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年代初,農村人不再為餓肚子而發愁了,儘管一日三餐以粗糧為主,麥面大米只有逢年過節才能吃上,隊裡分的每人二斤油,拿到集上賣一半留一半,碗裡的油花花隨你咋著轉換角度,永遠都是看不到的。
早晚都是包穀糝子黃黃饃,中午不是攪團就是糝子面,這對於老一輩的人來說已經很幸福了,可是我們這些已經知道外面不但有啤酒而且還有咖啡的小青年,幹活休息時就聚在一起,抽著九分錢的羊群煙,明知道理想跟隨著輟學早已灰飛煙滅,可還是青春年少,意氣風發,高談闊論,最後又回到一個話題:理想這一輩子完了,只要啥時間能飽飽吃頓肉,就是這輩子唯一的祈求。
憧憬了無數個日日夜夜,機會終於來了,隊上的老牛壽終正寢,在飼養所門外被拆卸成了令人唾涎欲滴的塊塊子肉,想著今晚就可實現願望了,整個下午幹活都特別有勁,彷彿肉就在地邊上放著,伸手可及,甚至商量著要不要湊點錢,買一瓶一塊一毛錢的白蘭地以添點雅興。
牛肉在隊裡的場房煮著,麥場西邊是一條小河,順著河邊是一簇簇尚未曬乾的玉米杆,經過地形堪測,我們四五個決定,就蹲在玉米杆內,即避人又遮風,還可一步過河,手到肉回。
十月時間,秋風瀟瀟,我們幾個都穿的白天干活的衣裳,到了晚上感覺太冷了,可是不能吱聲,也不敢出去,只是瞅著兩個煮肉的老漢,一會搭幾棒材,一會用鐵杈在鍋裡上下翻騰。時間真的難熬,凍的發抖,瞌睡也來了,有受不了的想回家,又經不住鍋裡飄來的陣陣香味,艱難的嚥下了唾沫,抱緊雙腿,把頭埋在裡邊。我小聲說道:這就要學邱少雲呢,人家死都不怕,咱還怕冷,堅持住,牛奶會有的,牛肉也會吃到的。
就在玉米杆簇簇內蹲了三四個小時吧,昏昏欲睡的我們被漸行漸近的說話驚醒了,隊上的大小幹部一行七人進了場房裡邊,婦女隊長在鍋裡揀最好的肉端了一盆進去關了門。我們幾個對看了一眼,沒有吭聲,一個個如離弦之箭跳過小河直衝鍋邊,不顧熱氣,那管手燙,每個人手一塊,又飛向玉米杆內蹲下,肉爛不爛?味道如何?狼吞虎嚥,此境最好!一切置之不理,只要別噎著別撒下肉渣,管他馬島之戰英國勝還是阿根廷勝,我先解決腹中多日之饞,慰我腸胃之乾涸,那才叫泔暢淋漓啊。
七個幹部在吃好吃飽後,每人在鍋裡又揀了一大塊,唱著秦腔戲打道回府,兩個看場的老漢在撒了一泡尿後也關門睡覺了,我們幾個這時候才堂堂正正的走向鍋邊,各撈了一塊回家。
第二次早上,隊長挨家挨戶喊著:到場房分肉了,要湯的拿個傢俱。好事麼,家家戶戶不是老人就是小孩,端的盆提上瓦罐,高高興興來到了場房,鍋裡一兩肉都沒有了,只剩下了半鍋湯,隊長臉紅,沒分到肉的都給一點湯,結果呢?社員罵了幾年,說是當幹部的一黑裡吃了頭牛,撐死了,總之啥話都有。
前幾年把這事當笑話說給朋友老胡,老胡深有同感,並講了他年輕時吃狗肉的事,即好笑又心酸:肚子缺食少油,好不容易逮住了一條流浪狗,拉回家去,在對門子二叔的幫助下,開膛破肚,沒有調料,湊錢買了二斤鹽到進鍋裡大火煮上,藉故把二叔支了出去關上門,二叔也許是太想吃上一點肉了,不停的在外敲門,屋裡無人應聲,直至肉熟吃進肚裡,二叔都在外邊站著,等著等著也知道肉沒有他的了,無奈的叫道:啥娃子,把門開啟,叔不吃肉,只要給叔一碗湯,叔能潤潤肺不咳嗽就行了。老胡到現在心裡也還難受的說,那時間人都吃不上,別說是一個狗,狗瘦的皮包骨頭,總共只有六七斤肉,五六個小夥子,肉吃完了,湯都不夠喝,那有給老漢的啊!
貧窮,可以使人挺而走險,飢餓,可以使人忘記情義,富足,才能使人通情達理。現在,有誰還在謀劃著想吃一頓肉?有誰會呼嘯的寒風中等待著偷肉?還有誰會對著鄰居二叔的無奈嚎叫無動於衷?還有誰會認為肉是過年時才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