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華民國大總統、洪憲皇帝袁世凱的一生中,有著許許多多敵對之人,如載灃、孫中山、蔡鍔等等,但真要說到誰讓袁世凱最為痛恨,那就非陳宧莫屬了。如果只論身份和影響力,陳宧不要說孫中山、蔡鍔,就連馮國璋都比不上,袁世凱之所以那麼恨他,實在是因為他太信任陳宧這個人了。
陳宧本是湖北安陸人,從小父親早死,靠著母親一手拉扯大他們兄弟二人。陳宧的哥哥沒有讀過書,只是一個種地的農民。因為陳宧一門心思讀書,在哥哥眼中覺得只是一個書呆子,別的什麼也不會,還得要自己供養,一氣之下就打了陳宧一頓。陳宧受不了這閒氣,一怒之下跑到武昌考進了自強學堂,不久後又轉入湖北武備學堂,希望能夠考取功名讓大哥瞧瞧。
遺憾的是,陳宧最後還是落榜了,他一時之間竟然沒有了去處,又不好意思回家,只能在京城瞎混。幸好當時陳宧有一個遠方叔祖名叫陳學棻,當時擔任著工部尚書。在他的推薦下,陳宧得以進入京師大學堂繼續讀書。可惜的是,陳宧始終沒有考上科舉的運氣,到頭來還是一無所得,想謀生都非常困難。到最後還是陳學棻的學生、時任河南學政的林開謨請陳宧前往幫忙閱卷,才暫時算安定下來。
不過閱卷這個工作也就科舉完了以後才有,很快陳宧又失業了。之前閱卷工作一個月就16兩銀子,陳宧很快就沒錢了,又不好意思回家,只能躲到廟裡混飯吃。正巧當時四川總督錫良正滿世界尋找人才,林開謨好人做到底,就將陳宧推薦了過去。眼看機會來了,陳宧當然不會錯過,立刻搭了一艘運魚去成都的船,沿江一路到了成都。
成都之行果然是陳宧好運氣的開始,他與錫良一見如故,很快就被提拔為四川陸軍武備學堂提調,負責培育新軍軍官。後來錫良轉任雲貴總督,又將陳宧帶去了雲南,負責雲南講武堂。也就是在這一時期,陳宧在西南地區打下了牢固的基礎,日後的尹昌衡、劉存厚、劉成勳以及我國開國元勳朱德元帥都可以算得上是他的學生。錫良前往擔任東三省總督時,依然帶上了陳宧,這一次陳宧不但負責了東北講武堂,還做上了第二十鎮新軍的統制。原本以陳宧的資歷和官位是不可能擔任統制的,還是錫良偷偷出錢給他捐了一個四品官才提拔上來。也就是在這時,陳宧聲名鵲起,與另外兩位湖北籍的新軍將領吳祿貞、藍天蔚併成為“湖北三傑”。
辛亥革命勝利以後,錫良便退了下來,陳宧又靠上了袁世凱。當時陳宧不但聞名於世,而且在西南又有廣泛的人脈,正是袁世凱所需爭取的人才。不久後,陳宧便被袁世凱任命為參謀次長,當時的參謀總長黎元洪不但遠在武漢,而且根本不管具體事務,實際上參謀部就是陳宧一個人說了算。作為袁世凱最重要的幕僚,二次革命之中,陳宧出謀劃策,透過收買、拉攏、勸誘等多種方式,為袁世凱擊敗南方各省國民黨督軍立下了汗馬功勞,他也因此越加受到重用。
1915年,袁世凱為了經略西南,將四川建設成自己的一個戰略要地,便決心將陳宧調到四川擔任督軍。當時的袁世凱已經決心稱帝,而對於未來“太子”的人選,他還拿不定主意,他對陳宧的要求就是經營好四川,以便以後他可能將長子袁克定封到四川去做蜀王。在臨行前,袁世凱還特意讓陳宧與袁克定交換庚帖結拜為異姓兄弟,以便以後能合作共事。
