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囊》
最初關注到蔡崇達,是因為和學生一起做了一篇閱讀文章,叫做《皮囊》,寫的是他的阿太,他外婆的母親,我為阿太的智慧和豁達而深深動容。
後來偶然的緣分,和一友人去新華書店,蔡崇達的這本《皮囊》就靜靜地躺在暢銷書榜單上,友人便相贈於我。
因為是好多小篇構成的,所以陸陸續續也看了挺長時間,在暑假課最為密集的8月份,給了我些許的安慰和溫暖。
2019年我參加了一個線上個人品牌活動,經過那樣的幾節課,我確定了自己寫作的初衷和信仰-----看得起任何人,看得到任何人,能懂得任何人。它至今都是我的微信簽名。
蔡崇達在這本書的後記裡寫,“寫作不僅僅是種技能,是表達,而更是讓自己和他人‘看見’更多人、看見‘世界’的更多可能、讓每個人的人生體驗儘可能完整的路徑。”在此之前,或許是因為眼界尚未開闊,我從未見過類似的說法,但在這裡,居然找到了共鳴。
人類從始至終都渴望被理解被尊重,可總是求而不得,我一直在想這其中的原因,到底為什麼呢?我們的那些沒有被照顧到的情緒、我們那些沒有得到寬慰的苦衷,能不能在某一刻得到真誠的擁抱呢?
想來,應當是我們過於地執著於自己,而忘記也去試著明白一下別人。所以,無論如何,我們要去尋找這樣的一個時刻。
那麼到底什麼時候,我們才能看見更多的人呢?
蔡崇達給了我一個答案:見自己、見天地、見眾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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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見自己
每個人的自我都是在與他人關係的參照中成長起來的。或有人帶給你做人的熱忱,或有人帶給你遠方的憧憬,或有人帶給你未來的方向。這些東西湊起來,便成了一路走來的自己。
蔡崇達從阿太帶給自己的啟示開始,在一點一點深挖構成自己的每一個部分。
向靈魂深處進攻是件非常痛苦的事情。
我從“黑狗達”溫柔隱忍的筆觸中,看到了他之所以能夠在生活中披荊斬棘所向披靡,絕大部分來源於他的家庭教育和夥伴的反饋。
(一)做人的熱忱
翻著書頁時,阿太---一位對自己心狠且非常捨得的老太太,浮現於眼前。
老太太身上發生的事,有時候讓人匪夷所思:外婆是阿太的女兒,白髮人送黑髮人,她居然不哭;她剁排骨十分用力,剁掉了自己的手指、親人們急得團團轉,她卻表現得好像事不關己;阿太不會游泳,便把年幼的舅公(阿太的兒子)丟到河裡學游泳差點溺死;阿太一直堅持自己走路,等她摔傷只能臥床,便心急如焚,說被現實困住了……
言傳身教,“肉體是拿來用的,不是拿來伺候的。”阿太不是個文化人,卻用一生踐行了極致行動對生命的裨益。從這裡起,黑狗達關於見自己的人生啟蒙便開始了。他那一路用文字鑄就的殿堂,蘊含著阿太給的堅持和毅力。
(二)遠方的憧憬
黑狗達的家鄉在閩南的一個小鎮上,地方微小而閉塞。他所認識的兩個阿小成為關於遠方期待中的媒介。
那是一種香港病,梳大油頭、騎摩托載美女飆車、轉身公司穿西裝,最帥氣的竟然還有XI DU,隨之而來的其實是城市的繁華所帶來的各種優質的玩具和頗多自以為是的優越感。
孤僻的阿小是小鎮的阿小,香港阿小是隨時要走、只不過在這裡過渡的阿小。香港阿小在過渡期需要朋友,於是竭盡所能地把自己擁有的與這裡讀書最好的孩子黑狗達分享,以達成一點成績優異孩子的青睞和友誼;而孤僻的阿小則把香港阿小所帶到小鎮的那種模糊的印象---霸凌工人、騎摩托飆車等一一嚐盡。
兩個阿小都不是自己的至交,但在敘述中,我看到這樣兩個阿小帶給黑狗達的震撼和躁動。沒有人不喜歡新鮮事物的,繁華處的大城市是極小世界中想要往外走的人心中的念想。
如果沒有深埋心底的這份衝動,我們也看不到後來的黑狗達。如果說我們的生命註定是屬於期待的,那麼總有幾個人會帶給我們往期待中走的激盪。
