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朝歷代以來,為了加強對於民間百姓的統治,更為了限制上層大夫的權力野心,都曾有過不同程度的文字獄。
但是論強度,少有能夠與清朝相比的,中國史學家顧頡剛認為:“清代三百年,文獻不存,文字獄禍尚有可以考見者乎?曰:有之,然其嚴酷莫甚於清初”。
但是在文字獄最為巔峰的乾隆時期,竟然有一位70歲大臣因為在獄中吃斷頭飯的時候吃了2塊肉喝了3杯酒就被釋放了,這究竟是乾隆皇帝起了惻隱之心還是別的打算呢?
為父求名尹嘉銓
在清末政治家李嶽瑞所著的《春冰室野乘》中寫到了這個故事,故事的主角是乾隆時期的大儒,大理寺正卿,尹嘉銓。
尹嘉銓是名門之後,他的父親尹會一曾經是吏部侍郎,更是清朝有名的道學家,和陸隴其、湯斌、張伯行並稱為康熙朝四子。
有這樣的家世,尹嘉銓從小就受到了很良好的教育,以承接道統為己任。
他確實也是天賦異稟,加上學習勤奮,在學術上為朱熹的《小學》加疏,彙編成《小學大全》,頗受乾隆好評,自己著作近百種,可稱著作等身,仕途上官至大理寺正卿,位列“三公九卿”之一。
但是他為人性格狂悖,曾經自稱自己是孟子後身,直接孔子真傳,這種性格直接導致了他之後的悲劇。
乾隆四十六年,當時已經致仕在家的尹嘉銓聽聞乾隆皇帝巡幸五臺山,回京途中在保定休息,他便起了見駕的心思。
但其實乾隆並沒有召他覲見,他就想了個法子,寫了一篇奏章,讓他兒子給乾隆送去,內容就是為他的父親尹會一請諡號。
為什麼是請諡號這件事呢,因為尹會一除了學問和治理能力出眾之外,最為世人稱道的就是他的孝道,當年他在河南治理洪災得到,頗得民間好評,但是他都是把功勞歸於母親的教導,在那個及其重視“孝”的時代,他的言行是廣受讚譽的。
尹嘉銓一直都以父親為榜樣,以孝子自居,這次上奏請諡號也是為了成全自己“孝子”的名聲,同時他想著上奏之後,皇上必會召見自己,也可以在鄉親故友當中體現自己的聖眷不衰老。
但是他沒想到乾隆皇帝並不想成全他,反而斥責他不安分守己,讓他顏面掃地,於是他堅持上奏第二次,不光為他的父親,還有范文程、湯斌、李光地、顧八代、張伯行幾人一起,請諡號,還要請求共祭祀與孔廟。
乾隆皇帝沒想到尹嘉銓竟然如此不知好歹,第一次的斥責沒有用,還有變本加厲地再來一次,直接硃批到:“竟大肆狂吠,不可恕矣!欽此。”
這一下尹嘉銓不僅沒有在鄉親面前露臉,直接被乾隆送到監獄裡去了,遭受了牢獄之災。
大丈夫死當諡文正,在古代,知識分子及其重視自己的生前身後名,諡號作為皇帝欽賜,可以說是一個人死後最大的榮耀,別說文正了,只要不是惡諡很多人就滿足了。
對於這種帝王特權,竟然有人三番五次上書為自己的父親,老師,父親的朋友請諡號,即使這些人也都是清初大儒,也是觸及到了乾隆的逆鱗。
下獄之後就是抄家了,從家裡藏書大小311套,散書1539本,未裝訂書籍一櫃,法帖冊頁65本,破字畫58卷、書信一包計113封、書板1200塊。
從這麼多書籍字畫裡面找幾個所謂違法的言論,實在是太簡單了,下面就列舉幾個當時定下的“滔天大罪”。
第一條是尹嘉銓自己寫了一本《名臣言行錄》,裡面收錄了鰲拜、高士奇、徐乾學、鄂爾泰、張廷玉等等曾經被乾隆罷黜甚至初處死的人。
乾隆歷來不喜歡所謂“奸臣”“名臣”的稱謂,他自認“明君”,只需要執行他指示的奴才罷了。
再者,乾隆年間是嚴禁私人撰史,即使是國史館也是採取“案而不斷”的策略記錄本朝人物,評史、定凡例以及初稿的審閱都是乾隆親自動手,為的就是維護自己的英明形象。
第二條就是所謂的“帝師罪”,尹嘉銓時常自比孟子,所以模仿孟子的王者之師,結合《史記·張良傳》中“學此則為帝者師矣”,自稱帝師。
尹嘉銓
且不說尹嘉銓從來沒有教授過皇家子弟,只是為旁支子弟編著了《小學大全》,就算是真正的太師也不敢說出這種話,這一下就坐實了狂悖妄上的罪名。
第三條是這個案子最出名的一條問題,也是這個案子被後世作為“文字獄”典範的原因,叫作“古稀罪”。
“古稀”一詞出自於杜甫的“人生七十古來稀”,其實一直都是大家通用,但這個時候恰逢乾隆在70大壽自稱“古稀天子”,又寫了《古稀說》頒示天下,相當於直接把“古稀”二字據為己有了。
