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否會因為一本書或一個人而喜歡上一座城,一個國家?又是否有勇氣不遠千里翻山越嶺在異國他鄉生活數十載,將他鄉視為故鄉?
在中國,就有這樣一位來自美國的女子,她第一次踏上中國的土地時,年僅21歲,到如今,她已經在中國生活了整整75年。
在中國,她先後擔任河南大學英語外教、外語系教授以及博士生導師,而與她步步高昇的職稱對應的是,在50多年的時間裡,她憑藉著出色的教學能力帶出了多名高材生。
1975年,周總理親自批示她加入中國國籍,而這也是她等待了30多年的夙願。
她就是華籍美裔吳雪莉,她的存在,在中國的教育史上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那麼,這位外裔的女子,她的身上究竟有什麼神秘之處,她與中國的不解之緣又從何談起?
心向東方,歷經時間初心不改
吳雪莉,英文名為Shirley Wood ,1925年7月15日出生於美國阿肯色州,吳雪莉的父親是一名外交官。
但是,在吳雪莉的童年時代,她的家境遠沒有想象中的優渥。因為1929年——1933年的經濟危機,吳雪莉的父母不斷在失業與就業之間徘徊,搬家、換學校對吳雪莉來說是家常便飯,這讓年幼的吳雪莉極度缺乏安全感,很長一段時間內她都希望能有人陪伴在身邊。
13歲那年,吳雪莉偶然讀到作家斯諾的《西行漫記》,在中國這本書被翻譯為《紅星照耀中國》,這也是她第一次認識中國。自此,吳雪莉開始對書中所描述的那個遙遠而神秘的東方文明古國產生了非常濃厚的興趣。
之後,吳雪莉就讀於美國密執安州農學院。也正是在那裡,她邂逅了她的愛情,緣分使然,她偶然結識了中國農業部特派的留學生黃元波。
一個是有著東方男性特有的儒雅之風的謙謙君子;一個是有著異域風情的才女佳人,兩顆年輕的心相互碰撞,很快發展為戀人。
1945年,聖誕節的第二天,在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的歡樂氛圍中,兩人在親友的見證下,舉行了簡單又熱鬧的婚禮,攜手走進了婚姻的殿堂。
1946年,吳雪莉順利從密執安州農學院畢業,跟隨丈夫漂洋過海,來到了中國上海,這時的她也有了將伴隨自己一生的中文名——吳雪莉。
或許,連她自己也沒有想到,這次的遠渡重洋,竟讓她在這裡有了第二個故鄉。在居住中國期間,除了屈指可數的幾次歸國探親,她這一生再也沒有離開過中國。
遠渡重洋,得償所願
1946年,正值中國解放戰爭時期,戰火依舊充斥著整個神州大地,夫婦兩人不停地在西安、上海、南京等地反覆奔波,雖然日子艱苦,可樂觀的吳雪莉仍然對未來充滿著嚮往。
來到中國後,吳雪莉先是和丈夫任職於西北農學院(坐落於陝西省西安市)。
讓丈夫頗為驚訝的是,吳雪莉總是能很快的突破語言的障礙,同周圍的街坊鄰居坐在一起閒話家常,樂在其中。
不僅如此,吳雪莉還會在閒暇之餘給國外的一家雜誌社投稿,以一個西方人的視角去描述她眼中所見到的中國。
此後又和丈夫輾轉到了上海,住進了海拉爾路的一個小弄堂裡。
若要說在上海有什麼事最讓吳雪莉難以忘懷,那一定就是:全家人圍坐在一起,聽著收音機裡報道上海解放的訊息。