(三)未來的方向
如果說兩個阿小是黑狗達人生中渴望的起點,那麼天才文展便為黑狗達往外走提供了一個切實可行的方向。
小時候的文展是帶黑狗達走出抑鬱的那個人,他知道自己想要什麼東西,知道自己該如何控制自己的生活,甚至於初中時在充分考慮自己的家境和能力的前提下,他嚴格地把自己的考試分數放在了他想要的段位中。他的目標是一步步讓自己成為一個繁華城市中的社會精英。
黑狗達無比地崇拜文展,我想,正如我們迷茫的大多數人一樣,如果能有天才文展的一點點方向感,想必大家各自都能出落得比目前要好些。所以,黑狗達在文展身上應該照見了自己和文展一樣的,想要成為一個能力出眾、生活優異人的目標。
蔡崇達在敘述的時候並未明確表達這一點,但他在寫文展最後落敗不願理人的結局時,寫道“我反覆在想,自己此前對文展耿耿於懷的原因,是因為我有種無意識的愧疚感,彷彿我莫名其妙地過了他應該過的生活”,其實哪裡是黑狗達沒有目標,只不過,黑狗達潛意識中帶著這份方向走了更遠的路並且在最後實現了它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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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見天地
人的目光所及之處即為天地萬物,看到很多事情我們會想去反抗、想去熱愛、想去追求,生活於翩翩浮世的我們,眼界也伴隨境遇流轉,最後把對這世界的看法形成彙總,變成我們的世界觀人生觀和價值觀。
(一)抵達目標的路徑
我特別想提一下厚朴,這個一開始用瘋狂的方式叩問世界卻又向世界低頭的年輕人,而在這個過程中,他的觀念變化卻不自知,或者是,他不願意知道。
一開始厚朴有點像現在網路流行語中所說的社交牛逼症,他用他對世界的熱忱、狂野和宣戰,感染了一批又一批渴望極致生存的年輕人,連黑狗達也相信了,會不會是一個別樣精彩的人生。
黑狗達瘋狂地用自己的計算規劃著人生,厚朴和他的“世界”樂隊似乎為黑狗達提供了計算以外的人生。這山望著那山高,總覺得是不是如果自己走另外的路結果就會有所不同。
但這大概是一個悖論。大家一直渴望的是打破傳統獲得展現自己價值的未來,卻又克服不了自身成長世界價值觀的束縛,所以我們四處望望。殊不知,俯仰之間,天地變幻時,我們想要抵達的地方,還是要按照這個世界的規則去奔赴,“離經叛道”的瘋狂不屬於我們。
(二)須臾一瞬溫暖的擁抱
掙扎於天地間,這場不見硝煙的廝鬥帶給我們無數個崩潰萬分的瞬間。於是想要逃離,於是想要回家,於是渴望擁抱一個溫暖的港灣。家,這個地方給我們力量,讓我們養精蓄銳,迎接下一個挑戰。
黑狗達見識了城市的繁華與殘酷,所謂精英的生活,其實就是座外表華麗、內在千瘡百孔的城堡。他生活裡,有好多的挫折和難關,略略提及一筆帶過。
所以回到他熟悉的地方,享受這個地方給他帶來的舒服,這片土地上的日常生活、歌謠、車隊、房子,都是他的歸屬。
故鄉是腳踏實地的安定,也帶著友好而溫和的光暈。對於漂浮於城市的靈魂而言,無疑是最好的加油站。
“這裡的土地,用這樣的生活捏出了這樣的我。”我們在故鄉長大的日子,是日後千千萬萬個成為之前的瞬間,須臾一瞬的溫暖擁抱,會浸潤人一生的眷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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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見眾生
一邊收拾自己的人生,黑狗達一邊開始嘗試理解母親,理解父親,理解疾病,理解神明,理解生命中遇到的人。
每個人都走不出自己的家庭,每個人也都逃不過生老病死,有時候神明幫我們找到一些生命的痕跡,我們各自帶著對生命的理解,積極而又悵然地行使著我們內心的悲憫和敬畏。
