島,被稱為“鏵嘴”,之所以設計成這樣的形狀,是因為鏵尖能起到劈開海洋江水的作用,一支流入南渠最終匯入灕江,一支流入北渠最終迴歸湘江,據說“三分入漓,七分入湘”。鏵嘴尾端連著大天平與小天平,俱由大塊石灰岩砌成,它們的作用是使南北兩渠的水量,無論在豐水季還是枯水季,都保證能使船平穩通航。
南渠是靈渠標誌性工程,它長約三十公里,穿興安縣城,經始安水、靈河入灕江,南渠沿線有多個“陡門”,一般設定在水深較淺而水流較急的地方,實際上起到了今天船閘的作用。南渠修好後,從灕江上溯的船可以一直行到大小天平處,但無法入湘江,於是古人又修建了北渠,北渠僅四公里,以蜿蜒迂迴的設計抵抗湍急的水流。
自從秦朝的監御史祿修成靈渠後,到明清時期,有史可考的維修次數超過二十次。在秦朝的基礎上,後世又不斷完善與改進,使靈渠這條中原與嶺南之間的交通要道持續發揮作用。有了方便可靠的交通路線,人流物流自然也順暢了,嶺南不再孤懸一隅。
2 南越王玉衣比河北的金縷玉衣早十年
秦朝統一嶺南地區後,將郡縣制推廣到了這裡,設桂林、南海、象郡三郡,其中南海郡治番禺縣就是廣州。今天的廣州市下轄番禺區,保留了番禺這一古老的地名。秦朝還徵發民眾移居到嶺南,與百越民眾生活在一起,他們的到來為開發這片土地提供了來自中原的先進技術。
秦末,天下大亂,秦將趙佗於公元前203年趁勢割據嶺南,自立為南越武王,番禺這時又成了南越國的都城。南越國的建立,客觀上使嶺南地區避免了戰亂,維持了穩定局面。南越國曆五世93年,直至公元前111年為漢武帝所滅。在南越國時代,嶺南與中原的交流與互動更加頻繁。
嶺南的風土孕育了迥然於中原的方物。在古代,進貢方物本身就是一種地方與中央的互動方式。“身外是張花紅被,輕紗薄錦玉團兒,入口甘美,齒頰留香世上稀”,這幾句描寫的是產自嶺南的水果荔枝。荔枝風靡於唐朝宮廷早已人盡皆知,而鮮有人知的是早在漢高祖劉邦時,南越武王趙佗就向朝廷進貢了荔枝、鮫魚等方物,而劉邦則回贈以“蒲桃錦四匹”。漢朝收到這遠道而來的荔枝,亦作為招待匈奴單于的珍品。漢武帝平南越後,一度在上林苑中種荔枝樹百株,嬌貴的荔枝不耐北方的氣候,移種的嘗試自然未獲成功,此後改為歲貢荔枝,直至東漢和帝時叫停。
《史記》中雖有《南越列傳》,但南越國的面貌仍在一團迷霧中。1983年,廣州南越王墓被發現,墓主是南越文王趙眜,他是趙佗之孫,南越國第二代國王。由於出土了墓主的印璽,我們可以明確知道南越文王之名並不是《史記》中記載的趙胡,而是趙眜。南越王墓出土的一萬多件文物,讓人們看到了一個匠人輩出、工藝發達的南越國。
古人相信玉乃天地山川之精華,玉有君子之德,君子亦無故不去玉。無論生前身後,玉都伴隨君子左右。喪葬用玉的傳統,發展到兩漢,則演化出了玉衣。玉衣是漢代皇帝和皇室成員專用的殮具,少數外戚、寵臣經朝廷特賜亦可使用。漢朝專門管理皇室用度的少府下設有東園,就是專門製作玉衣的機構。玉衣的使用逐漸發展出了嚴格的等級制度,按照連綴玉片的縷線的差異,分成金縷玉衣、銀縷玉衣、銅縷玉衣,此外還有絲縷玉衣。河北保定滿城漢墓出土的中山靖王劉勝及其妻竇綰的金縷玉衣是我國發現最早的兩件金縷玉衣,甫一問世即轟動全國。
南越文王趙眜下葬時也使用了玉衣,趙眜的絲縷玉衣製作年代應在公元前122年,比劉勝的金縷玉衣要早約十年。整件絲縷玉衣長1.73米,由2291塊玉片、絲線和麻布貼上編綴而成,值得一提的是,據專家考證,這件玉衣應是在南越國宮廷製作的。這說明南越國不僅掌握了製作玉衣的複雜技術,也分享了漢文化關於玉的一整套理念與制度。
