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廖志山長子 廖德生
廖志山 原軍事醫學科學院正軍職副院長
今天,為朋友們講述我父親的一個傳奇故事,記得那是1982年夏天的一個星期天。風和日麗,藍藍的天上白雲飄,令人神清氣爽。我愛人的姐夫袁徵先生特意來拜訪我父親。父親沒有什麼愛好,既不喝酒也不吸菸,更不喜歡打牌下棋推牌九這類的娛樂。但父親還是有一些愛好的,一是喜歡炒菜做飯,廚藝精湛。每當我犯懶週日不想回家時,父親總是打電話說:”德生啊,我親自下廚給你做你愛吃的土豆燒牛肉。”
我就乖乖地回家了。二是喜歡聽笛子演奏。《小放牛》啊、《十送紅軍》、《揚鞭催馬運糧忙》等等百聽不膩。袁徵先生恰好是東方歌舞團的笛子演奏員,有很深厚的“童子功”,又知識淵博,擅於與人談天說地,深得父親的喜愛!袁先生說道:“我是杭州人,從小是孤兒,靠著國家的救助長大的。只有一個姑媽是香港人,對我也有很大的幫助,改革開放後多次去香港看望她。”我的父親也是孤兒,6歲就給地主放牛,於是拉近了感情,兩人越聊越帶勁。父親說:“我也去過香港啊。”袁先生驚詫地問:“您老從小當兵什麼時候去過香港?您去香港幹什麼啦?”於是,父親講述了一段鮮為人知的傳奇故事﹍
1948年東北野戰軍剛打完《遼瀋戰役》解放了全東北,顧不上休整,在毛澤東主席的命令下,百萬大軍進關接連又進行了《平津戰役》、《渡江戰役》。在整編為第四野戰軍後繼續向南進軍,執行解放全中國的任務。到1949年攻克武漢三鎮,父親此前任東北軍政大學衛生部政治委員,隨軍到了武漢,此時單位改編為第四野戰軍軍政大學,後改番號為華中軍區軍政大學,又再改番號為中南軍區軍政大學。隨著四野百萬大軍連續攻克湖南、江西、廣東、廣西等地,連年征戰致使傷病員大量增加,急需大批藥品,於是中南軍區衛生部下決心要在武漢建一個五千人的大藥廠。父親從1936年起就在紅軍總衛生部衛生學校正規學習藥學,成績優秀,從調劑員、司藥、司藥主任、藥材科科長幹到東北軍政大學衛生部政治委員,一直做與藥有關的工作,直至1949年底被調到中南軍區衛生部藥廠任政治委員。
可是“遠水解不了近渴”,1950年2月的廣東花紅柳綠、初暖乍寒,第四野戰軍的戰士基本上都是北方人,到了南方大多水土不服,腹瀉、痢疾、尤其是“打擺子”瘧疾病比比皆是,真是雪上加霜、十萬火急,軍隊戰鬥力受到嚴重影響,部隊首長為了短缺的藥品問題是萬分焦急。而此時正趕上港英當局知道我軍不打算攻佔香港,香港的政治局勢開始穩定,在港英當局的支援下,香港商人和我國政府及我軍也積極做起了生意。當時,我第四野戰軍大批作戰物資也透過香港來購買,所以中南軍區衛生部也想到了儘快透過香港的渠道購買急需的藥品,特別是盤尼西林。為此中南軍區衛生部迅速籌集了大量的黃金,委派藥材處張處長、白副處長接洽香港的大藥商,計劃從英國、美國等西方資本主義國家購買藥品。
