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雨田
花的私語
我從黑暗中醒來
看見櫻花 海棠和杜鵑
在時間的制高點上 構成花的世界
也許我的前世就與它們有著
一種難以捨棄的關係 我知道它們
開花 結果 然後凋零
來年時長出新芽
它們真的用謙卑的氣息昭示著一切
它們的生命像春天的火焰
照亮了我陰暗多時的靈魂
誰在春天更具有誘惑
誰又在用尊嚴開始懷念
那份破土而出的痛與疼
也許是這樣 當烏鴉與鴿子的翅膀
降低了天空時 自由難以言說
尖銳的春天花朵綻放
誰的骨頭成為時代的風景
彷彿一條深沉的河流穿過我的身體
我一次次將自己控制住
不去責怪殘酷的現實 苦難
本來就是我的一筆財富
就像花的命運 必須經過
寒冷的冬天 它們的姿態
才有自己獨特的風骨
世界上愛的力量和生命的存在
都與人的信仰有關
此刻 我的心靈沒有陰影
與春天同步 又獨自
在桃花叢中低語
其實光明並非是用肉眼看見
春風掠過晴朗的天空
作為詩人的我為什麼要沉默呢
是的 在這樣花開的季節裡
我如此喜悅地充滿聖靈
有些記憶的確不能忘懷
但是壞日子已經過去
讓我再構想一個立體的春天吧
就此嚮往愛的力量並承受無盡的
相思 或許我該敞開心扉 讓春天
住進來 讓春天裡所有的花朵
從深重的黑暗步入光明
別讓我堅硬的內心
被切割成殘破的碎片
故鄉之春隨想曲
故鄉的春天萬物俱備
河流無言如不朽的鏡面
而我在這個花開花落的季節裡
只沉湎於一種感動
那些朝朝暮暮的記憶與現實
正隱喻地激活了
我幾十年人生經歷的恐懼
有的舊日子就像一本壞書
讓我越讀越絕望 只有在春天
我才能看清一些真相
村裡那棵最老梨樹早已開花
是斑鳩的啼叫聲喚來蜜蜂和蝴蝶
是一片光明把我引向僻靜的深處
由此 我特意用含在眼睛裡的
繁星與春水交換詞語
孤獨多年的我
看見眼前所有的顏色都亮了起來
我似乎忘了從哪裡開始
去接近生我養我的故鄉
不知道為什麼
我在這個春天幾次回到故鄉低著頭
在涪江邊尋找著童年的足跡
以及去世母親的身影
我是否進入了新的幻覺
故鄉怎麼變得如此亮色
如此萬般風情
就像眼前的春天呈現出諸多的美
那些憂傷的歌謠
早就沒有隱居在我的肋骨上了
有的時候 我把春天當成放飛的
候鳥 遠走高飛
習以為常地經受雷電和風暴的考驗
充斥一切黑暗 讓那些悲傷和痛苦
不再屬於我的故鄉 曠野上
漸行漸遠的背影如落日的餘暉
深深地刻進我的腦海
那就讓我對故鄉愛得更熱烈些吧
不愛故鄉是可恥的
也許就是這樣 故鄉里所有美好的
事物都是站立的河流
更蘊含著獨有的底氣 我真的
無法用空虛的詞語讚頌故鄉
我知道故鄉是我精神的寶貴財富
什麼都無法超越
但我渴望穿透空間中的黑暗
在故鄉找到我的尊嚴
因為我熱愛春天 熱愛世界
嚮往大海 更向往光明
菩提莊園的八哥
三月 一隻孤獨的烏鴉站在枯樹上
我躺在菩提莊園的草坪
興奮地看見一群八哥從樹上跳到草坪
它們的腳步聲像美妙的音樂打動著我
在喧囂的暴風雨還沒有來到之前
我無法改變自己的措辭
我曾以為這是隻能種穀子 玉米
紅苕 麥子和土豆 還有天空註定要
為這裡勞作的人們落淚
面對眼前的一切 我在葡萄園目睹和
認識了還沒成熟的紅葡萄 白葡萄
傍晚在富樂山腳下
我還想起菩提莊園裡的那群八哥
是眼前盪漾的春光
讓我懂得了如今田畝的意義
也許是我在面對一次次死亡的恐懼時
學會了在黑暗中生活
穿越內心的荒漠
在春風裡獨守秘而不宣的默契……
詞語或牡丹
去牡丹園的山路這麼彎
可以說是真實的彎曲
與滿山遍野的牡丹相依為命
在春風動盪的陽光下
唯一讓我在這裡停下腳步的
不是蜜蜂的歌唱 也不是蝴蝶的爭鳴
而是我在牡丹面前明白了
