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龍標松
1947年2月27日晚，位於德惠城火車站的指揮所裡，國民黨新一軍50師師長潘裕昆坐立不安，室外滴水成冰的天氣也澆滅不了他的重重擔心，陣陣零落的炮聲與急促的槍響不時透過夜空傳來，外圍陣地不斷失守的情報一個接一個擺在他的面前。
潘裕昆
兩封電報幾乎前腳跟著後腳送到，潘裕昆彷彿抓到了最後一根稻草似的馬上拿在手中仔細閱讀，生怕漏掉了任何一個字眼。
東北保安司令部長官杜聿明命令：先期堅守吸引敵軍兵力，情勢緊急時擇機突圍。
新一軍軍長孫立人命令：寸土必爭，死命堅守，我正率部來援！
孫立人
一邊是統領東北戰局、身份顯赫的總司令，一邊是有著提攜之恩的老上司新軍長，潘裕昆一時委決不下，只能硬著頭皮釋出命令：收縮防線，堅守德惠。
此前，林彪率領的東北民主聯軍在組織南滿“三保臨江”戰役的同時開闢了北滿第二戰場，牽制性組織了“二下江南”戰役。因國民黨軍隊大部正在參與“重點進攻”，擁有區域性兵力優勢的東北民主聯軍很快取得了一系列勝利，先後攻佔城子街、九臺、卡倫，逼近長春。
眼看著扼守中長鐵路咽喉的德惠陷入孤立，林彪敏銳地意識到這是一次挾勝圍攻的大好機會，因為德惠雖是國民黨軍在北滿的前進基地，但四周地勢平坦，沒有較高的丘陵和山地，幾乎處於無險可守的境地，僅靠臨時修築的碉堡戰壕，很難擋住擅長野戰、趁勝進逼的北滿部隊。
林彪在前線
當然，德惠是國民黨軍隊經營多年的堡壘，與此前攻佔的城子街、九臺、卡倫相比屬於“大型據點”，用兵謹慎的林彪絲毫沒有輕視對手，他佈置了絕對優勢的兵力，準備以“大錘砸核桃”之勢一舉拿下德惠。
他簽發了一連串作戰命令：
6縱和獨立2師負責圍攻德惠，司令員洪學智全權指揮；
1縱、2縱及獨立1、3師於布海地區阻擊由長春北援之敵；
炮兵1團、2團配屬攻城部隊，由6縱負責指揮。
接到東總的命令，洪學智深知當前的戰機稍縱即逝，立即通知各師及配屬的炮團指揮員開會部署戰鬥。
洪學智
來不及進行更加仔細的偵察，洪學智只能以前期的情報進行粗略估計：德惠守軍只有國民黨軍的一個團，而且在前期的戰役中有部分損失，我軍集中4個師的優勢兵力圍攻，不怕攻不下，只怕敵軍像城子街守軍一樣棄城而逃，不能達到殲滅敵有生力量的目標。
於是，他命令：4個師儘快清掃外圍據點，28日上午合圍德惠城，採取四面突擊的戰術攻克城池、殲滅殘敵！
為加強各師的攻堅力量，他將2個炮團幾乎均分給了4個師（每師配備山、野炮18門），又給擔任主攻方向的17師龍書金部另行加強了5門炮和3輛繳獲不久的輕型坦克。
6縱指揮員始料未及的是：據守德惠的國民黨軍並不是一個殘缺的團，而是齊裝滿員的新一軍50師，下轄148、149、150團和炮兵、通訊兵、騎兵等直屬隊，加上2個地方保安團共約7000餘人。
不僅如此，50師還擁有全副美式裝備，自動火器很多，師、團均有炮兵分隊，火力很強，善於防守。
受新一軍軍長孫立人命令，50師對德惠防禦工事的構築格外重視，在縣城內以火車站為中心，構築有核心工事，環城築有碉堡，城外10餘處要點都構築有野戰防禦工事，形成了多層次的環城防禦體系。
準備不足的6縱，一頭撞上了50師的防禦網，立即暴露了不少問題：