1953年,丈夫黃元波應故友之邀前往汴籌建藥廠工作,吳雪莉也跟著丈夫來到了開封。
起初在開封的日子並不盡如人意。吳雪莉和丈夫的家在郊外,那裡沒有方便的自來水,想要用水,就必須自己去挑,因此,每天早上,吳雪莉都要挑水將家裡的水缸添滿;那個時候,正值國家計劃經濟時期,因此在外面也買不到成品的衣裳,無奈之下,吳雪莉只得親自上手學習裁剪,為孩子們做衣服;冬天的時候,家裡需要生火的蜂窩煤也要自己用煤泥做……
但是對此,吳雪莉依舊沒有絲毫的怨言。
她樂觀開朗的性子和親切可親的面容很快就博得了左鄰右舍的好感,她喜歡聽街坊鄰居們講故事,也喜歡分享國外的趣事給他們,趁著這個機會,吳雪莉同鄰居們也學起來河南話來。
後來,吳雪莉進入河南大學任職英語外教。吳雪莉的到來,可謂是外教資源極度缺乏的河南大學的福音,她不僅帶來了純正的美式英語,還大大豐富了原有的教學內容以及教學場所。
她的課程,從來不只拘泥於教室,只要是眼中所見之景,皆可以在她的運用下變成一堂妙趣橫生的戶外課,這讓學生們對原本枯燥乏味的英語課產生了極大的興趣,極大提高了學生們的學習效率。
見自己的方法行之有效,吳雪莉在開心的同時帶著信心繼續去探索更為靈活多變的教學模式。
她會不定時地去圖書館“代班”,讓每個來借書的學生都用英語同她交流,在她的觀點裡,只有在日常生活中多練習,英語口語才能得到提升。
她還試著將《安徒生童話》、《格林童話》裡面的小故事翻譯出來,與中文對照做成講義,讓學生以表演的形式加深對英語的領悟。
因此,在那個時代的開封,經常能看見這樣的情景:一位金髮碧眼的外國女子,穿著時尚,帶著一群中國學生,他們用流利的英語溝通交流,為這個千年古都帶來一抹異域的風情。
由於她的授課方式千奇百怪,經常惹得學生鬨堂大笑,吳雪莉稱自己為“滑稽美人”。
現任河南大學外語學院副院長的關合鳳,她也是吳雪莉當初所帶的博士生之一,據關合鳳回憶,吳老師和學校的其他老師很不一樣,吳老師的課堂總是很活躍,她會給我們模仿鳥兒、小貓等各種小動物的叫聲;而且每次上課她都會戴上漂亮的首飾,打扮得很美,大家都很喜歡她,但是又不敢太靠近她。
這又是怎麼回事兒呢?
原來在學術論文的稽核方面,吳雪莉總是秉著“嚴師出高徒”的原則去對待,對學生們的論文,從選題到定大綱,她至少要和學生面談4次,論文也必須在兩萬字以上,堅決杜絕抄襲。對於交上來的論文,她總是一絲不苟的檢查,不厭其煩地陪著學生們改了一次又一次。
有的老師勸她為何不稍稍放寬限制,這樣學生們和她都會輕鬆一些。
吳雪莉卻說:“我現在對他們要求越是嚴格,未來他們的路就越走得順暢。”
1981年,在河南大學所屬外語學院獲得碩士學位授權單位之時,來到這裡已經二十多年的吳雪莉憑著出色的教學模式以及優異的成績成為英語語言文學專業當之無愧的首批研究生導師。
在河南大學執教期間,吳雪莉不僅為我國培養著源源不斷的高材生,還對年輕有潛力的教師照顧有加,她毫無保留的將自己所學分享給年輕的教師,幫助他們提升業務水平。
吳雪莉的一系列付出有力地推動了河南大學外語學院的發展,到現在,外語學院已是碩果累累,成為了河南大學首屈一指的“王牌學院”。
她的學生高繼海,也是如今外語學院的院長,曾感慨道:“若不是當初有像吳先生那樣對待工作一絲不苟的老教授們奠定了外語學院發展的基本框架,哪會有現在的這般好光景?”