(一)親情的牽絆
黑狗達的父親年輕時是個公務猿,因為黑狗達的出生被開除了公職(計劃生育超生)。離開公職後,到處做各種生意,做生意越做越小,直到後來,摔倒中風,最後慘淡離世。父親的個性倔強而孩子氣,但對於黑狗達來講,是一生的依戀。父親離世,兒子破口大罵希望父親醒來,那種由衷的痛,哀轉久絕。
而母親則有著非常執著的念頭,父親曾許諾母親買下一塊地蓋一座屬於他們的房子,買了地之後,房子由母親堅持著一點一點建造了3層小樓。在黑狗達娓娓道來的過程中,我為那種平淡的卻又堅定的夫妻愛情所感動。
父親離世後,母親執著地透過神明和夢境為父親做最後的送別。閩南有一種巫人,專門為人做去世親人魂魄上身的短暫溝通。黑狗達記,“裡面母親突然激動地大喊,‘你父親回來了。’我竟然禁不住,大聲號啕起來。”相信人死後還能透過媒介短暫溝通,這份相信是門玄學,但似乎能夠給活著的人們一些切實的安慰。
親情便是一生的牽絆,為了這個牽絆,我們稚拙而又虔誠地努力,只為能夠多留住摯愛更多的一瞬。
每個人關於親情的依賴都是註定的宿命,我們心甘情願也無怨無悔。人類的感情的都是相通的,讀書的時候,代入其中,回過神來,我竟發現,我臉上也是淚水漣漣。
(二)一輩子追求認同的“祥林嫂”
張美麗長得很美,大膽追求愛情,為當時小鎮人所不容。後來結婚離婚父母與其斷絕關係,我從沒見過這樣絕望的事情。
張美麗離婚後在家鄉開店,慢慢地成為了當地小有名氣的女企業家,到處去認捐,可幾乎沒有人認同她,都認為她是“妖豔賤貨狐狸精”。她的娛樂城發生了一件惡性鬥毆事件,死了一個人,人們卻把所有的責任歸咎到她的頭上,人們依然謾罵著,這其中居然包括她的母親。
“你就是妖孽,我當時應該掐死你。”我顫抖著打下這句話,張美麗被家鄉所有的人包括自己的至親用所謂的綱常倫德PUA,她一直渴求認同,所有人一直認為她有罪。
最後她撞死在祠堂門前,死後喪失慘淡。
突然想起魯迅先生筆下的祥林嫂,她兩段被強制的婚姻中死了兩任丈夫,她就被認為是不配“祝福”的人,她也捐門檻,她也在尋求認同,最後像一個乞丐一般死去。
感覺非常諷刺,百年前的愚昧,百年後依然未曾根除。
心理學上說,別人攻擊道德綁架你的時候,不去理他,對他不要有尋求認同的心理,這樣便有助於從自己所受到的傷害中走出來。
我想,如果人類的心理療愈知識如果能夠普及的話,想來,祥林嫂和張美麗的悲劇也不會再發生了。
還有,略微值得慶幸的是,黑狗達看見了張美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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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寫在最後
一個寫作者對自己抽絲剝繭的分析,淬鍊出他對寫作信念的堅持。
黑狗達在《皮囊》裡對自己、對世界、對其他人的看見,初閱讀,深有共鳴;從頭到尾又梳理一遍,心裡覺得有塊東西在顫抖,太痛,太清醒,頓覺自己肩上的任務又重了些。
突然想起之前讀柴靜的《看見》時,她對sha ren fan藥家鑫的採訪,冷靜、客觀、自持之外,又多了一絲對人的極致關懷。
我們生而平凡,卻又個個都獨一無二,所以,若能有幸可以共情,理解自己、理解世界、理解世界上的每一個人,或許也就不負這世上的一場奔赴吧。
那麼到底什麼時候,我們才能看見更多的人呢?
見自己,見天地,見眾生。缺一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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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京華
圖|京華
編輯|京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