張處長和白副處長領受了任務,他們是知識分子出身,但沒有經商的經驗,過早地表現出對於採購藥品的急切心情,這下可就捅了大簍子了!他們在廣州敲定了一家“有實力有業績”的香港大藥商,邀請到廣州詳談。在港商的花言巧語下,他們輕信了這個資本家,並隨他去了香港考察。沒想到資本家設下圈套,讓他們觀摩了一場與英國商人的交易過程,又花言巧語使兩位處長都相信了他的實力和誠信,並承諾一個月內就能交付藥品,這個條件實在太誘人了,在未及進一步調查資本家背景的情況下兩位處長就急忙簽訂了合同,並輕易地將全部黃金交給了對方。在一切都那麼“順利痛快“的完成後,張處長和白副處長放心地回到武漢。這下可壞菜了,一個月過去了,對方卻遲遲沒有動靜,並失去了聯絡,兩位處長急忙去香港找資本家和他的公司,結果已然人去樓空,藥沒了黃金也沒了。在當時黃金可是硬通貨呀,更大的問題是前線部隊急需這批藥品,沒見到藥就付了全部黃金,“傻不傻”啊。全軍譁然、領導震怒,先是決定給張處長、白副處長免職處分,留黨察看,待罪挽回損失。並緊急調我父親擔任中南軍區衛生部藥材處處長。孫儀之部長(後任軍委衛生部部長)對父親下命令說:”必須全力以赴,不管你用什麼手段,一定要追回全部藥品!否則殺頭!“
千斤重擔就這樣落在了剛滿30歲的父親頭上。殺頭事小,百萬大軍的藥品供應事大!事不宜遲,父親帶著張處長、李忠科長和幾位助理員急忙奔赴廣州,他們化妝成商人後火急火燎的直奔香港,結果在海關就被攔了下來,因為父親長期當兵,剃的是光頭,帽子壓著的上方面板是白色的,以下部分面板是黑色的十分顯眼,香港海關人員認定父親不是商人而是軍人。儘管父親穿著大褂皮鞋,戴著禮帽,用粵語百般交涉也無濟於事。而張處長和李忠科長是知識分子出身,穿著西裝革履光鮮亮麗,派頭十足,順利的通過了海關。
父親只得讓他們先去香港作一些前期工作,儘快把資本家的情況搞清楚。考慮到此次任務的困難程度,必須依靠當地組織的幫助,父親轉身就去了廣東軍區並接受了特工部的培訓。首先要過的是語言關,好在父親祖上是從廣東梅縣遷移到江西瑞金的,幼時又隨叔叔去福建賣過大米,能說幾句閩南話,所以語言沒有大問題。第二關是要學習怎樣裝扮商人和香港的相關知識、政策,父親自幼聰明、好學,不出幾天香港的相關知識和政策都能倒背如流了。再有就是每天不戴帽子光著頭,狼狽地曬太陽,還要耐心等待頭髮長出來。那時父親也就30歲(正師職務上也磨鍊了四年了),學什麼都快,特工部的同志大加讚賞。
父親利用這段時間參觀了廣州市容,參觀了黃埔軍校,還接到孫儀之部長的指示去了一趟湛江,受命瞭解40軍、43軍的醫療備戰情況。在當地受到了韓先楚(時任兵團副司令員兼40軍軍長)的熱情接待。父親在抗大總校衛生部任藥材科科長的時候,跟韓先楚(1955年授上將),郭林祥(後1988年授上將),羅華生(後鐵道兵副司令員),李良漢(後工程兵副政委)等都很熟悉。這些後來的共和國將軍們,當年在抗大總校都擔任過大隊長、政委等職務。但是大家那時只是20多歲的年輕人,在一起打打鬧鬧、開開玩笑都是平常事。父親說:“他們常找我開一些含碘喉片吃,幹什麼呢?當糖吃唄!喉片還有點甜味。“韓先楚伯伯風趣地跟父親說:“當年你“請”我吃喉片,現在我請你吃只雞還是沒問題的。”
一個月後父親頭髮長出來一些了,小平頭,全黑的臉,商人的架勢氣質也學的差不多了。可是張處長他們在香港那邊還是沒有什麼進展,父親知道不能再等了,記下特工部告訴他的香港地下黨聯絡方式和聯絡人,帶著留下的幾個助理員急匆匆地再赴香港。