1995年,廣州又發現了南越國宮署遺址,該文化層下是秦造船遺址,而其上則層層疊壓了兩漢至近現代的多個文化層,總計該遺址疊壓了十三個歷史朝代的二十七層文化堆積,表明這裡是廣州兩千多年來的城市中心。
殘存的磚瓦,勾勒出了南越王宮的恢弘,許多磚瓦上刻上了製作者的名字,如一件筒瓦殘件上刻有“左官卒犁”,“左官”是負責南越王宮磚瓦生產的官署,“卒”是服兵役的兵卒,“犁”是燒製者的名字,反映了南越國也採用了物勒工名的制度,以加強對工匠及其燒造產品的質量的管理。我們甚至從一塊陶片上知道了南越國一座宮殿的名字——華音宮。這是史籍未載的資訊,華音會是華夏之音的意思嗎,有學者認為該名或許寄託了南越武王趙佗對中原故土的思念之情,要知道趙佗可是地道的北方人,他是恆山真定人,此地今屬石家莊。
3 廣州是秦漢時代海上絲綢之路的重要港口
公元前111年,漢武帝再度巡行郡國,車駕經過河東郡桐鄉縣時,一匹駿馬攜帶重要軍事情報飛奔而來,萬里之外,伏波將軍路博德已率軍平定南越,漢武帝聽到捷報後欣喜異常,下令將桐鄉改名聞喜,聞喜之名沿用至今。嶺南地區重歸中央政府管轄,漢武帝在南越舊地設立了南海、蒼梧、鬱林、合浦、交趾、九真、日南、珠崖、儋耳九郡,南海郡治仍設番禺。
經過秦漢四百多年的開發,嶺南地區的社會經濟發展水平得到了明顯提高。嶺南地區的土著居民百越支系眾多,雖然彼此文化互有差異,但也有許多共同特徵,他們共同創造了體系龐雜的嶺南百越文化。中原王朝與嶺南周邊地區文化的加入,使這裡呈現出了多元文化交融的景象。
一個典型的例子是南越王墓同時出土了漢式、楚式、越式銅鼎。漢式鼎流行於戰國晚期至西漢中期的中原地區。由於地理上的接近,楚文化比漢文化更早傳入嶺南地區,南越王墓出土了一件楚式鼎,被認為是戰國時代楚國古物,後來輾轉來到南越國。而南越王墓出土最多的是越式鼎,它的一個典型特徵是鼎足明顯外撇。在一些漢式鼎和越式鼎上,刻有“蕃禺”“蕃”等字樣,是研究廣州建城史的重要物證。
這批銅鼎被認為是日常使用的食器。在廣州的秦漢時代遺址中,頗發現了一些具有本地特色的食器,如陶五聯罐,由五個三足小罐連綴組成,用來放乾果或者調味料。如果是放調味料的話,或許反映了嶺南百姓飲食生活上的進步,但中國人賦予飲食、味道等更深刻的哲學意味,《呂氏春秋》有云:“調和之事,必以甘、酸、苦、辛、鹹”,五味調和,融於一爐,才會產生出至味。
漢武帝平定南越後,積極開展海外貿易,海上絲綢之路在這時揭開了序章。前面提到南越國宮署遺址下疊壓著秦造船遺址,顯示廣州有悠久的造船史,而越人生活在江海之間,善於操舟,這裡出土的灶臺明器,許多呈現出船的樣子。透過海上絲綢之路,一些遠方之物來到了嶺南。漢代室內薰香蔚然成風,嶺南亦不例外,那些留存至今的造型各異的燻爐,兩千年前燃燒的就有來自海外的香料。而從漢代嶺南墓葬中出土的令人眼花繚亂的寶石,則告訴人們廣州與東南亞、南亞乃至歐洲都已有了聯絡。
在不同時代,海上絲綢之路崛起的港口不同,秦漢時代與廣州一同分享海上貿易榮景的還有徐聞、北海等港口,而到明清時代,廣州則獨領風騷,成為中國海外貿易的中心。廣州與海上絲綢之路的淵源之深,不獨體現在文物中,也體現在人們的觀念中。東漢,廣州學者楊孚著《南裔異物志》,這是我國第一部地區性物產專著,它記載的其實不止是嶺南本土的方物,也有透過海上絲綢之路而來的海外貨物與關於異域的資訊。東漢以來,這類風物誌多記載南方風物,目的之一是增廣北方人的見聞。
資訊的溝通、知識的傳播也是促成“海宇攸同”的重要方式。幅員遼闊的中國,各地風土人情各異,但大家都有交流的熱望與共同的認同,故而海內一家、彼此相親相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