剋剋吐魯克邊防連官兵徒步巡邏。
胡錚文並攝
瓦罕走廊位於帕米爾高原深處,是古絲綢之路的重要組成部分。這一重要通道與巴基斯坦、阿富汗、塔吉克和中國接壤,地理位置十分重要,新疆喀什軍分割槽某邊防團剋剋吐魯克邊防連就常年駐守在這裡。
“大家把鞍子都固定緊些,確保安全!”9月24日,晨曦初露,剋剋吐魯克邊防連的馬廄裡便開始熱鬧起來,一次騎馬巡邏任務即將展開。上士馬小龍一邊緊張有序地備馬,一邊不停給年輕戰士叮囑著巡邏注意事項。
剋剋吐魯克,塔吉克語意為“鮮花盛開的地方”,名字非常美麗,但真正來到這裡就會發現,滿眼都是一望無際的戈壁灘和連綿不斷的雪山。連隊駐地平均海拔4300米,奇寒缺氧,年平均氣溫零下10攝氏度左右,是名副其實的“生命禁區”。1949年9月25日,新疆和平解放。4年後,這裡開始留下解放軍的戍邊足跡,連隊隨之成立。
儘管只是秋季,但駐地已經開始降雪,寒意漸濃。當天,官兵要巡邏的點位距離連隊23公里,由於連日下雪,無法乘車巡邏,官兵們便採取騎馬結合徒步的方式展開巡邏。
剋剋吐魯克邊防連官兵在巡邏路上開展實戰化演練。
一
“出發!”隨著連隊指導員朱徵益一聲令下,這支巡邏分隊迎著朝霞踏上了巡邏路。23公里的巡邏路程,在平原上乘坐高鐵、地鐵或者駕車,用不了多久就能到達,連隊官兵騎馬巡邏這條邊防線,往返一趟需要一整天。
惡劣的自然環境使剋剋吐魯克邊防連與現代文明有一些脫節。長期以來,報刊書信到達連隊,都要晚10多天。2018年,海拔4700多米的連隊前哨班才結束柴油機發電的歷史,哨所正式連通了大電網。2019年,4G網路訊號終於延伸到這裡。去年年底,國防公路鋪到連隊門口,官兵下山終於告別了“搓板路”的折磨。
“越是關鍵時期,我們越會加大巡邏力度,確保邊境一線安全穩定。”騎在馬背上的朱徵益介紹,老兵退役後,連隊人少事多,但官兵們都鉚足了勁,無怨無悔地承擔起了繁重的巡邏任務。
連隊哨樓在視線中漸漸模糊,巡邏分隊進入了深山峽谷中。兩側高聳入雲的雪山映入眼簾,雪線很低,薄霧漂浮在眼前,似乎觸手可及。這裡的紫外線強度是平原地區的4倍,朱徵益到連隊任職才兩個多月,已經被曬得面色黝黑、嘴唇發紫,看上去飽經滄桑,其實他今年才30歲。“高原護膚霜,對我們來說只是一種心理上的慰藉,抹了作用不大,現在都懶得抹了。”說到這裡,官兵們都跟著哈哈大笑起來。
從海拔3000多米的團部到海拔4300米的邊防一線任職,這是朱徵益夢寐以求的,但真正到了剋剋吐魯克邊防連,他才體會到什麼是“壓力山大,使命催徵”。
“自然環境惡劣是個挑戰,但對我考驗最大的還是這裡複雜的邊情。”朱徵益說,連隊擔負著百餘公里邊境線守防任務,一線連多國,任務艱鉅,不能出任何閃失。
馬隊在雪地中行進,有著11年兵齡的馬小龍說,這是入秋以來第二次騎馬巡邏,儘管有突擊越野巡邏車,但走在這樣的路上,車輛容易熄火,騎馬仍是不可或缺的巡邏方式。
隊伍中的上等兵張洋是個新手,他的馬術就是馬小龍傳授的。“剛學騎馬那時候,可沒少被摔,這馬也是有脾氣的,認熟不認生。”張洋笑著說,“我左腿上的兩個傷疤就是騎馬巡邏留下的‘紀念章’,不過現在我和我的夥計‘踏雪’關係好著呢!”
