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圖:畢業於船政學堂的嚴復翻譯了赫胥黎的《天演論》,其“物競天擇,適者生存”的思想深深震撼了中國人。 右圖:老照片中的馬尾造船廠。馬尾造船廠創辦於1866年,是當時中國技術最先進的一座造船廠。 (資料圖片)
19世紀中葉,歐洲列強經海而來,以堅船利炮屢次叩開中國國門,引起了空前的海防危機。為了應對這一“數千年未有之大變局”,本著“師夷長技以制夷”的思想,以“自強”尤其是“海防自強”為目標的洋務運動開始。洋務運動以失敗告終,但留下了可觀的遺產,船政即其一。
1866年6月25日,時任閩浙總督左宗棠根據自己多年思考所得,上奏朝廷,申請在福州馬尾一帶地方設局造船,更新海上武裝,保衛海疆,實現“防海之害而收其利”的宏偉目標。這一機構後來被命名為總理船政,簡稱船政,首任總理船政大臣為沈葆楨,籌辦船政亦是沈葆楨畢生最大的業績。
船政是中國設立的第一個專門負責海防近代化的國家機構,具有製造、教育等重要職能,在中國近代社會產生重大影響。
船政歷經百年發展,所積澱和生髮出的各種有形、無形的社會財富,統稱船政文化。船政文化不僅是福州一張重要的文化名片,也見證了近代中國人在艱難時世中圖強自立的歷程。
在造船工業上堅持“主權在我”
船政從建立伊始,在工業生產方面就堅定秉持著“權操諸我”的原則,即主權在我原則。
由於近代化的海軍、艦船對當時的中國而言是陌生的新事物,為了實現相關技術的跨國轉移,船政採取的是技術承包的做法,以高額的報酬為吸引,以西式的合同形式為規範和約束,僱傭、委託歐洲技術團隊,要求西方人員接受中方管理,負責在短短數年間協助中國實現建廠、育人等一系列目標。
1866年末,船政的基礎建設在馬尾中岐鄉一塊瀕臨閩江的土地上開工,總佔地面積340餘畝。為了確保完全掌握近代艦船的建造技術,消除未來在技術和產品方面被封鎖的威脅,船政要求與軍艦相關的所有工業產品,都要在船政建起專門的生產線。
為此,大到蒸汽機、鍋爐,小到纜繩、耐火磚,全部實現國產自造。至1870年代為止,船政先後建設了輪機廠、鍋爐廠、鑄造廠、船廠、打鐵廠、帆纜廠等十餘個車間,史稱“船政十三廠”。
與此同時,船政從福建以及鄰近的江蘇、浙江、廣東等省招募工匠,培育出了三千餘人的中國產業工人隊伍,人數之多在當時是少見的,並實現了中方人員自己管理和組織西式工廠生產的目標。
從19世紀60年代末開始的短短數年間,船政首先建造出了中國最早的千噸級蒸汽動力軍艦“萬年青”,亞洲國家自造的第一艘巡洋艦“揚武”等一系列各具特色的蒸汽動力艦船,並自行設計建造出了大型艦用蒸汽機。
而後,隨著中外合作合同到期,船政工業進入中國人自主自立的階段,造艦的技術等級不斷躍升,從自主設計建造的第一艘軍艦“藝新”開始,中國第一艘全金屬結構軍艦“開濟”、亞洲自造第一艘大型裝甲艦“平遠”、中國自造第一艘大型客船“寧紹”等相繼問世,創造了中國艦船工業史上的輝煌篇章。
在20世紀初,船政工業又生髮出新意。在當時國力貧弱的現實面前,船政人員堅持海防自強的目標,爭取“彎道超車”,迅速進軍當時剛剛展露出軍事實用價值的飛機制造領域。1918年,船政組建了中國第一個專門的航空工業機構“海軍飛機制造工程處”,從本就不充裕的船政經費下撥款自主研發海防用飛機,1919年設計製成中國第一架雙翼水上偵察機“甲型一號”,而後新機型接連問世。
新中國成立後,1958年在船政生產舊址上建成福建馬尾造船廠(今為馬尾造船股份有限公司),繼續高擎民族工業的火炬。
船政學堂注重教學與實訓結合
伴隨著新的生產門類、新的科技引進,必然會開設相應的教育機構,以保證中國能掌握相關領域的知識。與近代海軍、艦船相關的人才培育,在船政建立伊始就受到高度重視,注重教育也成為船政文化的核心之一。
1867年,船政設立了中國最早的成規模的官辦新式學校,採取類似西方大學本科的教育模式。船政學堂分為前學堂和後學堂,前學堂培育工程師,採用法語教學,後學堂培育海軍軍官,採用英語教學。教育機構的設立,也使得船政的性質超越了單純的工業製造單位。
