橫涇燒中日月閒
飲酒,心情不已,喝法不同。
在風雪山神廟中,林沖披著一床被子,從懷裡拿出荷葉包,開啟,裡面是牛肉,用手撮了,旁邊放著酒葫蘆。一口牛肉,一口老酒。
這一刻,他喝的是孤獨,是寂寞。
而魯智深呢,則豪爽,懷揣一根熟狗腿,到了山村酒店,要了一罈清冽老酒,再要上一碟蒜泥。一口老酒,咕咚下喉,然後用熟狗腿蘸了蒜泥,啃上一口。
俗話說,聞到狗肉香,和尚也跳牆。
這說的,大概就是魯智深。其實,聞著酒香,他更跳牆。至於平日一般喝酒,喝的是一種輕鬆,一種愉悅,就得喝橫涇燒。橫涇燒是糟燒白酒,米麥釀製,帶著一種自然優雅純淨的香味,潔淨,清亮,一杯入喉,口感爽快。
喝橫涇燒,得弄上幾碟小菜,佐酒。
已故作家陸文夫,曾經在文章裡回憶,當年,有客人雨夜來訪。宿舍裡只有一包蝦,兩個雞蛋。外面有一塊地裡,長著一片韭菜。他在雨夜裡割了韭菜,一洗,回到宿舍,整出三個菜,都很不錯:一碟韭菜炒雞蛋,嫩,香。另一盤是蝦肉燉韭菜,一片清香。還有一盤,匪夷所思,竟然把蝦殼剝下,下鍋爆炒。再將韭菜切成寸許小段,下鍋;還有一個乾紅辣椒,將之切成細絲,放入蝦殼中,亦爆炒,待到蝦殼油汪汪的後,再舀起來。
櫃裡,還有一瓶白酒,拿出來。
沒有酒杯,兩人就擰開瓶蓋,當做酒杯,你一杯我一杯。
兩人在細雨輕潤的晚上,在燈下,就著這三盤菜喝開了。三碟菜罄,一瓶酒也完了,兩人醺醺然亦陶陶然,睡了。
有朋友相陪,有酒為伴,那晚的夢大概也一片輕鬆吧。
第二天一早起來,雨停了,水清了,山也青嫩一些了;就連天空,大概也青嫩一點兒了吧。
至於所飲的,我覺得,就應該是橫涇燒,名酒名士,相得益彰。
喝橫涇燒如喝茶,是講究環境的。酒液乾淨,素面朝天,環境就更應乾淨,更應雅緻。
周作人說,喝茶,當在瓦屋紙窗之下。
其實,飲橫涇燒,在瓦屋紙窗之下更好,心清,心淨。
當然,還有幾處地方,也是十分適宜於飲酒的,譬如《水滸傳》中,朱貴的酒店後樓,就是一處很好的飲酒處所。在這兒,上了二樓,靠窗要一張桌子,一個人,對著一盤糖醋魚,再要上一壺酒,默默的,自酌自飲。醉眼朦朧中,看遠處的水泊,葦草盪漾,雨意迷濛,一個打魚人,戴笠披蓑,撐著一隻小船,一篙篙撐到迷濛的霧中去了,撐到葦草那邊去了。
這,簡直是水墨畫裡的景色。
汪曾祺有一句話:“圍爐讀書,燈光可親。”這,固然是讀書的好環境,同時,也是飲橫涇燒的好地方。一個人坐在書房,燒著一盆炭火,房內暖暖的。書桌上,放著一碟花生米,放著一把小小的瓷壺,還有一隻小瓷杯,抿一杯酒,拈幾顆花生米,扔進嘴裡,咯吱咯吱嚼著,滿嘴清香。此時,窗外飛雪飄飄,沙沙一片。雪光映著紙窗,格外白亮,如同白天。
更乾淨的,是一顆負累的心。
在塵世裡,每天為名利奔波,為得失焦慮。此時,藉著一杯酒,洗滌一下心裡的塵埃,是養心,更是在涵養靈魂。
幾杯橫涇燒後,上床睡覺。夢裡,雪花也在沙沙地下著,偶爾,傳來一聲嘎吧的樹枝折斷聲,雪已經很厚了。
明天,外面一定是大野無痕、千山一淨吧。
明天,整個世界大概是粉妝玉砌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