在這條人跡罕至的巡邏路上,馬小龍見識了什麼叫“走的人多了便成了路”。但路上的情況也在不斷變化,“這一次是平坦大道,下一次再來就可能變成天險”。說話間,一名戰友的馬就因踩到旱獺洞,直接摔了個人仰馬翻。馬小龍趕緊跳下馬將戰友扶起,一邊幫著拍打身上的雪一邊說,積雪下面有坑洞,所以摔馬對連隊官兵來說是“家常便飯”。
剋剋吐魯克邊防連官兵徒步巡邏。
二
馬小龍說的“家常便飯”背後,是一茬茬戍邊官兵克服重重困難和挑戰,在這雪域凍土紮下根來的真實寫照。
面對巨大的生活環境落差,不是所有人都能很快適應。在年輕戰士中,張洋算是適應環境比較快的。與張洋相比,王立輝的適應期算是經歷了一次“破繭重生”。
王立輝是廣東人,參軍入伍前都沒見過雪。雪域高原的寒冷氣候對他來說是個不小的考驗。他也產生過逃離的想法,認為“來到這裡是一個錯誤的選擇,就想快點離開這裡”。為此,他曾偷偷給父親發過一條簡訊:“爸,我可能要讓您失望了,這裡太艱苦了,跟我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樣。”
直到父親告訴他,“當年我也是這麼過來的,戍邊的日子就是成長的積澱,只要心靜下來,一切都會覺得很有意義。”王立輝這才逐漸打消了逃避的念頭。
王立輝的父親曾是一名高原汽車兵,常年奔波在阿里高原、帕米爾高原上運送物資。他從小就聽父親講述邊防軍人的故事,在他的心目中,父親就是邊防英雄的代表。
戍邊的每一天,都讓王立輝刻骨銘心。站崗放哨、巡邏執勤、軍事訓練……剛開始站崗時,因為缺氧,王立輝經常臉憋得發紫。夜間站哨,山谷裡傳來一陣陣狼嗥,聽得人心裡發毛。“剛來連隊第一週,正好趕上斷水,臉也不用洗了。這種艱苦,是當初想象不到的。”王立輝說。
改變在悄然發生。“現在好了,我早已度過適應期,與雪山、哨卡融為一體。”王立輝微笑著說。
不知過了多久,一座雪山擋住去路。所有人下馬、拴馬,準備徒步巡邏剩下的3公里路程。放眼望去,滿是積雪的達坂陡坡足有45度,這裡被大家稱為“絕望坡”。有一年夏天,官兵們騎馬巡邏到這裡,突然遭遇泥石流災害,軍馬受驚,戰士們被掀下馬,情況非常危險,“生死就在一瞬間。”
“這裡最讓人震撼的就是冰川,但它美得有些恐怖。”隊伍中的下士餘強介紹,厚厚的冰層下隱藏著無數突兀的冰錐。行走在冰川上,不小心踩透日照後表面融化的冰層,要麼會被灌一鞋子刺骨的雪水,要麼踩到冰錐上,扎得腳疼痛難忍。
“在我們眼裡,冰川就是‘鬼門關’。”在連隊守防16年的四級軍士長嚴建勇說,就是在這條生死巡邏路上,曾有戰友獻出了生命。
有一次巡邏,在穿越一段陡崖時,下士王新福突然腳底一滑,險些墜下山崖。時任指導員李建陽一個箭步上前將他拽住,才得以化險為夷。
今年7月7日清晨,連隊下士、無人機操作手帥佳宏因突發心源性休克倒在執勤哨位上,經搶救無效,不幸犧牲,生命永遠定格在了24歲。
剋剋吐魯克邊防連官兵在巡邏路上開展實戰化演練。
三