炮兵：雷聲大雨點小
考慮到圍攻德惠是東北民主聯軍第一次攻堅戰鬥，林彪將2個團的炮兵配屬給攻城部隊指揮，期望能夠在集中優勢兵力的同時再集中優勢火力，一舉砸開國民黨軍的烏龜殼；但6縱及各師指揮員卻是第一次指揮較大規模的步炮協同攻城作戰，沒有經驗，不僅將有限的炮兵火力平均分散，而且沒有形成步炮協同的攻勢。
前期清掃外圍據點的時候，由於國民黨軍隊人數較少，工事也屬於臨時構築，再加上抱有收縮防線的想法，攻城部隊讓炮兵遠遠地轟上幾炮，步兵再輪番衝鋒，一個據點往往不用半天就落入我軍手中。
等到攻城部隊兵臨城下的時候，大家才發現配屬的炮兵並不是那麼好使：德惠城的防禦工事構築得特別厚重與堅實，新生的民主聯軍炮兵擁有的山、野炮均屬輕型火炮，口徑小藥量低，一炮下去在工事上最多隻能炸出一個小坑，有時甚至只留下一道黑黑的印子。
28日下午，洪學智發出了總攻命令！
德惠城東南西北4個方向，不約而同地響起陣陣炮聲！
城內國民黨軍指揮所裡，潘裕昆猛地站了起來，豎起耳朵傾聽著。
突然，他的嘴角露出了一絲輕蔑的笑容，他聽出來了：我軍的炮聲雖然接二連三地響了好一陣子，落點卻不整齊，有的打在了城牆上，有的落在了城外的溝裡的，還有不少爆炸在空中，真正命中防禦工事的，可以說是少之又少。
炮聲剛停，我軍的衝鋒號響起，戰士們快速衝向仍然硝煙瀰漫的城牆；
城牆腰線上，突然噴吐出一道道兇猛的火舌，國民黨軍的輕重機槍彈鏈掃向了衝鋒的戰士；
一排戰士倒下了；
後面衝鋒的浪潮仍然向前；
又一排戰士倒下了；
衝鋒還在繼續；
前線指揮所的指揮員急了，大聲吼道：臥倒！隱蔽！
號兵吹出了急促的號音！
第一次衝鋒戛然而止。
團指揮所裡，團長猛地抓下頭上的軍帽，零下二十幾度的天氣裡，他那短短的頭髮一根根立起，中間的熱氣一陣陣向上冒，嘴裡喘著急促的氣息，望向站在電話機旁的政委，臉上寫著滿滿的疑惑：怎麼會這樣？！
政委沉思了一會，開口說：我們都沒有用過炮兵，或許應該等這陣炮擊的煙霧散去，仔細觀察一下敵人的情況再組織衝鋒？
團長舉起望遠鏡，城牆上一個個黑黝黝的洞口漸漸顯露出猙獰的面孔，他握緊拳頭狠狠地擊打了一下自己的額頭：必須另想辦法！
類似的景象，幾乎在每一處攻城陣地出現。
坦克：沒幫上忙反變成拖累
望著配屬給自己部隊的3輛坦克，龍書金笑得咧開了嘴：指揮坦克，在整個東北民主聯軍所有的師長裡，他都是第一個呢。
面對全軍第一份的榮耀，龍書金沒有得意忘形，他明白自己對坦克的瞭解十分有限，總不能憑想象去指揮這3輛坦克衝鋒陷陣，這是整個東北民主聯軍的寶貝疙瘩，可不能讓它們受一丁點的損傷。
他走近坦克，與坦克兵進行了簡短的交流，然後滿懷信心地走進指揮所，向參謀長面授機宜。
17師負責攻擊的方向，國民黨軍隊新修的簡易機場形成一個突出部，平坦的地面上，3輛坦克一字排開，轟隆隆地向著機場前進；一向以大膽勇猛著稱的龍書金，難得的謹慎了一回，他讓一個連的戰士在50米遠的後方匍匐前進，準備先看看坦克的攻擊力再做打算。
近了，更近了，坦克離機場周圍的鐵絲網只有幾步遠的距離了！
一陣急促的機構聲響起，坦克的鐵殼上響起了噼裡啪啦的聲音！
透過望遠鏡，龍書金看到坦克外殼上的一道道彈痕，還好，敵軍在這個方向沒有配備重火力，機槍子彈打在坦克身上沒有太大的影響。
