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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同治十三年(1874年)孔憲蘭刻本《孔子聖蹟圖》之《景公尊讓》。孔子到齊國,齊景公接見他,請他入上座。孔子認為給他設的座規格太高了,請求降一等。齊景公再三要孔子入上座,說:“先生今天來到這裡,寡人認為是極大的榮幸。怎麼肯讓先生坐在下面,這不是讓你遠離寡人嗎!”(資料圖片)
《三國志·魏志》中說:“顯賢表德,聖王所重;舉善而教,仲尼所美。”尊重賢能,表彰美德之人,是歷來聖明的帝王所重視的;推舉善人,進而教化眾人,是為人師表的孔子所稱道的。
舉賢任能自古便是傳統吏治的重要內容。諸葛亮曾主張治國理政“務在舉賢”。為什麼將舉賢擺在如此重要位置呢?我們從《禮記·禮運》的一句話可窺見一斑:“大道之行也,天下為公,選賢與能,講信修睦。”在大道施行的時候,天下是大公無私的。把有賢德、有才能的人推舉出來去治理國家,這些賢人又能夠去影響、教化他人,使得人人修身潔行、崇尚和睦。
舉善進賢,對中國傳統社會的發展起到了推動作用。
善與惡都是可以傳播的,樹立善的導向,就會逐步形成向善的行動自覺
《論語》有云:“舉善而教不能,則勸。”意思是說舉用德行良好的賢人去教化那些才能欠缺的人,民眾就會相互勸勉。這句話有大智慧。要想形成良好的社會風氣,讓民眾互相規勸向善,成風化人的方法就是把善的榜樣立起來。有了榜樣與方向,百姓看到後自然會見賢思齊,願意效法。“舉直錯諸枉,能使枉者直。”把正直之人推舉出來,摒棄邪曲不正之行,邪者也能夠變得正直。並且,這種影響是可持續的。
舉善而教不能,教的物件是哪些人呢?為什麼要強調教“不能”呢?
所謂“不能”,就是比不上“賢人”的那些人。“不能”之人,有的是能力不足,有的是德行有缺。對於他們,正確的方法是培養、鼓勵,而不能嫌棄,應耐心教導,方可使之棄惡從善。《禮記·學記》中說:“教也者,長善而救其失者也”,要求家庭教育、學校教育等都應起到涵養善良、挽救過失的作用。所以對於不善之人,不能隨意拋棄,更不能放任自流,而是要透過教育使之改過遷善。
舉善而教不能,前提是對“不能”之人心懷寬容,願意付出力氣去教化他們。一個真正稱得上賢德的人,不僅要自身能力出眾,更要對他人有寬廣的胸懷,能夠去接納不如自己的人、還願意去幫助影響他們。《論語》中記載:“君子尊賢而容眾,嘉善而矜不能。”君子尊重賢人,又能接納眾人;嘉獎賢能之人,又能寬容、憐憫無能之人。這背後其實是君子的包容之心,也可以說是我們現在所講的同理心。物之不齊,物之情也。特別是就普羅大眾而言,並不是每個人都道德高尚、才幹出眾,大多數都是普通人、都有瑕疵,所以對於善行要褒獎、鼓勵、宣揚,對於能力德行不足之人,要懷有包容之心,從幫扶的角度出發,透過舉善的行為去教化他們。
舉善而教不能,關鍵在“舉”。舉,有提出、推舉的意思,代表了選人用人的導向和社會風氣的方向。《孟子》中有一句話:“是以惟仁者宜在高位。不仁而在高位,是播其惡於眾也。”善與惡都是可以傳播的,所以人為的選擇和干預就十分必要。透過舉賢,樹立正確的用人導向,人民就會有正確的追求方向,逐步形成向善、力行的自覺。
舜在擁有天下時,從眾人之中選取皋陶為士,令其掌管司法,因為皋陶公正無私,所以不仁之人都遠離了惡行;湯在擁有天下之時,從眾人之中選拔伊尹為相,結果不仁之人也遠離了惡行。這說明,舉善確實可以起到樹立榜樣、以上率下的作用,取得“舉善而教不能”的效果。
舉賢思想開創了萬世不衰的崇德向善、注重教育、培養人才、教化眾人的風氣,使得民眾皆能透過受教化而增長才幹、提高德行,進而源源不斷地為社會輸送人才。
“尊賢使能,俊傑在位,則天下之士皆悅,而願立於其朝矣。”(《孟子·公孫丑上》)尊重任用賢能之人,那麼天下賢士見此狀都願意為國效力。這便形成尚賢舉賢用賢的良性迴圈了。
古人用什麼標準來舉善進賢
“舉善而教”,強調舉用善人是施行教化的先決條件。那麼,要想“舉善”,首先要知道“善”的標準。
善首先是公正無私。中國自古重視公正的美德。早在春秋戰國時期,《韓非子》中就有“所謂直者,義必公正,公心不偏黨也”。到了西漢,賈誼也曾做出這樣的定義:“兼覆無私謂之公,反公為私”“方直不曲謂之正,反正為邪”“據當不傾謂之平,反平為險”。公正的基本要求就是不偏私,對人對事均以法律、道德為準則,一視同仁,不傾向、偏袒任何一方。因為有私就會導致不平,不平積累久了就會有怨,怨再加深就變成恨,結果就難免產生衝突矛盾。因此,唯有公正無私之人才能率先垂範,正己化人。
