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多年前,因歐洲戰場上德軍節節失利,為防止蘇聯在遠東可能給日軍進一步帶來壓力,日本特命關東軍駐偽滿洲國最高軍事顧問、陸軍中將南木世隆,到位於黑龍江、接近蘇聯的五頂山軍事要塞進行視察。
這個中將以侵略者的姿態走在這片土地上,陪同他一起來的傲慢的日本軍官們,都因事先做了嚴密的防範措施而毫不擔心,卻未曾想到,還是突如其來地響起了兩聲清脆的槍聲。
楠木世隆中槍倒地,當場斃命。
開槍者,是給他牽馬的、偽滿洲國靖安軍的一名普通士兵。
當日本軍官們聽到槍聲趕上來時,那個普通士兵已騎上楠木世隆的馬,飛快地往山下逃走了。
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那個義士最後的命運又將如何呢?
一個悲慘的農民家庭出身的青年
完成那個傑作的是常隆基,他1921年9月出生在遼寧省西豐縣一個偏僻的村落。
家境貧寒,生活艱苦,但家裡想讓他識幾個字,有基本的算賬能力,還是讓他讀了兩年私塾。
讀書經歷雖然不長,但卻是他收穫頗豐的一段極其重要的人生經歷。
因為教導他的先生是一個有學識有愛國情懷的人,他常常有目的地給學生們講述岳飛、文天祥、鄭成功等人的故事。
當時是九一八事變後,先生講得激動人心的故事和國土淪陷的現實,交織在這個孩子的心中,他幻想著有朝一日能夠為自己國家作貢獻乃至獻身。
可以說,這些故事的影響奠定了他以後的人生抉擇。
1941年,日本帝國主義為鞏固統治,在偽滿洲國實行強制徵兵,而此時,常隆基的年齡已符合徵兵要求。
他不願意為日本人辦事,加之母親身體不好,他想方設法要避開日本人的搜尋。
他聽說有人透過賄賂一些和日本人常打交道的人,成功逃過了兵役,於是,他找到了遠近聞名的王甲長。
王甲長沒有明確答覆他,細小的眼睛閃出狡猾的光芒,說:“這個不能光憑嘴說。”
常隆基知道他有蓋房的打算,便把將來蓋房用的20根房木送給了他。
常隆基新婚不久,這些房木是他家裡平日裡省吃儉用的錢買來的,以便他將來有孩子了不會在家裡出現房間不夠的苦惱。
王甲長還是不滿足,最後開門見山地要求,把常隆基家裡那唯一的毛驢送給他。
常隆基照做了。
當公佈徵兵名單時,常隆基驚訝而痛苦地發現還是有他的名字。
他氣憤填膺地找到了王甲長,但人家只是擺了擺手,表示送他的東西只能退回一部分錢給他,因為那頭驢賣來的一些錢已經進入日本人口袋了。
“但上面的命令,你還是不能違抗。”
常隆基對他破口大罵,捏起拳頭即將給這個漢奸一擊,但突然想到,眼下躲起來要緊,便轉身往山上的小路跑去。
他大概躲了一天一夜,期間他心驚膽戰,一方面是擔心日本人發現了他的行蹤,一方面是因為他在想象著家裡發生的情形。
或許是因為他生平經歷,不足以把日本人往壞的方面去想,幻想著他們不會因為自己而大動干戈,當一時半會找不到,他們自然會掃興地打道回府。
他本來預計著躲上半個月乃至更長,但他突然意識到,自己沒有任何所瞭解的情況和資訊能夠證明日軍不會對逃兵役者的家屬下手。
因此,到了明天,他就決定回村裡,接受兵役。
到了村莊前,就有人滿懷憐憫地告訴他,他的母親堅決不肯告訴日軍他躲在何處,被日軍殺害了,而他的妻子,在遭受侮辱後也死於日軍的刺刀之下。
成為偽軍的三年
