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
明代貴州的平越府,與省內其餘各府迥別。平越府在貴州建省後的近兩百年間,一直不是貴州省的轄境,而是四川行省屬下的播州楊氏土司的領地,直到萬曆二十八年(1600),明廷以武力征剿,對播州土司實行改土歸流後,才將播州楊氏土司的領地一分為二。就其南部近一萬平方公里的土地設定為平越府,並將平越府撥歸貴州行省統領。這一置府歷程不僅為時甚晚,而且牽動的土地劃撥面積也十分遼闊。經過這次土地劃撥後,明代貴州行省的版圖才首次連成一個整體。因而,對明代平越地區的認識,不能光就平越置府後的情況而論,而必須就置府前的漫長歲月作追溯性的說明。
明代的平越軍民府,其轄境相當於今貴州省的凱里、福泉、黃平、湄潭、餘慶、甕安六市縣的總和。涉及到今貴州省黔東南苗族侗族自治州、黔南布依族苗族自治州和遵義地區的轄地。也就是說,在明代設定平越軍民府時,是作為一個整體去加以置府,並一次性劃撥到貴州行省。其間的歷史原因和地理原因,從今天的視角看,早已淹沒在歷史的塵埃中,要弄清明廷為何要將這片遼闊的土地長期歸屬四川行省?又為何要一次性地劃撥給貴州行省?其間必然充滿困惑和迷罔,很難一下弄清其間的隱密。除了社會歷史原因外,其間最值得注意的是該府所處的特殊地理位置。
平越置府之前,這片土地猶如一個半島,嵌入貴州行省東西兩大片轄境的中間,將設省之初的貴州轄境攔腰截成兩片。平越地區之東,自北向南依次與思南、石阡、鎮遠的轄地毗鄰。平越地區的東南角一直延伸到明代時的苗疆生界。這片生界在整個明代,周邊各省的政府官員從未橫穿過。這片轄地西鄰貴陽府,西南鄰都勻府,而貴州行省的政治中心貴州城正好位於這個片區。也就是說,從永樂十一年(1413)到萬曆二十九(1601),將近兩百年的漫長歲月裡,貴州省的轄地被平越地區腰斬為二。從東邊的一片轄地要到西邊的一片轄地去辦理公事,都必須兩次穿越省界,從四川省借地而過。以至於當時貴州行省西部片區的三大府,貴陽、安順、都勻三府要與東部六府發生聯絡,或者省政府向東部六府下達公文,同樣得兩次穿過四川省界,借平越地區過路。這樣的轄境安排,在今天的行政建置中,肯定會被人指責為不可思議的胡鬧。然而,這卻是明代貴州行政建置上的一大奇觀。明廷做出這樣的行政安排,既非胡鬧又非愚蠢,而是審時度勢後一項最聰明的政治藝術傑作。要弄清明廷決策的聰明之處,必須結合這一地區的社會歷史、自然地理特點和民族結構,才能得到正確的解釋。
明平越府為何長期隸屬於四川而不屬於貴州
宋代時,平越地區在政治區位上,屬於羈縻州郡都無法有效控制的“生界“地區。在其周邊分佈著播州、思州、宋氏集團等地方勢力。但這些地方勢力,誰都不能單獨控制這一地區,而是成了他們共同想插手的邊疆。這片地區的南部可以和嶺南西道的宜山、南丹相通。但這些南方的地方勢力,對這片地區,由於路途遙遠,山河阻隔,因而鞭長莫及。對這樣的政治區位格局,北宋時代幾乎不予過問。宋廷南渡後,隨著政治中心的南移,才開始有所瞭解。直到忽必烈偷襲雲南成功後,為了防範蒙古汗國穿越貴州腹地,攻擊南宋後路宋廷才開始密切關注這一地段。但宋廷執行的是羈縻政策,加上政治、軍事力量又不允許傾全力開闢這一地帶,因而不得不退而求其次,藉助於思州、播州兩大地方勢力替自己開路,深入瞭解這片地區的自然特點、風土民情和戰略形勝。