善的第二個標準是要胸懷寬廣,甘為人梯。《孔子家語》中記載,子貢向孔子請教:“現今的臣子之中,誰可以稱為最賢德?”孔子答:“齊國有鮑叔牙,鄭國有子皮,可以稱為賢臣。”子貢不解,認為齊國有管仲,鄭國有子產這樣的能臣。孔子於是問他:“你覺得是自己努力成為賢人的人賢德呢,還是能夠舉薦賢人的人賢德呢?”子貢一聽,就明白了:“進賢賢哉”,當然是舉薦賢才者更堪稱賢德。鮑叔牙舉薦了管仲,使管仲顯達;子皮舉薦了子產,使子產顯達,但是卻沒有聽說管仲和子產舉薦了比他們更賢德的人。孔子認為鮑叔牙和子皮才可稱為賢臣,因為他們願意舉薦更加賢德者為國效力,這才是大格局。
進賢,在中國古代還一度被認為是官員的責任。管子曾說:“聞賢而不舉,殆;聞善而不縈,殆;見能而不使,殆。”見賢不舉,即為蔽賢;蔽賢之舉,即為瀆職。歷史上因此受到責罰的不乏其人。建元元年,漢武帝詔令諸列侯、郡守、兩千石的高階官吏每年向朝廷薦舉兩名賢士,但元朔元年,還有些郡守終年不薦一人,結果“不舉孝,不奉詔,當以不敬論;不察廉,不勝任也,當免。”到了唐代,這一條甚至被寫進法律,《唐律·職制律》規定,“才堪利用,蔽而不舉者,一人徒一年,二人加一等,罪止徒三年。”由此可見,透過進賢來不斷向社會輸送人才,保持人才暢通流動的活力,正是歷代政治家所考慮的。
善的第三個標準是隱惡揚善。想要舉善,就必須在日常中有一雙發現善的眼睛,而不是過於關注別人的過惡。《格言聯璧》中說:“德盛者,其心和平,見人皆可取,故口中所許可者多;德薄者,其心刻傲,見人皆可憎,故目中所鄙棄者眾。”品德高尚的人,其性情溫和,他所見到的人,皆認為對方有可取之處,有可以學習弘揚的地方。發現善、弘揚善,這樣善的力量便會發揚光大。而品德不好的人,其性情傲慢刻薄,見誰都覺對方面目可憎,便喪失了客觀理性的眼光,也失去了學習進步的機會。可見,隱惡揚善可以長養人的智慧與厚道,並感化人改過遷善。
怎樣實現舉善的示範引導效用
“舉善”關鍵在“舉”,要建立一套完備科學的制度使之固定下來。在中國古代,我們的先祖探索出了一些“舉善”的方式。
舉善,首先是舉善人為官。古人對於選官非常重視,在選官時堅持“爵非德不授,祿非功不予”,即爵位不授予無德之人,俸祿不給予無功之人。這樣,人們都注重培養自己的德行,為國建功立業。
從漢代開始,國家實行“舉孝廉”的人才選拔機制,要求地方官負責把孝廉之人舉薦出來,由國家培養,作為官吏候補。
孝廉是察舉制的主要科目之一。古人認為,一個人對父母盡孝,就能夠對國家盡忠;廉潔,就沒有貪心,具備這兩個品德,做官就不會出大問題。
東漢王符評價察舉制的關鍵“在於明選”,即公開、公正地選拔人才。公開公正的舉賢,一定程度上衝擊了腐朽的世卿世祿制度,挖掘出了一批批崛起自社會各階層計程車官將相。包括後來的科舉制度,其廉政意義就在於把民間賢俊選拔到政府中來,源源不斷地補充新生力量,一定程度上抵制了吏治腐敗。
值得注意的是,因為封建社會固有的制度性弊端,人為因素往往對選才造成干擾。發展到後來,察舉權易被少數公卿大臣、名門望族所控制,致使察舉範圍越來越狹窄,公平性、有效性大打折扣。
第二就是舉善人為師。國家將德才兼備者舉薦出來作為老師,透過他們的言傳身教,教導百姓孝悌忠信、禮義廉恥、仁愛和平的道理,也能起到長善救失的作用。
康熙皇帝遵循了“建國君民,教學為先”的治國理念,延續了以往的經筵制度,挑選通達經典而又德才兼備者為國師,在宮廷講經。皇帝率領文武百官來聽講,敬之以尊師禮。這些國師在宮廷裡講授孝悌忠信、禮義廉恥的道理,上至皇帝,下至文武百官,日日進學,以免荒疏學問德行。
要想使社會風氣變善,舉善人為師很重要。在媒體發達的社會,舉善人為師已有更多便利條件,宣講正道、樹立榜樣,社會風氣自可日益向好。
第三是舉善人為範,即舉善人作為模範、榜樣,把普通百姓中的善人舉薦出來作為道德模範,給以特別的尊重和獎勵。
古時候有“命民”的稱號,專指平民受帝王賜爵。一個普通老百姓具有孝敬父母、友愛兄弟、尊重長輩,或謙恭有禮、喜好退讓等德行,皇帝就下詔書將之封為“命民”。
得到“命民”稱號的人,就可以坐著裝飾特別的兩匹馬並駕的馬車出行。這種榮譽,是金錢所買不到的,其他人即使再富有,如果沒有“命民”的封號,也不可乘坐這樣的車子。人們看到這樣的馬車,就知道他是詔封的“命民”,並對他表示尊敬。這就令人看到,有德的善人會受到尊重,久而久之,人們尊重有德者,而非尊重富而無德者,就能夠起到教化作用。
舉善而教不能,最終還是要落實在“舉”。禮賢下士、察言觀行、博詢公議,構建起完備多樣科學的機制,方可有效發現善人、舉用善人。(劉餘莉 作者系中央黨校(國家行政學院)哲學部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