在旁人眼裡,常隆基在軍營是一個沉默寡言、聽天由命的可憐的人,因為他自打當兵那一天起,他冷漠的性情築起來的牆壁隔絕了一切交談。
在日軍眼裡,常隆基似乎是一個不太靈活的人,頑固不化,錯誤一犯再犯,因此,經常對他進行痛打。
常隆基被編入了偽滿洲國靖安軍步兵一團七連,軍營位於松花江下游的富錦縣。
在新兵階段,訓練就極為嚴酷,教官都是一些日本人,對他們動輒加以毒打。
常隆基對這裡極端厭惡,他對這些訓練毫無興趣,因此時常跟不上訓練的要求。
他剛來就沒少捱打,但他以堅韌意志力壓制住了仇恨的怒火發洩,忍受著一切的恥辱和非人的虐待,他內心狠狠地發誓:“總有一天會報這個仇,總有一天要幹一票大的。”
在這裡,他恰好和一個老鄉分到同一個宿舍相鄰的鋪位。
那個人叫黃鳳祥,年齡比常隆基大十來歲,精通一些廚藝,也是一個性格老實的人。
他是常隆基在軍營裡唯一可以傾訴衷腸之人,常隆基將自己的國仇家恨、對日本人的極端厭惡、切身感受乃至以後的報仇計劃都會和他說。
黃鳳祥確實值得信賴,絲毫沒有因為利益的驅使將這個日本軍營中潛藏的復仇者告訴其他人,值得一提的是,常隆基的故事能夠清晰全面地流傳,也仰仗於在此之後黃鳳祥向歷史學家們的口述。
這裡的天氣非常寒冷,日本人的訓練要求愈加嚴酷。
讓他們負重70多斤的沙袋,在冰天雪地裡行走,走得比較慢的那幾個人,就會受到殘酷的毒打,總會有幾個人落後的,因此總會有人要捱打。
在一次實戰演練中,常隆基在訓練時把槍丟了,他急急忙忙地尋找著,不料被日本軍官發現了。
軍官氣得火冒三丈,認為他有私藏槍支搞小動作的嫌疑,這一次打得比之前任何一次都狠。
常隆基遍體鱗傷,在冷冰冰的空氣中渾身都溢位鮮紅的熱血,若不是他身材高大健壯,恐當場已斃命。
當晚,他痛不欲生,他拿起蚊帳上的繩子,艱難地走到沒有人監視的廁所,想用上吊的方式結束生命,但被一個後來上廁所的人發現而制止了。
事後,常隆基對此也感到後悔,他咬著牙兇狠地在內心裡盤算著:
“受了這麼多苦。反正也跑不了,不趁這個機會幹掉他們幾個,為國家和人民除害,這輩子怎麼能甘心?但一定得幹得大才行。”
常隆基秉持著這個信念,堅強地在偽滿洲國的軍營待下去,後來,偽軍連長鄒士鵬看他人還算老實,便把他調到身邊當勤務兵。
黃鳳祥因為廚藝好,也被調到了豆腐房,後來又成為了班長。
1942年,常隆基有時候到城裡辦事,他總能驚訝地發現東北抗聯戰士頻繁地行動著。
抗聯戰士們打擊日寇,暗攻警署,捕捉特務,但絕不會給百姓造成麻煩;這些他所聽到的事情使他深受影響,鼓舞了他發自內心的愛國情懷,就像少時聽私塾先生講岳飛的故事一般。
有一天,他又在城裡聽到一個訊息,這個訊息無論對他思想上還是行動上都具有根本性的轉變,使他內心長久以來醞釀的朦朧的想法終於有了一個清晰具體的計劃。
“真是好訊息。7月7號那天,靖安軍步兵二團六連計程車兵,在邊境縣的東安鎮起義了,六七十號人殺了一些鬼子後,划船過江到了蘇聯。”常隆基聽到別人這麼說。
常隆基回去把這件事告訴給黃鳳祥,並表示他以後也想這麼做,然後逃到蘇聯。
他內心裡意識到,暫時混跡在偽軍裡也可作為一個有利的因素,這樣他就更有可能接觸到日本比較高階的將領。
他覺得對一個級別低的日本人下手,影響不大,他想真正為國家作貢獻,因此他忍受著那些兇狠的日本士兵的打罵。
常隆基也是實幹家,他想方設法而又秘密地打聽著哪個日本大官會來這個軍營,策劃過程細節,規劃逃往蘇聯的路線。
