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6年,中國委託羅馬尼亞嶄新出廠的“德堡輪”號初次出航便因質量問題屢遭險情,船長及幾十名船員奮力挽救,仍無法阻止這艘五千噸巨輪沉沒於印度洋中,最終中國派出的船員僅有兩人生還。
是什麼釀成了這次中國版的“泰坦尼克號”事件?又是什麼支撐著兩位倖存的船員熬過了地獄般的二十四日漂泊?在這件少為人知的特大海難背後,又隱藏著怎樣的歷史真相?
1986年,當時的羅馬尼亞還不叫羅馬尼亞,取而代之的是“羅馬尼亞社會主義共和國”,作為社會主義陣營的一員,彼時的羅馬尼亞在蘇聯的扶持下,造船業迅猛發展,甚至可以獨立生產出類似於“馬拉塞斯蒂”號這樣的大型驅逐艦。
但在看似繁榮的狀態背後,是計劃經濟模式下國營造船廠技術改進緩慢,管理鬆懈,工人們態度懶散,得過且過的弊病。而這些缺陷便集中體現在了1986年,這艘羅馬尼亞以記賬貿易的形式為中國建造的“德堡”輪船上。
當中國船員不遠萬里地來到羅馬尼亞準備接船時,眼前的“德堡”卻讓他們驚掉了下巴。即便拉來個對造船一竅不通的農夫,也能看出這艘船結構和鋼材的劣質不堪。這家造船廠位於羅馬尼亞北部,夜間溫度低至零下20多度,到了凌晨,船幫上結了厚厚的一層白霜。而工人們不但不除霜,甚至連船隻的鐵鏽都不除就往上面刷漆,沒過幾天這些油漆便起了皮。
機艙裡管道亂得像被六歲小孩折騰過的房間,一不留神便會被絆倒或是磕到頭。主機不管是噪音還是震動都大得驚人,主甲板的防水門漏水,舷窗漏風,吊裝滑輪更是連螺栓都沒有,整個就是一個半成品,就連駕駛座上的儀表盤都問題不斷。
而面對如此嚴峻的質量問題,羅馬尼亞廠方的修補方案是什麼呢?
他們壓根沒想修補。
廠方對於種種質量問題,只推說是天氣冷,再深究起來,就說這艘船中方已經驗收過了,現在已經與我無關了。而所謂的驗收,其實只是監造小組由於中羅一向友好的國家關係,在幾個月前於反映該船質量的檔案上寫了認可而已。
萬般無奈之下,中國船員們只好接收了這艘品質堪憂的輪船。3月17日,“德堡”離開布拉依拉造船廠,開始了它的死亡之旅。
按原計劃,德堡輪要從羅馬尼亞運回4000多噸鋼材。但船剛行駛了一個多小時,機艙的配電板便跳閘了,修了兩個多小時才修好,而這只是這艘船無數質量隱患的冰山一角。
好不容易行駛到了康斯坦薩港,裝貨又成了大問題。鋼材如果裝不好,遇到風浪顛簸很容易造成翻船,船長和船員們憂心忡忡,全程監督,但羅馬尼亞的工人們延續了散漫做派,鋼材有的堆放的很鬆,有的捆紮不緊,原定三天完成的裝貨硬是拖到了九天才勉強完成。
接下來輪船又是一路走走停停,修修補補,一直到六月才駛出索馬利亞灣,進入印度洋。而六月,正是西南季風強勁,海上波濤洶湧之時,破爛的德堡輪在巨浪拍打下呻吟著,船員們只能提心吊膽地祈禱輪船最重要的主機不要出事,心中的陰霾早已比頭頂的烏雲更黑更沉了。
但最可怕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6月16日晚8點50分,輪船主機在幾下震動後突然停止運作,船長雖然下令重啟,但在狂風巨浪的拍打下,主機再次停止運作。恐懼如同一張無形的巨手,一下子懾住了船員們的魂靈。所有試圖讓輪船重新啟動的方法均告失敗,輪船如同一個被水打溼的白紙舟,再難承載起數千噸的重量。
船員們無奈穿上了救生衣,站在甲板上,船長命令傳送“SOS”緊急求救訊號,希望附近的船隻可以趕往救援。然而,由於發報機功率下降,傳送訊號距離傳達不遠,再加上當時正是該海域航行船隻抄收孟買臺天氣預報的時間,因此並沒能及時接收到求救訊號。就這樣,德堡輪在無人知曉的情況下,像一把巨劍斜插入印度洋的海面,迅速沉沒了。