船政學堂初期由聘請的歐洲教習執教,後期由船政學堂自身培養出的中國畢業生任教。學堂實行寬進嚴出的招募、考試製度,學生入校後一方面有優厚的獎學金激勵,一方面要面對嚴格而頻繁的考試,學堂的淘汰率高達三分之二左右。
學堂課程設定以西學為主,同時重視培育學生們愛國情操的傳統國文教育。在教學方面,則注重課堂教學與艦船、工廠的實訓結合,形成了知行合一的學制模式。
船政學堂不僅為近代中國培養出了急需的工程師和海軍軍官人才,其學制模式對近代中國海軍教育也產生了深刻影響,此後各地設立的水師學堂,幾乎全都以船政學堂為師,時稱船政學堂為“開山之祖”。又由於船政開辦海軍學校最早,福州地區成為海軍教育開風氣之地,形成了一代代福州子弟積極投身海軍的獨特現象,在中國近代海軍史上出現了“無閩不成軍”的奇觀。
在開創船政學堂的同時,為了保證大工業生產的有序高效執行,需要大量技術工人,船政便於1868年又開辦了一所稱為“藝圃”的學校,採取半工半讀的教育模式,專門培育專業技術工人,而且授予優秀的技術工人以官銜。
經歷百年發展演變,船政藝圃系統衍生出諸多支脈,今天在福建船政交通職業技術學院、福建工程學院、大連海事大學等學校的校史記憶裡,都能尋到船政職業技術教育的血脈。
船政英傑燦若群星
相比起船政的工業製造,船政教育在近代中國社會產生的影響更為深刻、長遠。船政的教育部門,在培育專業的機械工程師、海軍軍官的同時,也為青年人打開了一扇可以接觸外部世界的視窗,培育了大量具備新知識、新思想,且具有愛國、科學精神的新人。
由船政學堂、藝圃走出的學子數以千計,以“學”“用”作為標準考察,根據各人的成就不一,大致可以分為兩類。
一類船政學子,隨著進入船政學堂、藝圃,改變了自身命運,在畢業之後從事所學專業。
如船政前學堂學生魏瀚,畢業之後被派往法國深造,成為中國第一代艦船總體設計師,操刀設計、監造了“開濟”“平遠”等著名軍艦,為中國近代海軍的裝備發展貢獻了自己的力量。
如後學堂畢業生鄧世昌,原本在香港唸書,因船政學堂赴香港的一次招生,而與多名同學一起投身船政,由學堂畢業而成為船政艦隊的一名優秀軍官,後被北洋海軍選調,成為北洋海軍的骨幹軍官。1894年甲午海戰爆發,鄧世昌和同是船政後學堂出身的同學們指揮軍艦與侵略者鏖戰,上演了“船政一校一級而大戰日本一國”的悲壯史詩,鄧世昌指揮“致遠”艦英勇作戰,最終為國捐軀。
藝圃學生陳兆鏘,由於家貧,年僅14歲就被送入船政做學徒,白天在輪機廠跟隨師傅做工,晚上在藝圃的夜校學習專業課程。由於學習勤勉,考入船政後學堂,成為一名專業的海軍輪機軍官。多年後,他成為執掌船政局的局長,開創了船政的航空事業。
另一類學子,則是因為在船政教育機構的學習,獲得了新知識、新思想,此後在其他的專業領域創造了令人矚目的成就。
後學堂學生嚴復,在船政接觸到了新思想,後被選派赴英國留學,加深了他有關中國自強之路的思考。此後,他以教育、救國、開啟民智為己任,成為一代思想導師。在近代中國歷史上,嚴復譯作的影響力並不侷限在學術界,透過報紙、出版等大眾傳媒,當時中國人為其所翻譯的英國學者赫胥黎《天演論》中“物競天擇,適者生存”的理念而震撼。
前學堂學生陳季同,原本應成為一名艦船工程師,由於所展現出的過人的語言天賦,而成為了一位外交官,用西文向西方介紹中國文化,用中文翻譯西方經典,成為東西方文化交流的橋樑。
藝圃學生林祥謙,經在船政當工人的父親推薦進入藝圃,畢業後成為船政的一名正式工匠,此後又由船政而進入京漢鐵路江岸機車車輛修理廠,目睹軍閥的殘暴、工人生活的痛苦,林祥謙投身工人運動,加入中國共產黨,領導了著名的二七大罷工,後遭軍閥殺害,為革命拋頭顱灑熱血。
猶如漫天閃耀的星光,每一名船政學子,都延續著船政文化發奮自強的精神,併為其注入了時代內涵,使船政文化的內涵得到不斷豐富。(陳悅 作者繫馬尾船政文化研究會會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