吳雪莉也會在閒暇之餘應外國出版社的請求翻譯中國書籍,她穩紮穩打,嚴謹細緻,將一個個漢字透過老式打字機轉化成優美的英文,流向西方世界。翻譯的小說《在和平的日子裡》和《苦菜花》一經出版便引來強烈反響。
在這之後,吳雪莉又為倫敦出版社出版的《中國大百科全書》翻譯了將近45萬字的材料,還為《陳雲文選》翻譯了初稿,她的翻譯水平由此可見一斑。
1988年,吳雪莉應中共中央馬克思列寧主義編譯局的邀請,來到北京翻譯李鵬、姚依林等領導人員在全國七屆人大會議中所報告的初稿。
因為自身的母語優勢以及42年以來對中國的深刻了解,吳雪莉攻克了一個又一個新鮮詞語,如“凝聚力”、“執法如山”、“清正廉潔”等。
她的翻譯嚴謹而富有趣味,受到了國務院以及馬列主義著作翻譯局的專家的一致稱讚和認可,並視吳雪莉的翻譯為標準譯法。
除了教學和翻譯,吳雪莉還先後出版了《英美文學批評史話》、《美國的農業及其農業教育》、《實用英語教程》等書,發表的論文有《提高研究生教學質量,培養高層英語人才》、《淺談尤金·奧尼爾的戲劇語》、《中國學生與閱讀技巧》等,這些學術成果的誕生,更是進一步推動了英語文學在中國的發展。
中西方文化交流的紅娘
自從踏上這片嚮往已久的土地時,吳雪莉便不停地向世界介紹這個偉大而神秘的東方古國。
她常常給國外的雜誌社、報刊投稿,以一個西方人的視角去描繪中國的方方面面,分享她在中國的所見所聞。出版社們紛紛向她拋來橄欖枝,鼓勵她堅持創作下去,為更多的讀者介紹這個偉大文明的發祥地。
1958年,吳雪莉的小說《中國一條街》在倫敦出版社出版,為了突出這部小說的與眾不同,倫敦出版社是這樣介紹的:
這是一幅完整的描繪共產主義中國日常生活的美麗畫卷,它並不是對一箇中國人做的簡短採訪,也不是一個西方記者短短几周的觀察記錄,而是一個嫁給了中國人,做了中國家庭主婦和母親以及教師的親身經歷。
1962年,擔任世界和平理事會委員的吳雪莉的母親道遜夫人在朋友斯特朗的引薦下秘密從莫斯科來到中國,拜見了周恩來總理。隨後,才見到了自己已經離別十七年之久的女兒。
值得一提的是,在吳雪莉的影響下,其母親道遜夫人也漸漸喜歡上了中國,喜歡上了民風淳樸的開封,並在兩年後成為河南大學的一名外籍教師,後來,道遜夫人去世後,吳雪莉依照母親的遺願將骨灰葬在了中國的土地上。
在上世紀的五六十年代,外教資源稀缺,可以申請政府補助,開封大學提出想給吳雪莉申請外教補助的想法,剛剛提出,就遭到了吳雪莉的反對,因為在她的心中,這些補助是發給外國人的,她不需要。
在中國曆經三年自然災害時,吳雪莉的朋友從瑞典寄過來一些麵粉,孩子們吃了吳雪莉做的麵包後,鬧著還要讓媽媽的同學再寄過來,吳雪莉批評孩子們道:“我們怎麼能依靠別人來過日子呢?更何況,我們這樣寫信和別人要吃的東西,不但不禮貌,而且還會影響國家的形象。”
在中國那段艱難的那段歲月裡,她始終保持初心,她相信,只要撐過了這段日子,未來的中國一定會越來越好。
在潛意識裡,她早已將自己視為中國人,為自己的國家的教育盡心盡力,不是應該的嗎?
1975年,周恩來總理在得知吳雪莉身為一名美國人卻對中國的教育事業廢寢忘食,心中大為震撼,因此,周總理特意批示吳雪莉加入中國國籍,此時的吳雪莉終於實現了她自1946年踏上中國土地的那一刻起就升起的願望。
這個時候,她終於可以說出那句準備已久的話:“我不再是外教,而是中國人了!”