在冰川上行進不到半小時,餘強的嘴唇已是紫中帶黑。劇烈的高原反應讓人頭疼欲裂,心如擂鼓。但在官兵們看來,山高路險也有好處,就是這裡經常可以看到別人看不到的風景,例如雪豹、盤羊、狼,都是邊防線上的“常客”。餘強大口喘著粗氣,休息時轉身眺望十幾公里外巍然屹立的雪山時說,“眺望雪山,是我戍邊最快樂的事。”
對於中士徐耀強來說,戍邊最難忘的事情之一是巡邏中看到雪蓮花。
雪蓮花生長在海拔4800-5800米的高山流石坡和接近雪線的碎石間,曾被唐朝邊塞詩人岑參贊為“西域奇花”,平時很難見到。去年春天,徐耀強跟隊巡邏海拔5400多米的點位,行進路上,官兵們在一處半山腰處就遇見了聖潔的雪蓮花。
“雪蓮花個體不高,樣子有點像捲心菜。但株型美觀,不畏嚴寒,傲然挺立在雪山之上,為寒冷高山鋪滿春色。”徐耀強回憶說。
駐守在這寒冷的不毛之地,官兵們常常被來自遠方的關心溫暖著。今年3月,連隊接收團部送來的給養物資、訓練器材時,餘強發現這批物資裡還有兩個特別的包裹,裡面裝的是河南安陽86歲的趙中福老人給戰士們郵寄來的40多條手工編織的圍巾。
欣喜之餘,餘強取出包裹中的圍巾,和戰友們相互傳遞著,感受著濃濃的暖意。
經過漫長的跋涉,巡邏隊伍終於走到了海拔5420米的冰川腳下。看著湛藍的天空下晶瑩剔透的原始冰川綿延在邊界線上,一種雄渾壯闊的自豪感油然而生。
雪山之上,藍天之下,五星紅旗迎風招展,官兵們仔細擦拭碑體,用隨身帶來的紅漆給界碑描紅。
“這裡是生命禁區,但在我們心中卻是最美的地方。”朱徵益說。
“軍校畢業,我還會再來這裡守防!”前不久,連隊一名上等兵考取軍校,離開連隊時他留下這樣一句話。
官兵們為什麼留戀這“沒有鮮花”、滿目荒涼的邊防線,高原給年輕官兵帶來了什麼?連隊90後、00後官兵的話語解答了人們心中的疑惑:“戍邊的日子裡,我學會了擔當、忍耐,懂得了吃苦就是吃補的道理。人生的價值,就體現在日復一日的堅守中。”
“作為一名邊防軍人,一想到自己守護著祖國的安寧、人民的幸福,就覺得再苦再累都值得!”
“雖然帕米爾高原一年四季看不到綠色,但我們的心靈之樹常綠,成長之花常開。”
“雪山巍峨,讓人震撼。但山高人為峰,我們邊防軍人駐守在雪山哨卡。有我們在這裡,祖國就會安寧和平。”
“這裡還是人才成長的搖籃。”朱徵益介紹說,近年來,連隊先後有多名戰士成為留疆幹部和特警,12名戰士考入軍校,60多名戰士拿到各類技能證書。
巡邏歸來,已是繁星滿天。晚飯前,官兵們高聲合唱起《當那一天來臨》。朱徵益說,沒有人希望“那一天”真的到來,或者說,官兵們枕戈待旦、厲兵秣馬的一切努力,都是為了避免“那一天”來臨。但官兵心裡都有一種堅定的信念:決不把領土守小了,決不把主權守丟了。
“誰說剋剋吐魯克沒有鮮花?”連隊的官兵們說,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我們守衛著祖國的邊防線,與雪山相伴,與寒風共舞,大家的心中充滿陽光,“剋剋吐魯克沒有鮮花,我們就是盛開在這裡的‘鮮花’。”
來源:中國青年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