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的一生裡,有太多的過客和客串演員,匆匆忙忙的在我們的劇裡閃過,留下寥寥無幾的鏡頭,但有些鏡頭,一旦留下了就永遠不會忘。
“清野,外面風好大,你睡了嗎?”
“還沒呢,怎麼了?”
我當然沒有睡,因為我已經習慣了總是在睡前再看一眼手機,翻來覆去只為等待一條簡短的訊息。只要是他的訊息,哪怕只有一個字,都是我治療我久治不愈的安眠藥。
“沒事,我只是想你了……”
初次來到這座城市,是一個人,連影子都被不斷路過的車流人流碾碎,不再屬於自己了。這座城市比我生活的地方大好多好多,路也好像沒有盡頭,在見到他之前,我在那個十字路口迷失了好久。那條十字路的四個方向,我走通了三處,而他在我唯獨沒有選的那一條路上,等我。
那是我即將獨自一人開始新生活的地方,是我未來不管什麼時候回想起來都一定會懷著各種心情流淚的寶藏。
“你叫什麼名字?”
“清野,請多指教。”
他站在我的旁邊,似笑非笑。他的五官很立體,睫毛很長,明明已經是個不折不扣的大人了,卻像個眼睛裡裝著汪洋大海的憂鬱少年,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活的太久,已經失去了期望,就像不再期望過年一樣。他沒有看我,低頭玩弄他手上的那把修車用的扳手,或許在想些什麼。
我們初次見面的那個片段,我到現在也還很清楚的記得。或許自卑的人都有種與生俱來的能力,就是細緻入微的觀察。我能觀察到好多可能當事人都不曾發現的細小動作。他當時站在店門前揹著雙手左晃右晃,他開心的時候挑著眉露出整齊的牙齒,他羨慕別人的時候垂著眼睛的低下頭……
想到這兒的時候,喝下一口酒。我想起老年人總說,老了記性不好,有些事一轉身就忘了,可我現在明明是個不轉身都會不記得事的魂兒,怎麼唯獨這些有的沒的,記得比什麼都清楚。
可能是真的全情投入過吧。
我本來是個很宅的人,自小養成了享受孤獨的習慣。喜歡孤獨,喜歡極了。喜歡到出門在外隨時都想回到住的地方,喜歡到朋友約我出門的時候我總是找各種不在本地的藉口拒絕,喜歡到自己一人獨處的時候像是身邊有一群人,要不嘻嘻哈哈,要不哭哭嘰嘰,反正熱鬧。我不知道有多害怕去人多的地方,哪怕沒人在意也會怕的畏手畏腳。
但是認識他以後,我去過了好多好多地方……
重慶的磁器口人出奇的多,十分鐘能走完的巷子硬是走了兩個多小時,看不見任何景,只有一堆高矮不一的人頭在攢動。但是有趣極了。
青城山腳下的民宿泛著潮味,我以為一整晚都在下雨,開啟窗戶原來是一條綠色的河,水流有一搭沒一搭的沖刷著淺石,整晚都發出刷刷的響聲。我本是個神經敏感睡眠很淺的人,但是那天晚上的夢美極了。
九皇山上所有路邊攤都鹹的要死,而且死貴死貴的,但是如果吃一串烤排骨,還是好吃極了。九皇山的情人橋很高,下過雨後伴著風也在空中發抖。我記得小時候我連蹦床都不敢放開了跳,但那天我閉著眼,一手緊握著他的手,另一隻手抓緊了橋欄杆過了橋,感覺美好極了。
遊戲廳有趣極了,密室逃脫一點也不恐怖,觀光纜車一點都不嚇人,發黴的酒店床鋪都是清香……
愛一個人,愛極了的時候,原則啊底線啊什麼的都不算數,什麼都有道理,什麼都美好至極。哪怕這種感情不能長久,回想起來,心底除了那些可以忽略不計的酸,剩下的都是美好。時隔了這麼久,我已經不記得愛過的人、去過的地方都是些什麼模樣,但是那些做過的事,說過的話,那些藏在心底沒說出口的內心獨白,我記得,我都記得。
我們分開的時候沒有來得及讓彼此都冷靜下來好好的道個別,而且也大可不必。好聚就夠了,我們誰都不需要好散。再見跟我愛你、對不起這樣的詞語一樣,在我們心裡都是羞於表達的詞。反正都是大人了,難道是誰還沒有習慣各奔東西,或者人走茶涼的場面嗎?
愛過,當然也恨過。我試過把那些恨一拳又一拳的砸進白牆裡,砸得血肉模糊。我試過把恨帶進那些與我無冤無仇的飯菜裡,一口不去碰,天天靠著光合作用活著。我試過把臥室門外的一切都當作假想敵,一步也不邁出去……
我試過很多很多方法,但是突然就覺得,恨著恨著,就又愛了。
我愛和他在一起時自己的美好,我愛我依舊還可以學著做一個對社會無害的善良的人(我總覺得對社會無害就是當下所有人最大的善良),我愛我還願意相信,我愛那段不長也不短的時間裡所有的美好和不美好……
我真的愛極了。
時間已經過去很久了,我的左手上還是戴著他當時送我的那枚尾戒。當然,不是因為還沒有放下,也不是因為還對過去的那段時光有什麼眷戀。
我只是,單純的習慣了。
人有些事情一旦形成了習慣,就不會管這個習慣到底起源於什麼樣的事件或者有什麼樣的故事了。只是單純了,因為習慣了,習慣了左手的小拇指被一個環子套著,如果有一天這個環子突然不見了,我可能會覺得心裡空蕩蕩的,接受不了。
僅此而已。
嘿,你還好嗎?
你好與不好,沒那麼重要了。反正,我活得很好呢,而且會越來越好。
我會記得你的,但不會一直記得哦。
因為我可能還會遇到一個很愛很愛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