志士不尋常的報國方式和殉難
1943年4月下旬,靖安軍各團突然忙碌起來,要求每個士兵衣著整齊,面目乾淨精神,武器必須擦得發亮。
警覺的常隆基立即想到,肯定有日本大官要來視察了。
他把這件事跟黃鳳祥商議,兩人都開始秘密地打聽著來者是何人。
終於,皇天不負有心人,常隆基知道這些煞有介事的行動,是為了迎接一個從新京到富錦縣視察的中級將領楠木世隆。
常隆基又在以後的幾天裡,細心地瞭解到了更多的情況:楠木世隆會在視察那天到要塞五頂山,五頂山上面一段路需要騎馬才能上去、陪同他來的其他軍官、五頂山容易逃跑的地方等。
“日本人平日裡無惡不作,現在是時候要他們遭報應的時候了。”
他對黃鳳祥說,眼睛漲得通紅,這是飽受壓抑的人才會有神情。
靖安軍團決定,選10匹良好的戰馬和10個牽馬兵,而常隆基正好被選中為牽馬兵;這並不排除是他自己毛遂自薦的結果。
有了這份任務,使他進一步瞭解到,中將視察那天不允許任何軍官帶槍。
常隆基認為機會已經到來,事先偷偷地把偽軍連長鄒士朋衣服的胸章取下來。
到了五月上旬視察那天,常隆基故意提醒鄒士朋胸章沒帶。
雖然這個東西可有可無,但鄒士朋為了防止性格乖僻的日本人有可能會因此而責罰他,還是命令常隆基幫他快點取來。
常隆基跑回營部,取了胸章,並且把鄒士朋保險櫃裡的手槍和子彈拿進了兜裡;平日裡他為鄒士朋辦事,自然知道保險櫃鑰匙放在何處。
他立即跑到馬廄,用一條手巾把上好子彈的手槍纏起來,再放進馬糞兜裡。
之後,他正是牽著這匹馬,到五頂山等候地點,大概上午九點時分,載著楠木世隆的車隊到來了。
常隆基從那群人身上佩戴的勳章看出來哪個是楠木世隆,牽著馬迎上去,請他上馬。
楠木世隆永遠都不會知道這個士兵如此殷勤是請他下地獄。
馬隊沿著陡峭的山路走著,楠木世隆自然要走在最前頭,常隆基也竭力走著,漸漸拉開了後面其他人距離。
到了半山坡,楠木世隆決定下馬步行,就在他下馬一瞬間,常隆基敏捷地從馬糞兜裡掏出手槍,狠狠地對準中將的胸部開了兩槍。
常隆基看到他身體僵硬地倒在地下,一動不動,感到真是大快人心,隨後,迅速跳上那匹馬,往另一條山路衝下去。
常隆基跑了許久,大概到了下午時分,他走到了富士屯,決定棄馬上船。
他相信不久就可以到蘇聯,然後想盡辦法回國加入東北抗聯,他有充足的理由使抗聯不至於因為他有參加偽軍當漢奸的經歷而拒絕他,因為他對日本人有殺妻之仇,也算有為民除害的功績。
不料這個偉大的理想未能實現,漢奸陳豐年已接到日本人通知,埋伏在這裡,他清楚這個地方的逃亡者總是選擇往蘇聯方向走,而這裡,則是必經之路。
陳豐年當時打扮成打漁人模樣,立即就憑經驗看出來那個慌慌張張的人是逃亡者常隆基。
他揚了揚手,和另外兩個漢奸衝上去捉住了常隆基,將其捆綁起來,往附近日軍基地方向走。
在路上,常隆基奮力掙脫了捆綁,擇路而跑;他並不熟悉這裡的路途,因此不幸往絕路上跑。
漢奸們開了幾槍,從而引來了日本士兵的追捕,他們在一條高高的松花江邊追上了常隆基。
面對密密麻麻的敵人在逼近,常隆基以堅定的眼神望著他們,大喊了一聲:“我成功了。”
隨後便一躍投入到波濤滾滾的江中,一個崇高而悲慘的志士就此犧牲了,年僅22歲。
至於那個阻斷他逃往蘇聯計劃的陳豐年,那個可恥的漢奸,他最終得到了應有的審判,於1953年被處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