宋廷甚至允諾這兩家地方勢力代替自己規劃軍事防禦,防止蒙古汗國穿越這一地帶去偷襲南宋防務的後路。這種假手於人的戰略對策,雖說出自迫不得已,但對南宋的防衛而言,卻發揮了積極的作用。這一決策致使蒙古汗國,包括後來的元朝,一直不能透過思州、播州領地和平越地區偷襲南宋。然而,這一作法卻也導致了思州、播州兩大地方勢力集團的坐大。這兩大勢力集團都藉助南宋的聲威,向南插入平越地區,陸續蠶食這片生界。但兩大集團之間的利益矛盾,卻制約了這兩大勢力挺進生界的方向。大致而言,思州勢力最終控制了平越地區的東部,而播州勢力則控制了平越地區的西部。正當這兩大土司對生界的蠶食過程尚未結束前,元世祖忽必烈已經統一了全國,建立了元朝。
為形勢所迫,思州、播州兩大勢力集團先後歸順了元朝。元朝按照當時在西南地區推行的土司制度,將這兩大地方勢力都設定為大土司。但在設定為土司後,思州田氏和播州楊氏的政治傾向卻稍有區別。思州田氏土司致力於向東部展拓,目的在於爭奪礦產之利。而播州楊氏土司卻百般結好於元廷,謀求最大限度的政治支援,以便最大限度的向南方的生界展拓領地。有關史實詳載於《元史·楊賽因不花傳》。《元史》的記載儘管十分粗疏,但卻能借此廓清元代時的播州土司事實上已經徹底控制了平越地區,使這一地區成為四川行省的有效統治部分。可以說,明代的平越府轄境兩百多年長期隸屬於四川,完全是宋元兩代歷史過程所使然。
平越地區,在地理區位上也有其特點。它的核心地段正好位於烏江水系和沅江水系的分水嶺上,這道分水嶺從西向東延伸,將平越一分為二,北部屬於烏江水系,南部則屬於沅江水系。這道分水嶺海拔雖然不高,山勢也不算險峻,但周邊都沒有可以通航的河段。因而在歷史上一直處於遠離發達地區的邊緣地帶,有效統治的難度極大。播州楊氏土司,完全是憑藉長期的歷史積澱,費盡移山心力,才最終蠶食這片生界(播州楊氏是唐僖宗時代應募進入播州,逐漸成長為地方勢力的漢移民集團)。平越地區位於分水嶺以北的地段,東臨梵淨山山系,但這一山系在元代時,已經包圍在思州土司田氏的領地範圍之內。梵淨山之東屬於沅江水系,梵淨山之西則屬於烏江水系。平越地區的西側也有一道南北向的山系阻隔,這就構成了播州楊氏領地和水東宋氏領地的天然分界。也就是說,平越地區的北部三面環山,是一塊插入崇山峻嶺之間的稍微平緩大楔子。
平越地區的南片,地理結構卻有所不同。從其間的分水嶺出發,向東、向南都無大山阻隔,侷限僅在於河流短,水量小,完全沒有航運之便。從這道分水嶺出發,很容易插入位於東南方的大片苗疆生界,但在這片生界內由於高山深谷相間,建構連片的稻田極為困難,因而在明代很難在這兒形成較大的政治和經濟中心。因而,儘管已設定土司實施間接統治,但這一地區無論是土司,還是衛所,乃至行政機構都很容易遭到生界內苗族的襲擊。因而在明代,這一地區戰亂頻繁,這不僅是民族問題,還與特定的地理結構有關聯。總之,以分水嶺為界,平越地區北部屬於烏江水系的那片轄境,儘管在早年也是生界,但經過播州楊氏土司的長期經營後,在整個明代顯得相當穩定,行政建置也容易完善和健全。造成這一格局的底層自然地理原因,正在於,這一地區容易開闢農田,漢族移民容易在這兒定居。分水嶺以南的地帶,儘管播州楊氏土司也經歷了艱幸的努力,但自然條件不利,無法建構連片稻田。因而不管是行政建置,還是經濟實力都相對滯後。但是在明代,南部片區卻佔據著極其重要的戰略地位,進入貴州腹地的驛路主幹線從這兒穿過,而維持驛路的經費和維護驛路的安全,明時的貴州省都承擔不起,這就是這一地區,長期不允許撥歸貴州統轄的原因。