在尹嘉銓家中找到了自號“古稀老人”的書稿證據,那麼罪名就上升到了“僭越”的高度,直接就被奏請照大逆律凌遲處死,親屬照律緣坐。
其實乾隆也知道這個處理有點過分了,只是處了絞立決,免了家人連坐。
這裡對於尹嘉銓的結局其實有點眾說紛紜,根據《春冰室野乘》記載,李嶽瑞有一個朋友的先人在乾隆年間任刑部郎中,留下了一篇《紀事》文章,是奉旨記載下獄官員行為,上呈給皇上的。
文中記載,在行刑之前,皇上命令御廚做了酒席給尹嘉銓,作為斷頭飯,尹嘉銓顏色不亂,並沒有慌亂的神情,反而是不斷自責,反思自己辜負了皇恩,坦然領罪。
在吃飯的時候,尹嘉銓坦然飲酒三杯,吃了火腿和肥肉各一片,泰然自若,監視的人回報給乾隆他的行為,乾隆沉思了片刻,決定再次召見尹嘉銓。
乾隆皇帝一生好名,到晚年更甚,所以乾隆晚年文字獄的情況比起早年已經緩和很多了,尹嘉銓素有文名,乾隆也擔心會給自己留下不好的名聲,加上看尹嘉銓悔過之心誠懇,死前坦然,並無異心,就決定放了他。
尹嘉銓得到召見,知道皇帝的態度動搖了,立馬大拍馬屁,說自己年事已高,無法為皇帝做太多的事,但是可以每天焚香禱告,祈福皇上萬壽無疆。
聽到他長篇大論的拍馬屁,乾隆皇帝也消了火,嘲諷了一句“汝尚欲活到百年乎”,就放他回家了。
維護皇權的乾隆
對於尹嘉銓這次的“文字獄”事件,很多人把他和清初的“文字獄”視作一個類別,其實不然,之前的文字獄是因為清朝立國之初因為是異族當政,對於民間懷念前朝的風向的打壓,以及康熙登基之初主少臣疑的情況下,對於權臣的打壓。
但是到了乾隆朝末期,皇權其實已經穩固,這個時候更多就是皇權與“相權”之爭了。
自從朱元璋廢除宰相職務之後,一直到封建王朝被徹底推翻,都沒有再有“宰相”這個職位了,但是高階知識分子在朝堂的影響力依然不減。
清朝延續前朝推崇程朱理學的傳統,從好處看可以加強自上而下的思想統治,但是從壞處看,文人之間的聯絡更加緊密,反而利於臣子們拉幫結派。
魯迅先生對此就做出過犀利的評價,推崇朱子的理學,就要講學,於是而有學說,於是而有門徒,於是而有門戶,這樣就變相形成了相權,所以其實乾隆一直對於朱子都是有尊崇但是抑制臣子們“學樣”。
對這一點,從經筵上體現得尤為明顯,自乾隆二十一年,他首度在經筵中與朱子立異。
至乾隆六十年的32次經筵中,乾隆共有17次提出異議,對於當時文人頗為推崇的東林黨,乾隆也多次表示是明末亡國的禍根,甚至直言:“夫明之亡,亡於門戶,門戶始於朋黨,朋黨始於講學,講學則始於東林。”
針對於乾隆皇帝這個意向,著名的紀曉嵐在《四庫全書總目提要》和自著的《閱微草堂筆記》中就多次嘲諷道學先生,各種假道學的形象在民間也深入人心,對於理學的傳播起到了很大的限制。
在這種風向之下,尹嘉銓不僅為自己父親請諡號,還給各種道學大師請封,一旦答應,那麼民間各種講學之風必定死灰復燃,這是乾隆絕對不想看到的。
所以在對待尹嘉銓一案上,乾隆要的不是他的人頭,而是批倒同時要批臭,要利用他的醜行來打到他的道學。
例如娶50歲的守貞女子,上奏之前給妻子吹噓必帶翎子歸的事情都被在公堂上抖露出來,當時的尹嘉銓為了活命,只得一一認下,甚至直接說出自己懼內,是假道學,可謂是將讀書人的顏面丟了個一乾二淨。
到最後尹嘉銓的生死其實對於乾隆來說已經不重要了,借這次事件,他已經完全把尹嘉銓道學先生的身份徹底打碎,給了天下道學學子一記響亮的耳光,目的已經達到了,最後放掉尹嘉銓反而又給了乾隆一個“仁君”的名聲。
雖然沒有被處死,但是身敗名裂的尹嘉銓於次年就鬱鬱而終了,或許他在康熙年間,或是嘉慶年間,還可以名成身退,但是他遇到了乾隆,變成了一個悲劇又有一些滑稽的人物形象留在了史書上,不得不說可悲可嘆。
參考文獻:
- 《十八世紀理學官僚的論學與事功》 馬子木
- 買《小學大全》記 魯迅
- 《春冰室野乘》 李嶽瑞
- 《保定地方誌》
- 《尹嘉銓宦跡考略》 金新秀
- 《清史稿·尹會一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