此次赴港在香港地下黨的接應下,終於順利進入了香港。此時,1950年4月16日解放海南島的戰役已經打響了,我英勇的40軍、43軍在韓先楚司令員的親自率領下,靠著木船打敗了蔣軍的軍艦,冒著敵機的轟炸和蔣軍的猛烈炮火,一舉擊潰了海南島十多萬蔣軍的總司令薛嶽吹噓的固若金湯的“伯陵防線”,偉大的解放海南島的戰鬥激烈進行著,港英政府萬分緊張,對我方人員在香港的活動採取了觀望態度,也少了許多幹擾。父親在香港地下黨的幫助下,多方調查,偵察追蹤,拍照留證,終於搞清了資本家躲藏的地址、家庭人員狀況,以及他的活動規律。更是查清了使用我軍黃金購買的大批藥品、器械已運抵香港藥品的藏匿地點。黑心的資本家正想將物資轉賣他國以獲取更大利潤。事不宜遲,再不動手就晚了。父親請地下黨同志搞來了一把20響駁殼槍帶在身上,張處長驚道:“廖政委,咱們又不是來打仗的,是找資本家談判的,可別犯紀律再引發國際糾紛。”父親笑道:“你呀,秀才造反,三年不成!別指望談判,我心中有數,聽我的!”說幹就幹,在一個夜晚父親率領人馬悄悄包圍了資本家的別墅,讓化妝成警察的地下黨同志叫開了大門。一眾人員閃了進去,按父親的指揮不出響動地把資本家控制在客廳,把資本家的老婆孩子控制在臥室,僕人控制在另一間房子裡,並派人守住了電話。一切妥當後,父親一臉嚴肅的坐在中式圓桌旁邊的椅子上。張處長對資本家說:“我們不是綁票,只是要回我們買的藥品。”父親緩緩地用粵語說:“要你多嘴。”這時資本家早已被嚇的一個勁地哆嗦。父親慢慢地把20響駁殼槍“啪”的一聲拍在桌子上,也不說話,直盯著對方的眼睛。此時見到槍,資本家已嚇的魂飛喪膽,“嘭”的一聲跪在地上:“大軍饒命,大軍饒命!”父親“哼”了一聲,用手勢制止住他的喊叫。此時,空氣像是凝固了,過了好一會兒父親覺得火候差不多了,拿起駁殼槍,點著資本家的腦殼,開口說道:“這麼多黃金購買的藥品你也敢貪,藥搞沒了我們這些人都是要被殺頭的,不如我先殺你的頭,殺你全家的頭。”資本家被嚇的面無血色,頓時磕頭如搗蒜:“饒命啊,千萬饒命啊!我把藥全給你們,全給你們。”
“你挺聰明呀,拎得清楚命重要還是錢重要。”“拎得清、拎得清。”“站起來吧。”隨後使了個眼色,讓張處長跟資本家交涉。初戰成功,大家異常興奮,但父親還是不敢大意,接連一週都住在資本家的別墅裡,安撫好他的老婆孩子,佈置好警戒,我方人員都不許露面。父親還是扮演著商人陪著資本家說笑,製造一個祥和的氣氛。叫來資本家的下屬,安排交貨的各項事宜。有一天,資本家趁著沒人在旁,悄悄拿出20根“小黃魚”和一袋裝著百來塊走私的瑞士名錶送給父親說:“不成敬意,不成敬意,請笑納。”父親用餘光瞄了一眼,把外面的李忠科長等人叫進來說:“收好,這是這位老闆的罰款。”轉身對資本家說:“聽好了,我們是共產黨解放軍,是不收賄賂的。只要你把物資全部安全交還我軍,我們就不會找你麻煩的,並保護你和家人的安全。”此時父親心裡想的是趕緊把物資拉回去才是正事,部隊等著急用呢,哪有閒工夫跟你打官司,更不可能在香港綁票殺人啦,只不過是嚇唬你罷了。
終於大功告成,上千噸的藥品、醫療器械運回了廣州。正是藉著我人民解放軍1950年5月1日勝利解放海南島全境,震驚世界!也震懾了不法資本家,震懾了港英政府,父親得以順利的完成了任務!
