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太太不端不正坐在一張交椅上,一條腿勾住椅子的扶手,高跟織金拖鞋盪悠悠地吊在腳趾尖,隨時可以啪的一聲掉下地來。
這是張愛玲《第一爐香》是葛薇龍初見姑媽梁太太的場景,在她眼裡姑媽有一點桀驁不馴,甚至有點放蕩和嫵媚,但為了能在香港繼續求學,她還是不管不顧地投奔梁太太來了。
葛薇龍當然知道姑媽一直與父親不合,更知道父親作為一個有骨氣的書生,是怎麼也不肯讓女兒跟著妹妹梁太太的,生怕她帶壞女兒。
但人算不如天算,到頭來葛薇龍還是跟這個被葛家趕出來的女兒生活了,而且她們姑侄之間並無感情,只有相互的利用與算計。
梁太太的生活
梁太太是一個死了丈夫的寡婦,不缺錢但缺愛,尤其是缺年輕男人的愛,於是富商丈夫死後,她的全部精神寄託就是戀愛。
值得一提的是,梁太太是丈夫生前最寵愛的四姨太太,因為梁太太當初執意要嫁給比自己大很多的富商,而令葛家覺得有辱家風,於是梁太太自嫁給富商做姨太太后,便斷了來往。
按梁太太最初的想法是,嫁給一個糟老頭子,量他也沒幾年活頭,這樣自己有了錢又有了自由,是一種雙贏的選擇。
然而令梁太太意想不到的是,丈夫十分高壽,最終把她耗得青春殆盡,才撒手西去。所以對於梁太太來說,年輕時沒有得到過的愛,等丈夫去世後,變成了加倍的索取愛。
於是她頻繁交際,在家中辦舞會和飯局,同時也不斷赴外邊的交際圈,以此來獵豔帥氣年輕的男人,來填補內心的空虛與缺憾。
而這時剛好薇龍來投奔她,對於梁太太來說她從來不會做虧本的生意,她的眼裡更沒有親情,之所以收留薇龍是覺得這個侄女能為她帶回更多的年輕男人,同時為她賺更多的錢。
得不到的愛情,就用情愛來彌補
對於梁太太來說,她一貫是活躍在交際圈的,她自然明白該如何撩男人,如何去俘獲男人的心,但類似喬琪這樣的花心大蘿蔔,她是搞不定的。
我真是理解不了,從前我們爺在世,喬家老小三代的人,成天電話不斷,鬼鬼祟祟地想盡辦法,給少奶打麻煩,害我們底下的人心驚肉跳,只怕爺知道了要惱,如今少奶的朋友都是過了明路的,他們反而一個個拿班做勢起來。
這是梁太太的丫鬟發的牢騷,但梁太太想得明白,男人無非是這樣,偷偷摸摸才覺得有意思,一旦隨時能撩到,就有著味同嚼蠟,反而沒有什麼激情了。
這當然難不倒梁太太,她的感情觀一向是越年輕越好,越是新人越好,以此來彌補自己情感上的饑荒。
所以一個喬琪沒上鉤,她也只是有點生氣,但不至於頹廢。她的精力和眼界不僅僅侷限於一個喬琪,而在於更多各種各樣的年輕男人。丫鬟睇睇在被梁太太罵了之後說過一句話:
喬家一門子老的小的,你都一手包辦了,他家七少奶奶新添的小少爺,只怕你早就下了定的。連汽車車伕你都不放過,你打我,你只管打我!可別叫我說出來好的來了。
聽到這裡的梁太太反而不生氣,笑了起來:你說去,給新聞記者說去,這不花錢的宣傳,我樂得塌個便宜,我上沒有長輩,下沒有兒孫,我有的是錢,我有的是朋友,我怕過誰。
從睇睇與梁太太的爭吵中,也能看出幾個問題:
首先,梁太太是什麼男人都撩,只要是她看上眼的,甚至車伕都會撩撥,無論年齡大小,尤其是偏愛年輕帥氣的男人;
其次,梁太太無兒無女,但錢多得花不完,她找男人不是圖錢,而是為了消磨時光;
最後,梁太太也很可悲,沒有親人,沒有真心,連丫鬟都鄙視她的放蕩。
但梁太太也是可憐的,孃家人嫌她丟臉,丈夫除了給她錢無法給她愛,滿足不了她的慾望,最後甚至是傭人都看不下去她的所作所為。
可以說窮得只剩下錢的梁太太,只有把得到的愛,與永遠無法滿足的慾望,全部投射到年輕的男人身上,只有在被年輕男人愛著的時候,她才能感覺到自己還有著女人的魅力與風采依舊。
用侄女的美貌去交換男人的愛
在梁太太的三觀裡,只有利益相關,從來沒有愛的體現。包括她收留薇龍,也是出於利用關係。
畢竟薇龍年輕漂亮,很受男人們的喜歡,尤其是被很多年輕的男孩所追求,而當男孩們對薇龍展開火熱的追求時,梁太太就十分挑剔。
表面上是對薇龍負責,而實際上一旦這些男孩們接近薇龍時,就得和梁太太攀交情,慢慢地就對梁太太很順從,最終在一邊奉承一邊敷衍中被梁太太收編為“後宮”。
這也包括薇龍的第一個有好感的男生盧兆麟,他原本是追求薇龍的,卻被薇龍姑媽籠絡了去,最終兩人難分難捨,眼裡滿是愛情的小星星。
薇龍是真生氣呀,她沒想到姑媽連她的男朋友都要佔了去,但又沒有任何的辦法,還得裝作看不見,繼續為姑媽物色年輕的男人,但內心又嘲諷:
女人真是可憐,男人給了她幾分好顏色看,就歡喜成這個樣子。
在薇龍的眼裡,姑媽簡直是太好哄騙了,男人說幾句甜言蜜語就能神采飛揚。不過她不過低估了姑媽梁太太,為了利益,她是可以犧牲掉薇龍的。
比如說她的舊相好司徒協看上了薇龍,梁太太也會極力撮合;為了讓薇龍繼續留在香港,她這樣對薇龍說:
你來的時候是一個人,你現在又是一個人,你變了,你的家也得跟著變。要想回到原來的環境裡,只怕回不去了。
你看,梁太太徹底將薇龍的退路堵死了。同時她又勸喬琪娶了薇龍,對喬琪說薇龍脾氣又好,又能賺錢,真是過了七八年她賺不了錢了,大可以離婚,而離婚並不困難,只要抓到對方犯奸的理由就可以。
這一席話,既是梁太太對於薇龍的算計,也是安排,真的驚出一身冷汗,天底下哪有這樣暗算親侄女的,然而就有梁太太這樣為了自己的慾望與利益,不惜犧牲薇龍的人。
這是梁太太原生家庭中缺乏愛的可悲,葛家欠她的,她全部疊加在了薇龍身上去償還,這是她一生可悲又可恨的地方。她沒有朋友,自己不幸福,所以也要不讓她的侄女好過,這才是最最可恨和悲哀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