地理區位的過渡性必然導致民族文化構成的複雜性。整個平越地區,從某種意義上說也是民族遷徙的走廊。眾多民族在漫長的歷史歲月中,都曾在這一地區過往,也曾在這一地區相機定居下來。以至於明廷接管這一地區時,這裡實際上是一個民族雜居的大拼盤。就民族構成種類而言,主要的世居民族有四個,按人數的多少依次為土家族、苗族、仡佬族和布依族,而其中對明廷構成重大壓力的則是苗族和布依族。明廷接管之初,這一地區幾乎沒有穩定的漢族居民,但在明代經營的兩百多年中,漢族居民人數一直呈穩步上升趨勢。到明末時,這裡已經成為貴州省內漢族人口比率最大的一個片區。不僅民族種類多,而且各民族內部的差異也十分明顯,其中尤以苗族為最。在這一地區苗族人數比率雖然不大,但卻包含著苗族的若干個支系,它們分別是通用苗語中部方言的“黑苗”支系(注意這些名稱均出自明代文獻,不是當代的規範術語),這部份苗族又與明代貴州最大生界內的苗族屬於同一支系。因而,在明代的整個歷史過程中,來自該支系苗族的威脅最大。其次是操苗語西部方言惠水次方言的“東苗”支系。這部分苗族居民在平越府內居住十分分散,人數不多,但卻與貴陽府境內的“生苗“區內的苗族屬於同一支系,因而貴陽府與苗族之間的軍事衝突往往會牽連到平越來。平越境內的這部分苗族,也往往會襲擊貴陽地區的新添、龍里等衛所。第三是操苗語西部方言羅泊河次方言的“西苗”支系,或稱“紫薑苗”支系。這部分苗族居民聚居於平越西南角的楊義長官司領地內,該土司的領地之南則是“西苗”的大片“生界”。此外,還有為數不少的“西苗”支系居民,分散定居在平越府的“親轄地”內,以及平越和都勻兩府的毗鄰地帶。第四是平越府內特有的苗族支系,是操苗語西部方言重安江次方言的“仡頭”支系,這部分苗族密集定居於平越南北兩個片區分水嶺的東段。這個支系的苗族在明代還有一些異稱,比如被稱為“木老”、或者被誤稱為“仡佬”。這部分苗族對明代平越地區的安定也造成了不小的壓力。因而發生在平越地區的苗患,在理解史料和使用史料時,都需要認真的分辨,否則很容易張冠李戴。
這些世居少數民族的生計方式反差很大,其中最容易與漢族相容接軌的是布依族。明廷接管平越地區時,這裡的布依族已經完全進入了定居農耕時代,村落高度穩定,土地已經徹底開闢,明廷很容易將他們納入編戶齊民的統治規範。他們提供的糧食稅收則構成了明代維持平越地區行政、軍事建置和驛路暢通的物質基礎。但過重的賦役負擔,又容易激為民變。布依族在軍事組織能力上,遠遠超過苗族各支系,而且與苗族各支系又有歷史久遠的交往關係,以至於明代平越地區的多次苗患,不僅有大量的布依族參與,而且參與的布依族總是扮演首腦角色。這給明朝行政機構和軍事設施造成的威壓也極為嚴峻。光“香爐山”一地,在明代就打了三次大戰,其中兩次就是由布依族頭領統率,並有大量苗族參加
