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醫改的文章寫了很多,從各個角度對醫改進行過闡述,總覺得還沒有把醫改講清楚,細思之後才找到原因:對醫療困境的討論總是停留在利益博弈的層次,而沒有上升到人文關懷的高度,醫療應該有溫度。
To Cure Sometimes, To Relieve Often, To Comfort Always. 這是長眠在紐約東北部的撒拉納克湖畔的特魯多醫生的墓誌銘,中文翻譯簡潔而富有哲理:有時治癒,常常幫助,總是安慰。
這不只是對特魯多醫生一生的概括,而是對醫療功效恰如其分的總結。可治癒的疾病大多已經被治癒,很多甚至已經被滅絕,當前醫生所面對最多的是慢性疾病,腫瘤最具代表性。
僅有少數型別腫瘤,或者腫瘤極早期有可能被治癒。除此之外,無論是手術、放療、化療,還是新型靶向治療、免疫治療等,大多隻能延緩病情給患者有限的幫助而已。癌症臨終關懷,只是美好的安慰。
高血壓、糖尿病等老牌慢病又何嘗不是如此!能治癒嗎?不能。藥物只能控制血壓或血糖值,減少或延緩併發症發生。而所謂“管住嘴、邁開腿”,飲食、運動等生活方式干預的作用正日益受到重視,對此醫生只是在幫助與指導,能否起效主要取決於患者依從性。
這讓我想到一個問題,很多偉大的物理學家到人生的晚年都不可避免淪為神學的信徒,皆因世界太偉大,而人類太渺小。我們所認知的偉大的科學,如牛頓萬有引力、愛因斯坦相對論,只是對宇宙規律近似的描述。
在宏觀世界中,我們可以運用物理規律來預測天體執行規律,計算航天器發射軌道,只因為在尺度足夠大空間裡微小的誤差可以忽略。但是縮小至微觀世界,量子理論有著名的“測不準原理”,因為任何測量都會產生擾動(測量工具也是由量子組成),對於量子來說準確測得它的位置就沒法確定其速度,反之確定速度就沒法準確測得位置,要想聯合測量位置與速度只能採用近似值。
再回到醫療,即使對於能治癒的疾病,到底是醫學治療在起效還是人體免疫系統自身在起作用,依然很難確定。就拿細菌性感染來說,的確抗生素的作用功不可沒,但是如果沒有人體免疫力做基礎抗生素也難起效。
比如:嚴重免疫缺陷的患者,即使聯合再多、再強的抗生素也很難挽回生命;外科感染,如闌尾炎,有的用再高階的抗生素依然難以阻止膿腫形成,最終不得不求助於手術。所以,很多細菌感染性疾病被治癒,其實是人體免疫力與藥物雙重作用,但是出於經濟目的,無論醫生,還是藥企,都會片面誇大藥物的作用,突顯自身貢獻而罔顧或隱瞞事實。
所有的醫學生在接受教育時都知道生物醫學模式要向生物心理社會醫學模式轉變,但是在實踐中卻鮮有人去踐行。越是頂級醫院,排隊幾小時看病幾分鐘越普遍。醫生都致力於“治癒與幫助”,唯獨欠缺“安慰”。
我們再來看看世界最頂尖的醫學中心,被稱為“患者最後能求助的法庭”---梅奧醫學中心,是怎樣將患者需求至上的信念貫徹至極的。以下是發生在梅奧診所,廣受讚揚的真實故事:
一個即將結婚的小夥子得了膠原血管病,極易導致動脈瘤破裂,先後兩次心臟停跳。梅奧醫生妙手回春,挽救了他的生命。術後第三天,醫院的牧師在重症監護病房為這個患者如期舉辦了婚禮。
一位患者住院,之前他和妻子都認為他患的是良性腫瘤,但是經過手術組織切片檢查後,發現他患的是惡性骨肉瘤。在後續的手術裡,他的妻子想陪他一起度過,於是護士組的成員們便把原本的雙人病房改成了單人病房,好讓他們夫妻能在一起度過最艱難的時光。
一位駕駛重型卡車的女司機開車途中突發疾病,醫生建議她立即住院,可那位女司機強烈拒絕。後來一問原因才知道,她不住院是因為不放心停在醫院前面的卡車,還有她的狗被鎖在駕駛室裡沒人照看。當得知這些情況後,一位護士當即提出由她來負責挪動卡車,而另外一位護士竟然給狗建了一個小窩,還承擔了它的醫護工作。
或者中國同行會對梅奧這些小把戲嗤之以鼻,理由很充分,患者太多,工作太忙。的確,在梅奧做醫生是幸運的,兩週發一次固定工資,與看多少病人、創收多少完全無關,而且從制度與慣例上,梅奧醫生接診每個患者都不少於30分鐘。
因為沒有量化指標,梅奧才能做到合理醫療,才能真正將患者利益放在首位,醫護才有時間或動力去做在病房籌辦婚禮、幫患者扭動卡車、搭狗窩等微不足道的“小事”,醫療才真正擁有了溫度。
反觀國內頂尖醫院之所以忙、累,在於醫療市場化改革給了醫院創收的機制與渠道,讓公立醫院要麼在擴張,要麼在擴張的路上,踏上了一條不歸路。
以全球排名第一的巨大聲譽,梅奧診所要想擴大床位規模易如反掌,但是她至今保持床位規模1265張,她非但不做市場營銷,還會對來自全世界的就診申請做出稽核,僅僅疑難重症她才會收治。
反觀國內,床位破萬已不在新鮮,各頂尖醫院建分院、搞合作的勢頭依然不減,床位數世界記錄將長久由中國保持已確定無疑。看病難,醫療服務供給不足,成了公立醫院擴張永恆的藉口。
對患者人文關懷不足,是醫患矛盾尖銳的重要原因。醫院要設安檢,又成中國特色,我不否認有極端不講理的患者,但那絕對是極少數。
患者對療效不滿意,很多隻因醫者誇大了醫療“治癒”作用,沒有將“幫助”與“安慰”作用講清楚,這是利益作祟。將副作用或失效機率說得太清,患者或家屬就可能會放棄治療,績效又何而來?
醫生可以治病,卻無法治命,醫療並非萬能,幫助與安慰總會多於治癒。醫療應該有溫度,患者需要心靈慰藉,少不了人文關懷,唯有破除與業務量掛鉤的薪酬制度,醫生才有可能成良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