在這個危急關頭,船員們紛紛拉住救生艇的扶手繩,以備在船傾覆後不被巨浪捲走,只有老船長沒有上前,想要和這艘船共存亡。但無情的大海並沒有給他們機會,沉船引發了巨大的漩渦,將救生艇掀翻在海面上,海員們隨著波浪絕望地掙扎著。
就算是在水面平靜的情況下,想把救生艇翻過來也需要至少40人,而在這種狀況下,救生艇的傾覆正是敲響了死亡的鐘聲。船員張周生及時游到幾十米開外的救生筏附近,奮力將其他船員拉上去,然而在他拉起第四個人的時候,海面上已然是漆黑一片,再無半點生命的痕跡。
船舶失事,便意味著在無邊無際的大海上,船員們再無依靠。食物、淡水的短缺,海面上惡劣的天氣,嗜血的魚群......無不挑戰著人類意志的極限。
1884年,英國遊船瑪格麗特號不幸遇難沉沒,四名船員在經歷了二十四天的漂泊後,甚至做出了殺死最年輕的同伴,分而食之的駭人舉動,引發了全世界矚目的“英女王訴達德利和史蒂芬斯案”。而此時,倖存的五位船員便面臨著這樣的絕境。
救生筏長2米,寬1米,這狹小的天地便成了五位船員生存的全部空間。他們從水中撈起了一個救生袋和小木槳,獲得了一些壓縮餅乾和魚鉤、魚線、防水電筒和訊號彈,但是最為重要的淡水卻丟失了。
船員們將為數不多的壓縮餅乾進行了規劃,每個人每天只吃麻將牌大小的四五塊,可以堅持一週左右,但寶貴的淡水就只能透過喝尿解決。他們雖然驚魂未定,但並不覺得很悲觀,因為德堡輪會和總部定期聯絡,總部應該很快就會發現船隻失事前來救援,他們還相約如果大難不死,要去廣州的白天鵝飯店喝早茶。
但隨著時間一點點流逝,這份希望也變得越來越渺茫。尿液臊味撲鼻,難以下嚥,身體內的水分不斷流失。由於衣服被海水浸溼,五人都得了不知名的面板病,身上長滿了小紅點,又痛又癢,一磨破便會流出膿血,令人苦不堪言。
船員們試圖釣魚補充食物,但羅馬尼亞的魚線都是劣質品,被魚一掙扎就斷掉了,防水電筒也不能防水,讓他們錯失了被附近漁船救走的機會。到了第五天,他們已嚴重脫水,再沒有氣力做任何事,像乾癟的木乃伊一般,身體中的每一滴水分都被烈日炙烤乾了。
第六天下午,船員朱亮傑已經不行了,他手腳抽搐,瞪大了眼睛,想要說什麼但說不出來,就這樣嚥下了最後一口氣。悲慼的同伴們將他的屍體送進了大海,浪花一卷便消失得無影無蹤,他們心裡清楚,這樣的命運很快便會降臨到自己身上。
第八天上午,二副永遠閉上了眼,夜晚,小郭也無聲無息地走了,只留下僵硬的軀體。剩餘的兩人把他們放入了大海中,此時他們對於救援已經不抱什麼希望了,隨著數天的漂流,現在他們已經距離出事地點五百多海里遠了。而他們不知道的是,航運公司此時才將輪船失事的訊息彙報給交通部。
第九天,他們排出了一小杯尿液,兩人毫不猶豫地喝了下去,隨後癱倒在救生筏裡,他們已經油盡燈枯了。
當夜,他們被雨打篷布的聲音驚醒。
是雨!
兩人極度興奮地開啟篷門,貪婪地張開嘴唇品味久違的甘甜,他們彷彿永不知足,對著篷布漏斗的管子不停地灌下去,實在喝不下之後,他們還足足灌了五公斤水備用,他們不由得想,如果三位同伴能堅持到現在就好了。
在解決了淡水問題後,飢餓又纏上了他們,他們吃完了壓縮乾糧,就開始吃包裝紙,吃牛皮,吃木塞,直到把所有能吃的東西都吃完了,就捕捉海鷗生吃。這樣到第二十二天,他們已經進入了半昏迷狀態,在無知覺的情況下繼續漂流著。
到1986年7月10日,他們已經漂流了整整二十四天,癱在船中的兩人才被路過的日本三井丸號救起,此時他們距離失事地點已經一千多海里了。
在日本船醫的悉心照料下,兩位創造人類生理奇蹟的船員在十幾天後慢慢恢復了過來,併成功回到了廣州,受到了英雄般的歡迎。透過他們的講述,我們今天才能有幸瞭解此次特大海難的真相。事後,張周生被交通部授予了一枚銀色海員榮譽紀念章,而他所經歷的種種,也為我國後來改進輪船遇險和救援預案做出了寶貴的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