父親感概的說:“這全託韓先楚的福啊!“可不是嗎,要是再晚上二個月,朝鮮戰爭爆發了,事就不好辦了。故事說到這裡,袁徵先生不由自主地伸出兩個大拇指激動地說:”廖伯伯,乃真英雄也!晚生佩服,佩服!“”留下吃飯,我親自下廚!“父親說道。
2021年4月10日
後記
袁徵先生是當事人,當他看過初稿後立即給我回復感言:廖伯伯待人真誠親切!而且十分爽快,直來直去,完全的軍人作風!好惡分明,旗幟鮮明。他講述的香港買藥的經歷,當時我聽得十分過癮,萬分酣暢。連呼:”英雄!好漢!我至今以為共產黨的高階幹部,解放軍的高階首長就應該是這樣愛恨分明,英明果斷的雄赳赳氣昂昂的人民英雄!”
起初我還是有點擔心這發生在近40年前的那次,袁徵先生跟父親的隨意聊天,他還記不記得?袁徵先生的回覆讓我確信:這是一個真實的故事!父親當年剛剛30歲,這千斤重擔就壓在他的頭上,搞不好掉腦袋事小,百萬大軍急需的戰場救治藥品事關重大!這批追回的藥品,大部分成為我軍抗美援朝戰爭初期有力的藥品保障供應。父親憑著他對黨的忠誠,堅強的意志,膽大心細,英勇果斷的革命精神,在我戰無不勝、攻無不克的人民解放軍解放海南島、進軍西藏、進軍新疆的節節勝利的凱歌聲中。圓滿、成功勝利的完成了任務!我也崇敬父親,他是一個真正的人民英雄!
我父親廖志山,江西省瑞金市長勝村人,1919年生1988年去世,1932年參加紅軍,經歷了二萬五千里長徵。1982年正式從解放軍軍事醫學科學院正軍職副院長任上離休。
作者廖德生,1944年生於陝北綏德五里壪,1963年考入解放軍藝術學院音樂系,在軍藝圖書館館長任上退休至今。
父親離開我33年了,時值清明,僅以此文表達我對父親深深的懷念!
廖志山百年誕辰悼文
親愛的父親:您離開我們有30年了。時清明,我格外地懷念您!您6歲給地主放牛,12歲參加紅軍,15歲走完了二萬五千里長徵,是三次強渡大渡河的小勇士,您身經數百仗二次負重傷。從紅大抗大東北軍政大學生活工作了13年。您是我軍衛生戰線的卓越戰士,您從司藥司藥主任藥材科長處長局長做到軍醫科正軍職副院長。您平生最喜歡孩子您養育了5個子女,照看了6個孫輩,現在有7個第四代,您要是能看到將會是多麼的喜悅!想念您,我親愛的父親!
1945年在陝北綏德抗大總校衛生部任副政治委員
前排廖德生、母親張萍修、父親廖志山
後排左助理員朱力、右警衛員白玉(烈士)
廖志山 1946年任東北軍政大學衛生部政治委員
東北軍政大學
左朱力(科長,後副軍職離休)
右谷忠(警衛員 後空軍學院軍需處處長 上校)
廖志山 1950年 中南軍區衛生部藥材處處長
左 李忠(科長) 右 張樹宗(處長)
注:去香港追藥人員
1970年 廖志山在家鄉江西瑞金留影
1952年在武漢家庭合影
1963年 全家福
前排:廖德京、父親廖志山、母親張萍修、廖德力
後排:廖玲玲、廖德生、廖阿莉
廖志山 1955年授銜 35歲
1963年 廖德生參軍後與父母合影
1983年廖德生與父親廖志山合影
1986年全家福
2016年廖德生請書畫家為父親畫油畫、書寫條幅
廖志山長子 廖德生 攝於2014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