正準備命令坦克突擊前進的龍書金突然愣了一下，望遠鏡頭裡，一輛坦克屁股高高翹起，它陷在了機場外圍的壕溝裡，敵軍密集的子彈近距離地射向它脆弱的頂部。
不能讓坦克受損，龍書金的命令馬上傳達下去：火炮和機槍集中火力壓制敵軍機槍，坦克後面的部隊火速前進，救出受困的坦克。
歷經一個多小時的戰鬥，戰士們前赴後繼不惜犧牲，終於在敵軍機場火力的眼皮子底下救出了被困的坦克。
步兵：主力縱隊碰上了硬刺蝟
炮兵和坦克沒有發揮“大錘”的作用，從“小米加步槍”走過來的共產黨部隊從來沒有單純地依賴重武器，6縱作為東北民主聯軍的主力縱隊，洪學智作為從紅軍戰士歷經百戰而成長起來的高階指揮員，面對德惠的堅固防禦，馬上調整了戰術安排——依靠步兵，攻城克堅。
龍書金率17師，經多輪攻擊，先後攻佔了黑坎子、李家店等外圍據點；在靠近城垣的望河堡時，炮兵彈藥過度消耗，我軍火力分散，初次攻擊未能奏效，幸好17師準備了大量的炸藥包，經過多次爆破，戰士們終於佔領望河堡；在繼續向火車站敵核心陣地推進時，側方的大片開闊地被敵軍火力嚴密封鎖，連續發起了多次衝鋒都無法透過，戰士死傷慘重。
溫玉成率獨立2師從德惠西南發起進攻，在猛烈的炮火支援下趁勢撕開了敵軍防線，2個先頭營衝入城內，佔領了2個環城堡壘；敵軍迅速組織優勢火力，阻斷了我軍狹小的突破口；此時，我軍炮兵的炮彈已全部打光，後續部隊無法再次突破，孤軍深入的2個營在敵軍集中火力反擊下遭受重大傷亡。
16師攻擊正面地形開闊，敵軍始終保持火力封鎖，主力無法向前推進；師長王東保命令先頭部隊從獨立2師的突破口進入城內，佔領了城內約200米的邊角草屋與街坊，在我突破口被封鎖後，部隊傷亡極大，只能勉強堅持，無法形成有效攻擊。
王兆相率18師52團、53團連續攻擊，迫近德惠城垣時遭敵猛烈火力阻擊；而我炮兵已經無炮可打，土地被冰凍難以進行土工爆破作業，僅有的幾架梯子在衝鋒中損失殆盡，部隊始終無法突破入城。
反觀國民黨軍，德惠城內外戰壕交錯，在突出部築有堅固碉堡，外層架設鐵絲網，形成了互相支撐的防禦體系；而且新一軍是國民黨的王牌主力，老兵較多，不少參加了抗日戰爭和遠征軍作戰；軍長孫立人在遠征緬印作戰時接觸了全套美式武器和作戰訓練，平時對部隊訓練嚴格，戰前嚴命全師堅守德惠，又親率嫡系部隊增援提升士氣。
敵我雙方激戰至3月1日傍晚，我4個師的攻城部隊中僅有16師4個連和獨2師2個營突破入城，主力部隊被敵軍利用環城防禦陣地和猛烈火力遲滯在城外。
與此同時，杜聿明已糾集長春、四平一帶的國民黨軍12個團的兵力火速向德惠增援，形成裡外夾擊民主聯軍攻城部隊的態勢。孫立人親自率領的3個團更是於3月1日晚推進到距德惠僅40公里的米沙子、太平橋一線。
為避免兩面受敵，林彪果斷命令攻城部隊停止，各縱隊有序撤出戰場。
一代“戰神”林彪，率東北野戰軍（東北民主聯軍）馳騁白山黑水，在德惠彈丸之地攻堅受挫，他會從此沉淪嗎？
不！正是這樣的磨難，才練成了東野攻必克戰必勝的百萬雄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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