陳宧一下子擔任了一方大員,心中異常,還特意回老家湖北繞了一圈,來了一出衣錦還鄉的好戲才順江西入四川。為了陳宧能夠順利控制四川,袁世凱還特意派給他了三個北洋軍的混成旅。實際上袁世凱是多慮了,當時的四川督軍是胡景伊,可以說在陳宧面前根本沒有絲毫反抗力。胡景伊當初能夠趕走尹昌衡、擊敗熊克武,很大程度就是因為拜在了陳宧門下。胡景伊以前在武備學堂做過教習,又正好是陳宧的下屬,他哪還敢反抗,只得自己前去北京做了閒職將軍,把四川讓給了陳宧。
陳宧到了四川以後,主要就做兩件事情,一件是剿滅四川各地殘留的革命黨,另一件則是按照北京宮殿的模樣重修成都的蜀王府。陳宧身邊人都很奇怪:“你一個督軍到四川后不幹別的,怎麼就一心顧著修宮殿了?”陳宧便回答道:“我是替老大袁克定幹活的,他以後說不定要被封為蜀王,我得先替他修好宮殿。”旁人就納悶了:“他不是長子嗎,那以後是要做太子的人,怎麼會跑到四川來做藩王?”陳宧卻是一嘆:“我覺得太子不一定輪得到他,大總統有立愛不立長的意思,我感覺老五袁克權更有希望做太子。”
陳宧在四川修好了宮殿,卻沒能等來袁克定,而是等來了蔡鍔的護國軍。陳宧與蔡鍔說起來也是老朋友了,蔡鍔被調到北京以後,因為兩人都在雲南講武堂任職過,很是有一些淵源,一來二去之下就結成了好友,湘軍將領趙恆惕等人就是陳宧替蔡鍔救出來的。看到蔡鍔率軍前來,陳宧第一反應不是派軍抵擋,而是自己先慌得不行。因為陳宧曾聽過袁世凱對蔡鍔的評價,認為蔡鍔是一個一旦動手就能幹成事的人,自己只怕難以抵擋。
這還沒開打,陳宧就先把自己嚇住了,這能打贏就有鬼了。當時陳宧手底下有三個師的川軍,外加三個旅的北洋軍,但他卻不怎麼信任。陳宧曾私下告訴自己的秘書胡鄂公:“你不要看我手下有這麼多人,但實際上只有伍祥禎才可以信任,其他人都靠不住。”
陳宧首先派川軍前往迎戰護國軍。實際上當時護國軍才幾千人而已,川軍人數雖多,但因為陳宧之前要裁減川軍,弄得士氣全無。川軍將領劉存厚本就是蔡鍔昔日的部下,早年參加過雲南起義,他本身對陳宧就有些不滿,索性直接在陣前起義,自任為四川護國軍司令。這種情況之下,川軍哪還能打,很快就被護國軍殺得大敗,只得狼狽後退,一時之間護國軍竟然攻打到了川南重鎮敘州城下。
敘州也就是現在的宜賓,與自貢是當時四川重要的井鹽產地,為四川提供著很大一部分稅收,陳宧當然不能坐看敘州被打,趕緊派出北洋軍。除了留李炳之一旅外,伍祥禎、馮玉祥都親自帶著北洋旅與川軍各部一起分四路救援敘州。敘州一戰中,各路護國軍奮勇向前,竟然以少勝多再度大敗伍祥禎等人,就連馮玉祥都受了傷。眼看著敘州就要丟了,幸好曹錕等人終於趕到了。
在雲南宣佈獨立以後,袁世凱很快就下令曹錕的第三師、張敬堯的第七師、李長泰的第八師進入四川,準備直接攻打雲南。曹錕等人趕到以後,還來不及打雲南,首先就得在瀘州方向跟護國軍對上了。陳宧雖然鬆了一口氣,但心裡也對袁世凱不滿起來,因為讓曹錕等人進入四川這事,袁世凱根本沒有提前跟他打過招呼。再加上此前袁世凱忽然讓張聯棻來四川代替陳宧的心腹劉一清擔任參謀長,陳宧的第一反應就是袁世凱對自己不再信任了。