各支系的苗族在明代都是靠狩獵採集兼刀耕火種的方式為生,他們能夠形成的產品,規模小,種類多,不成批次。按照明朝的稅收制度,根本無法相容,以至於整個明代一直未能對他們設施有效的戶籍和裡管理甲編制。他們不管是在土司區,還是在生界,都遊離於行政建置之外,從而構成明廷行政管理和軍事安全的重大挑戰。苗族的生計方式還派生了一個重要的社會特點,那就是社會聚合規模不大,居民聚落具有流動性,加上支系紛繁,都給行政管理造成了重重的困難,難以找到理想的代理人,難以找到可靠的翻譯,更難以使他們定居下來。從軍事安全的角度看,明代平越地區的軍事設施和明廷官軍,很容易遭到他們的襲擊,但明代官方和軍方對他們的瞭解幾乎一無所知。相反地,這些苗族居民由於有同胞作眼線,對明代軍事設施的虛實一清二楚。平越地區的平越和興隆兩大衛所,事實上從未真正控制過他們。但他們內部也有一定的區侷限,比如,屬於“西苗”支系的苗族,在明代時,有不少人就曾經當過兵,接受漢化。再如“仡頭”支系的苗族,也能在一定程度上與明廷配合。真正對平越地區的行政、軍事安全構成威脅的主要是“黑苗”支系。關鍵在於“黑苗”支系擁有大片的“生界”,“生界”不僅是明代行政管理的死角,也是明人觀察的盲區,明代貴州軍事安全隱患正來源於此。平越地區的仡佬族數量不多,居住地邊遠,社會聚合規模太小,對平越地區的行政建置威脅不大。仡佬族和苗族一樣,也是靠刀耕火種為生,但更加倚重狩獵和採集。
土家族的情況則較為穩定。明代時,平越地區的土家族已經完成定居,從事稻作和旱地農作為生,這十分有利於明廷的行政管理。平越置府後,府、州、縣三級行政建置能夠很快配套齊備,都得力於土家族地方勢力的長期積累。因而除貴陽府外,僅平越府的行政建置能做到這一步。此外,土家族的生計方式還有另一個突出的特點,那就是蓄牧業比漢族發達,這對於支援明廷在貴州省的軍事存在可以發揮極其重要的作用。明洪武十四年(1381),西征雲南時,包括平越在內的播州,一次就能給軍方提供三千匹戰馬,這在當時確實是一項極其難得的重大支援。
明廷設定平越府並將其撥給貴州統轄的原因分析
正因為平越地區的社會歷史、地理區位和民族構成都有其特異性,才使得平越地區長期只能歸四川統領,而不能撥歸貴州統轄。明廷做出這樣的特殊決定,併為之堅持執行了兩百多年,有其深遠的考慮和通盤的權衡。原來,明廷收復雲南後,為了守住雲南,就必須經營從湖南經過貴州直抵雲南的驛路主幹線。這條“孤懸一線”的驛路,要穿越在明代時尚屬地脊民貧的貴州地區,不僅興建驛路難,維護驛路暢通更是難上加難。貴州設省前,朝廷必須直接劃撥大筆的經費維持驛路,還得沿驛路設定衛所,屯戍重兵加以保護。人力、物力、財力消耗之大,任何一個行省都承擔不起,更大的麻煩還在於,龐大的人力、物力、財力由誰來統管,這乃是永樂十一年(1413)必須設定貴州省的原因之所在。然而,貴州省的設定,只能改善人力、物力、財力的行政管理,短期內絕對不可能扭轉入不敷出的財政困境,這就迫使明廷不得不對這條生命線驛路的維護作了最靈活、最明智的安排。
明廷將這條漫長的驛路分成了三段。東段從湖廣的沅州出發到偏橋衛的防區為止。驛路穿越的地帶,在行政上歸貴州省統轄,在軍事上歸湖廣都司負責,軍費由湖廣行省支援,以減輕貴州省的財政壓力。貴州行省的職責僅在於組織力役,維護驛路暢通,財政不足的部分則透過其他行省“協濟”加以補足。而將最花錢、最費人力、風險最大的驛路保衛任務交給湖廣行省去承擔,以減輕貴州這個小省的財政、經濟壓力。從偏橋衛防區起到平越衛的防區止,屬於驛路主幹線的中段。這一地段全部處於平越地區。平越以西的驛路西端,才是貴州行省全權管理的路段。