一顆孤獨的心更需要光明 不然的話
我怎麼會在離別牡丹園時
顯得多麼的艱澀與沉重
是的 在面具和謊言的年代
牡丹的骨頭變成了枝條
我真的把不能說出的話埋藏在心裡
陷入沉默 北毛風不停地刮
樹木在流血 誰抓住了靈魂的蒼蠅
誰正在傾聽螞蟻的合唱
現實這個詞語像一面鏡子
從不裝飾我們的生活
只在冰冷的火焰深處映照我們的
真實 也喚醒良知
一種與詞語 牡丹 樹木 藍天和
自由融為一體的存在
正是我渴望的存在與抵達
但願這些詩句不會蒼白
在紫藤長廊
鳥雀在樹上嘰嘰喳喳地不知道
在叫啥 這叫聲正折磨著我的孤獨
也驚擾了花開花落的三月
在紫藤長廊的另一端
一條守門大花狗正沉酣著
不知為什麼 我早已厭倦
海市蜃樓的小城生活
是因為一切實力的極限嗎
無窮的重量壓迫著我
從詞語色彩的純潔到詞語最後的消失
我都無法知道大海 山川與河流
是我最大的疼痛 由此我痛苦多次
並不自由地書寫著詩篇
期待著明天的太陽更光芒
清晰的春風裡 迎面而來的紫藤
我想說 這個三月 是你纏住了春光
還是三月的春纏住了你
清明詠歎調
殘忍的四月 那些桃花 李花
杏花和櫻花開始哀思 然後凋落
今天的我不去關心詩歌
只想那些去了天堂的人
——題記
校園內 無名山頂上的一座孤墳
四周野草瘋長 時間讓我感到沉悶
那些喋喋不休的咳嗽讓人厭煩
箏①我知道人間的愛被貶損時
你的夢想不盡人意
許許多多的傷痛與悲愁你都埋在心底
我知道 你少女般的骨頭裡仍有
自由的靈魂 在那個殘缺著愛情時代
我真的不敢去愛你……
後來我方知道 天真無邪的你
在三月的頭一天去了天堂
像蝴蝶獲得了另一種自由
現在 是布穀鳥的鳴叫越來越近地
把我對你的思念摺疊成一隻只彩蝶
放飛在你的墓前 伴你永遠
我怎麼才能寬恕自己
去抵制沉重的良心
南山公墓的櫻花樹下
我想起了我少年時的婉蓉姐②
對我說的那句“做一個有骨氣的人”
五十多年的歲月過去了
貧窮和疾病沒有擊垮我
那些喪家之犬的場景
和那些兇殘的面孔
早已離開俗世 難道說我的靈魂
就是一種無法跨越的記憶嗎
有時候 我想起你在知青點
用具有女中音辨識度的歌聲
喚醒了我的無知 就是在涪江對岸的
桑林 也能聽出你的歌喉
如今 在時間的縫隙間
我珍藏著對你的思念
我的意義不為別的
只為去了天堂的人而活著
①箏:王曾(箏),成都崇慶縣(今崇州市)人。生於1966年11月12日,卒於1987年3月1日。
②婉蓉姐:馮婉蓉,四川綿陽人。生於1950年9月30日,畢業於清華大學,執教於西南科技大學資訊與工程學院。為人師表、教書育人20餘年,卒於1998年農曆六月初二。
【作者簡介】
雨田,當代詩人。中國作家協會會員。1972年開始詩歌創作,1985年創辦淨地青年詩社,主編《淨地》詩報。主要在《人民文學》《詩刊》《當代》《中國作家》等刊物發表作品。1980年代後,以其獨立的意義寫作成為巴蜀現代詩群中的重要詩人。1992年加盟非非主義,為後非非寫作代表詩人之一。出詩集《秋天裡的獨白》《最後的花朵與純潔的詩》《雪地中的回憶》《雨田長詩選集》《烏鴉帝國》《紀念:烏鴉與雪》等。詩作入選國內外400多種選本,部分詩作被譯成多國文字。曾獲臺灣創世紀40年詩歌獎,劉麗安詩歌獎、四川文學獎等,代表作品有《麥地》(長詩)、《國家的陰影》(組詩)等。現為沙汀文學藝術院常務副院長、西南科技大學文學與藝術學院客座副教授、四川綿陽師範學院副教授、四川省綿陽市作家協會副主席兼秘書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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