陳宧當時雖然深受袁世凱信任,但也有自己的煩惱,那就是自己並非北洋一系出身,跟段祺瑞、馮國璋等人始終合不到一處,而後來袁世凱搞帝制時重用的六君子等人又因為陳宧沒有參與籌安會,也跟他不是一路人。在陳宧看來,自己是孤立無援,現在又失去了袁世凱的信任,就算打退了護國軍,自己也難以保住位置。在這種想法之下,陳宧便開始騎牆了,他一面敷衍著袁世凱,一面則讓自己的心腹鄧漢祥聯絡劉存厚,讓他轉替自己搭線聯絡上了蔡鍔。
其實當時護國軍的處境也非常艱難,不但要面對瀘州方面的曹錕,還得在敘州方面面對陳宧。陳宧的來信讓蔡鍔大喜不已,兩人便開始互通訊息。敘州方面雖然沒有停戰,但也差不多,兩邊都是一邊叫喊一邊胡亂射擊,只聽到陣地上響聲一片,卻不見有人衝鋒,雙方實際上根本就沒有交戰,這也讓蔡鍔得以集中精力對付曹錕。
蔡鍔原本想叫陳宧宣佈獨立,但陳宧死活不肯。蔡鍔也知道陳宧這人肯定不會在形勢不明朗的情況下跳出來反袁,於是便只找陳宧要一些軍餉補給之類的支援。陳宧只求兩邊討好,倒也樂於做這些與護國軍打好關係的事情。實際上當時因為雲南不給支援,護國軍已經難以支撐了,靠著陳宧的支援,護國軍才能再次在瀘州擊敗北洋軍。
在護國軍血拼北洋軍的時候,陳宧也不是什麼都沒做,他正忙著召集手下人商量下一步應該怎麼走。胡鄂公本就是革命黨人,便趁機勸陳宧獨立。陳宧卻還是猶豫,他心裡總共有三條路可走,一是直接宣佈獨立,二是先拉攏川軍第一師師長周駿,再把劉存厚拉回來,等軍隊多了再宣佈獨立,三是先看看其他督軍的想法。最終陳宧為了穩妥就選了第三條路,讓胡鄂公去探聽江蘇督軍馮國璋、湖南督軍湯薌銘的意思。
胡鄂公一路到達武漢後,先是聯絡其他革命黨人去湖南探聽湯薌銘的意思。湯薌銘雖然沒有直接表露意思,但卻讓他們去上海問問自己大哥湯化龍的想法。湯化龍本來就反對袁世凱帝制,湯薌銘的想法已經很明顯了,只不過因為在湖南殺人太多,怕得不到支援,不敢站出來響應護國罷了。胡鄂公隨後又趕到南京見了馮國璋,馮國璋雖然也沒表露任何想法,但卻經常抱怨袁世凱對自己的不信任。這一下胡鄂公心頭大石算是落下了,趕緊去上海見了湯化龍後便匆忙趕回成都回報陳宧。
陳宧得到回報後,依然是拿不定主意,他覺得自己畢竟深受袁世凱重用,而且又是袁克定的結拜兄弟,要是跳出來獨立未免有些忘恩負義。不過要是不獨立,陳宧又怕被袁世凱像對付唐紹儀、趙秉鈞一樣卸磨殺驢。思來想去之下,陳宧還是拿不定主意,索性決定等馮國璋等人先出頭。
不久後,馮國璋的“五將軍通電”電文被朱家寶報給了袁世凱,袁世凱意識到大勢已去,終於下令取消帝制。而到了這個時候,陳宧依然沒有一點動靜。其實陳宧有些多慮了,袁世凱依然非常信任他,甚至將他視為“西南柱石”,認為他與“東南柱石”鄭汝成是保護自己江山的重大依託。即便取消帝制以後,袁世凱依然不知道陳宧在耍兩面派,還特意讓陳宧負責與蔡鍔等人和談,商討如何才能停戰。
5月22日,在蔡鍔、馮國璋等人的再三催促之下,陳宧覺得袁世凱大勢已去,便趁機正式發表通電,自任為四川督軍,宣佈四川正式獨立,這就是氣死袁世凱的江電,電文如下:
需要特別指出的是,這篇電文雖然不是陳宧寫的,但“自今日始,四川省與袁氏個人斷絕關係”這一句卻是他自己加上去的,意味著自己要與袁世凱徹底斷絕關係。
