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拿出一張紙卡,是諮詢者使用的自由聯想畫:一個男人騎乘天鵝,在空中飛翔。她問他有何感想,他說,他覺得自己是天鵝。
“那你是隻快樂的天鵝嗎?”
“我想是的。”
一隻被馴服、羽毛美麗、展翅高飛的快樂天鵝。
人們是撥開水面,貼近已隔閡的童年來為人師表。他不是,他就住在水裡,他像個孩子般貼近孩子。
在學校,老師說發言要舉手,說按照步驟畫圖解題,還說午餐時間不許說話,碗底要乾淨不浪費。“像個大人一樣來生活吧!”老師說。言傳身教,當他接下這個身份時,頭髮剪了,衣服也乾淨了,冷笑話少了。他變得慢條斯理,早睡早起,大聲招呼。
但有時不小心露出“尾巴”,笑得像個孩子。小朋友早就知道,他是老師也是孩子。因此他們喜愛他,喜愛他在體育課時玩在一起的那番親切,喜愛他逗趣講述的模樣,也喜愛他說話的親和語氣。多年來,他稱自己是個壞孩子。作業沒一天準時交,愛說話,愛作怪,罰寫、捱打是家常便飯。
“欠的罰寫直到換老師時都交不出來!”他說。小朋友哈哈大笑,尤其是調皮的。
其實他一點也不壞,心地善良得很。他知道小朋友的苦,所以更能體恤他們。平安地陪著他們度過這段童年,就是牽引他向前的方向。
像個孩子,他讓家人擔心,讓戀人傷心。真實世界裡,只是短期代課,無法順利成為正職教師。成千上萬個悲傷等待失業與轉行的儲備教師們,在這年輕歲月裡彷徨無奈。
還是學生時,他可以做夢。幻想自己成為一個風度翩翩的大藝術家,幻想自己的作品能深深感動人。找尋工作時,發現這世界和想象得不太一樣。當主管問他“對這份工作的展望”時,他回答“服務本身就是這份工作的展望”,聽的人摸不著頭緒。
他對於藝術的渴望,比起許多相關科系畢業的人們更強烈。但就連一個好好繪畫的場所,掛上出租招牌後也將消失殆盡。
寫履歷、應徵、代課,這不停的迴圈裡,那些原有的偉大構想都拋諸腦後。他曾經自發性地想以服務社會為職業,他曾掙扎過是否該捐贈骨髓,也想過許多比我們更辛苦的國家人民,生活真的不容易。
當存款越來越少,日子一天天過去,他的善良也被焦慮掩蓋了過去。做一個強壯的人,比做一個好人還要辛苦。
“老師,你下次再來好嗎?”孩子對他說。
“為什麼這麼說?
”原先的老師,只會罵我們。我們導師還說,我們班就是罵也不聽。“
他知道老師的辛苦,但他也清楚地感受到屬於孩子的悲傷。那是什麼樣的悲傷呢?
對了,是自由。總耐不住性子,要說話,也無法乖乖寫作業。老師拿自由制衡孩子們的表現,寫好,做好,完成了再下課。
孩子們期待快快長大,這樣就可以做很多事情,就可以自由了。一想到這裡,他便悲傷得不得了。這麼多年過去了,如今他終於長大,但還是有許多事情做不到,他還是不自由。
他感到悲傷,像個孩子。他仍是個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