為了減輕貴州省的財政壓力和軍事壓力,明廷對於平越地區的驛路,作了如下安排。驛路所過的地段,在行政上歸屬四川行省所轄的播州土司統管,責成播州土司提供人力、物力和財力,維持並運轉這一驛路路段,不足部分責令四川行省全額補足,以此大大減輕貴州行省的財政壓力。但又考慮到平越地區對四川行省而言,實在太偏遠。若驛路受到襲擊,調兵應對往往會貽誤戰機。因而,將平越路段上的軍事靠山興隆衛、清平衛、黃平守禦千戶所交由貴州都司統領。軍事給養不足時,則責令湖廣、四川、雲南三省協濟。這樣一來,就造成了明代貴州行政區劃的重大特色。長期作為四川轄境的平越地區,就這樣插入了貴州東西兩片轄境之間,將明代的貴州行省的轄境橫截為東西兩片。從今天看來,這樣的行政區劃,儘管不可思議,但綜合明代貴州上述的政治、經濟、軍事形勢和民族關係,可以看出明廷做出這樣的行政區劃安排,不能不說是一件精明的政治藝術傑作。等到平越地區有了較大發展,財力初步雄厚後,朝廷又藉助“平播之役”的勝利趁勢設定平越府,並將平越府撥歸貴州行省,以此結束貴州省轄境東西分離的局面。
從大局上看,最佳的決策在區域性上卻隱含著無窮的混亂和艱難,明代在平越地區的行政建置就是如此。由於行政管理要牽涉到兩省,以至於在實際的管理過程中,很難做到應對及時,更難於切中要害。平越置府之前,遼闊的地域上完全沒有設定過規範的國家行政機構,孤懸在土司領地上的平越、清平、興隆三衛卻要全力承擔整個地區的防禦任務,又得保衛驛路主幹線的安全。這種失去行政依託的純粹軍管,對這三個衛所而言,意味著得承擔極大的風險。在置府前的兩百多年間,這三個衛所幾乎是每十年都得承受一次重大的衝擊。其中,受害最深的當屬正統末年的苗亂。平越衛和周圍的新添衛、清平衛被圍半年之久,衛所逃散的軍人超過九千。也就是說,平越、清平等衛的在編軍人逃亡數超過了百分之八十,這在明代貴州的衛所建置中,幾乎是絕無僅有的事情,其損失僅低於“奢安之亂”時的貴州衛和貴州前衛。明廷並非不想在這一區段內儘快地設定地方行政建置,可是困難卻在於,這一地區必須全力鞏衛的驛路主幹線周圍,恰好處於湖廣、四川、貴州、廣西四省的交界地帶。在歷史上,從未有過初具規模的居民聚落,也沒有成規模連片的牧田。強行設定地方行政建置,找不到著生點,因而不得不以軍管作過渡。另一方面,驛路主幹線穿過的這片地區,不僅地形破碎,山河阻隔,而且民族眾多,建立地方行政機構,很難找到理想的代理勢力。這是因為,這片土地名譽上一直由播州土司楊氏代理,但這一地區卻遠離楊氏土司的腹心地帶,距離播州宣慰司的治所直線距離都超過二百五十公里,對楊氏土司來說也往往會鞭長莫及。因而,聽任這一地區長期未設定地方行政機構,完全不是明廷決策的本意,而是歷史與自然環境所使然。
要對付這一局面,明廷的決策別無選擇,只能強化對播州土司楊氏的控制,對播州土司楊氏實施最大限度的放權。而播州楊氏土司在明代初期,也基本上能夠盡責職盡責,最大限度地穩住了平越地區的局勢。特別是在控制“生界”方面,取得了重大的進展,明廷也因此放手讓播州楊氏土司,以凱里為基地對南部的大片生界施加影響。這就是形成了明代貴州土司管理中的又一大點,貴州境內的各土司,無論勢力大小,其領土在明代都受到嚴格的控制,不允許他們私自開疆拓土,表現為各個土司的領地只會因為土地的徵撥、行政的改置而逐步縮小。只有播州楊氏的領地在弘治以後,還持續地劃入了一部分從生界獲得的土地。就在楊應龍叛變的前夕,楊應龍的父祖兩輩還在凱里方面屢建戰功,而獲得了不少土地。當然這一成果,在以後的楊應龍叛變中,播州的反叛勢力也得到生界黑苗的支援,給明廷平叛造成了極大的困難。