袁世凱做夢也沒想到自己的視為柱石的陳宧竟然就這麼反了,這對他的打擊遠比馮國璋等人還大。畢竟袁世凱早就已經疑心馮國璋等人了,而對於陳宧這個心腹卻始終非常信任。而現在哪怕蔡鍔等人也只是讓他退位而已,陳宧這個由他一手提拔的親信不但要他退位,還要斷絕個人關係,實在是太氣人了。袁世凱看完電報之後,當場就被氣暈了過去。袁世凱醒來過後,病情越發嚴重,還不斷念叨著現在是“人心大變”。他忍不住告訴心腹梁士詒:“你看看連陳二庵(即陳宧,號二庵)都這麼對我了,我還能有什麼說的?到了這個地步,我就退位大總統好了。”
雖然說了沒有話好說,但袁世凱終究咽不下這口氣,他很快就發了一封通電,專門罵陳宧首鼠兩端、吃裡扒外。到最後,袁世凱還放了一記狠招,那就是罷免陳宧四川督軍的職務,改由周駿代替。袁世凱一眼就看出了陳宧的死穴,他雖然看似現在兩邊拉攏,但實際上依靠的是四川督軍的職務。一旦不是四川督軍,陳宧既不是革命黨,也不是北洋系,想要東山再起就太難了。這封電文發出去幾天後,袁世凱就死了,陳宧的政治生命也快完了。
陳宧宣佈獨立以後,原本已經靠向了護國軍,但等到袁世凱一死,他的老毛病又犯了,覺得北洋軍勢大,護國軍早晚得妥協,於是索性先取消了獨立。當時南北雙方和談尚未談攏,陳宧卻搶先跳出來取消了獨立,這在蔡鍔等護國軍看來無異於背叛。而另一方面,周駿也開始行動了。袁世凱當初不但任命周駿為四川督軍,還特意指示四川的曹錕等人協助周駿上位。但因為袁世凱很快就死了,護國軍又近在眼前,曹錕只是控制住重慶的李炳之一旅北洋軍,其他便交給了周駿自己處理。
周駿沒發覺四川督軍是一個燙手的山芋,還以為自己升遷的機會到了,便一路帶著川軍第一師殺奔成都。當時陳宧手下雖然有伍祥禎和馮玉祥兩個北洋旅,但這兩人都不願意替他阻擋敵人。實際上不光是伍祥禎和馮玉祥兩人,包括段祺瑞等北洋系人馬對陳宧都有意見。最大的問題就是陳宧自己在江電上畫蛇添足加上去那個與袁世凱斷絕個人關係。在北洋諸將眼裡,雖然袁世凱稱帝不得人心,但終歸是他們曾經的首領,對他們都有提拔之恩,就連馮國璋等人也沒有說過要跟袁世凱斷絕個人關係。偏偏陳宧這個也受過袁世凱的大恩之人,卻非要斷絕個人關係,讓北洋諸將都覺得陳宧忘恩負義,是一個地道的小人。
眼看北洋軍不幫忙,陳宧只好求助於蔡鍔。此時陳宧已經叛出了護國軍陣營,蔡鍔原本也不願意出兵,但架不住陳宧再三請求,加上兩人本來關係就不錯,於是還是派出了救兵。這個救兵已經太晚了,陳宧抵擋不了周駿,只得宣佈下野,自己狼狽離開成都。只苦了剛進成都的周駿,護國軍已經到了,他自己也只得步陳宧的後塵,跑去北京做了一個閒職將軍。
離開成都後,陳宧的政治生涯也宣告完結。當時掌控北洋政府的段祺瑞甚至想找陳宧的麻煩,一方面是覺得陳宧忘恩負義,對袁世凱太狠,另一方面則是因為他正在和馮國璋爭北洋系的老大,陳宧又跟馮國璋走得近。後來雖然在別人的勸說下,段祺瑞沒有找陳宧麻煩,但也不可能再重用陳宧。陳宧這一個在民國初期赫赫有名的“湖北三傑”,就這麼離開了政治舞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