在學校裡,每當有人稱呼她為外教時,她都會認真地糾正對方:“你說錯了,我已經加入了中國國籍,不是外教。”
加入中國國籍後的吳雪莉生活無疑是便利了許多,尤其是出行。她再也不用因為坐火車出遠門都要去當地的公安局備案了。
自1979年起,每隔幾年吳雪莉都會回鄉探親一次,當然,也並不是完全意義上的探親,因為在那幾個月裡,她總是很忙碌。忙著在那裡宣傳中國悠久的歷史文化和風土人情,介紹中國的雄渾壯闊的萬里河山,中國家庭婦女的生活等等。
有時候連她自己也分不清楚,自己是在向外國人介紹祖國,還是為同胞介紹中國。
在她的帶動下,越來越多的外國人開始瞭解到中國博大精深的歷史文化,也讓眾多的外國人重新認識了中國。
她為中國優秀文化的傳播貢獻良多,因此,《人民日報》特意為其發文,親切地稱她是“中西方文化交流的紅娘”。
心安之處,即是吾鄉
吳雪莉的一生,恰如大文豪蘇東坡所作的那首《定風波》裡面的那句詞“此心安處是吾鄉”。
因為一本書,她愛上了中國;因為喜歡中國,她嫁到了中國。
吳雪莉和丈夫黃元波一共育有6個孩子。
1984年丈夫去世,她的5個孩子先後前往美國留學並定居,如今,吳雪莉的身邊只有留在開封的大兒子陪著她。
當被人問及是否想過“葉落歸根”,回到美國這個問題時,吳雪莉總是搖搖頭道:“我的母親、我的丈夫都長眠在這片土地上,我的事業、我的學生都在這裡,我喜歡中國,也在這裡生活的很好,相比於紐約,這裡才是我真正的家。”
在美國定居的孩子們幾度想要接她去美國安度晚年,都被她一一拒絕。
在吳雪莉家中的抽屜裡,還妥善安置著一面五星紅旗,製作日期是1949年的9月30日。每年的國慶節,她都會將這面珍貴的五星紅旗掛到大門口,為國家慶生,至今,這個習慣她已經堅持了72年。
年復一年,當初鮮豔的紅布已經漸漸褪色,家人想要為她買一面新的國旗時,被她拒絕:“從一開始就是它陪著我一同成長,我捨不得換。”
1988年,吳雪莉榮獲河南省教委普通高等學校優秀教學成果二等獎以及省教委優秀研究生導師獎。
1993年,吳雪莉被評為河南省優秀教育工作者,同年還獲得了曾憲梓教育基金二等獎。
2002年,在河南大學90週年的校慶活動上,主持人問吳雪莉為什麼選擇留在中國,她回答道:“中國這些年以來的發展也代表著整個世界的發展,我留在這裡,不單單是因為喜歡,也是為了能夠親眼見證中國的發展。”
2014年,已經89歲高齡的吳雪莉被國家外國專家局授予了“十大功勳外教”的稱號,在發表獲獎感言時,她面帶微笑說:“’外教’這個詞放在我身上並不是很恰當,因為我早已經是一名中國人了。”
2016年,吳雪莉還獲得了省教育廳和省委高校工委授予的“感動中原”年度的教育人物的光榮稱號。
2019年10月1日,是新中國成立70週年,為中國教育事業和中國文化傳播工作付出良多的吳雪莉因此還獲得了“慶祝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70週年”的紀念徽章,深感榮幸的吳雪莉將其視若珍寶,小心翼翼地放在了書架上。
在中國,入選國際友人的人數可謂是少之又少,但吳雪莉就是其中的一個,而且,她還是河南省唯一一個獲得此榮譽的人。
此外,吳雪莉還多次當選河南省政協委員,她積極留意國家大事,關注國家政策,參政議政,解決了部分下崗工人困頓的經濟現狀,履行了一名政協委員應盡的職責。
0結語
從21歲到96歲,吳雪莉將她的一生都奉獻給了中國的教育事業,一片赤子之心實在可敬。
如今已經退休的吳雪莉,居住在開封的一條舊衚衕的普通農院裡,她雖衣著普通但是精神爍然,在閒暇之餘,也會養養花,自己種種菜。若是你不見她的面,只聽到那一口地道的開封話,你絕對會以為那是一個土生土長的中國人。
也有記者還會問她相同的問題,是否考慮去美國安度晚年,吳雪莉總是回之以地道的開封話:“這輩子都不走了,就老在這裡吧,將來我死後,就把我的骨灰灑在黃河裡。”
每每想散心的時候,吳雪莉總是會坐著輪椅去河南大學的校園裡,看著一代又一代洋溢著蓬勃之氣的年輕學子們,她總是露出慈祥的笑容:“這些可都是我們國家未來的希望啊!”
對於吳雪莉,河南大學這樣評價:他鄉當故鄉,情懷駐師魂。這樣的稱讚,她受之無愧。
她說:“這輩子我都不後悔成為一名中國人,這是我的驕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