平越府設定撥給貴州統轄的影響
平越府的設定,從“改土歸流”的角度看是一項重大的成果,但從行政設定的角度看,仍然感到美中不足。具體表現為,儘管平越府管轄著當時貴州省農業基礎最好的地區,裡甲民戶數又數全省之最,但這個府依然是一個空殼府。府所在地依然只能親轄兩個長官司,即凱里長官司和楊義長官司,以及原平越安撫司的領地。首府未能設定首縣,全府僅單領州,即黃平州。黃平州同樣無法設定首縣。全府中裡甲民戶最多的是三縣,即,湄潭、甕安、餘慶三縣,黃平州對這三縣也只能實行遙領。也就是說,在平越軍民府,朝廷特意設定的政治中心平越府治,遠離經濟中心,僅僅是處於驛路安全的需要,而緊靠驛路設定府治,並將府治置於平越衛衛城內。朝廷特意設定的另一個行政中心,也就是黃平州,也屬於類似的狀況,同樣遠離它所治理的經濟發達區。這種府、州、縣三級都是單線聯絡的格局,在行政管理上自然會有諸多不便,政治中心與經濟中心分離,以及支援驛路運轉費用與經濟中心的錯位,在平越府表現得極為突出。這樣才使得明廷最終只能把行政設定的目標集中到驛路安全上,而逐步地放緩了有效的行政管理和推動經濟發展的需求。可以說,平越府的建置,是另一種情況的畸形產物。表面上看,平越府與貴陽、都勻、安順各府互有區別,但在決策因素的首選上卻是一致的,都得服從驛路幹線的維護。
明代的平越府,行政管理上的敏感地帶有四處。一是凱里。凱里是播州楊氏土司新獲得的領地,並由自己的親屬任凱里安撫使,但因為這片土地直接緊鄰生界,因而在明代都勻、平越、鎮遠三府的眾多戰亂都要牽扯到凱里安撫司的領地。二是香爐山。香爐山多亂,一則因為它離驛路主幹線太近,南臨清平衛,因而地理區位險要。二是因為它的特殊地理結構,香爐山四面陡絕,僅有一條路上山,山頂寬闊,可以長期堅守。致使在明代時,臨近各少數民族居民反明,一旦失利都要退守香爐山,前後三次香爐山之戰就因此而來。三是重安江。原因在於重安江是清水江中游的一個水陸碼頭,又是最便於渡江的天然渡口,因而商貿繁榮,管清水江航路未通,但重安江在當時已經十分富庶,與周邊地區相比顯得十分突出。這就會導致三個後果。其一是重安江最容易遭到攻擊。其二是生界內苗族的出動,往往會以此作為偷襲的前沿陣地。三是在這一地區明廷用兵要受到自然環境的阻礙施展不開,反明勢力很容易透過這裡而逃遁,以至於難以追捕,加上這一地區是“仡頭”苗族支系的聚居帶,更增加了明廷控制重安江局勢的困難。四是楊義長官司的領地。原因在於這片領地的南面是大片的“西苗”支系苗族的生界區。不過由於楊義長官司領地偏離驛路主幹線和衛所,因而事端雖多,但對明廷的威脅不大。隨著平越府的設定,楊義司南面的生界也就得到了有效的控制。
《明史·地理志》對平越軍民府地理沿革的記載,錯訛較少。一方面得力於播州土司長期經營的結果,另一方面是平越府的特殊政治區位,使得周邊的廣西、湖廣、四川、貴州各省都密切關注這一區段,各省的重複記載較多,編史的時候,參照材料較為豐富,只要認真核對出錯的機率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