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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佟曉明
老山女神劉亞玲
文/佟曉明
她長得不算嬌小玲瓏,戴副近視眼鏡,看到她,讓人很難想象得出就是這樣一個表面柔弱的女兵,竟在老山對越防禦作戰中不畏艱苦、不怕犧牲,孤身闖入戰場——這個男人的世界,堅持數百天蹲“貓耳洞”,負傷後卻堅決不下戰場。在老山作戰期間,她不顧生命危險,搶救了百餘名傷員。她先後到過營以下陣地14個,隨救護組參加陣前出擊4次、拔點作戰3次。還和到前線採訪的一位攝影女幹事樑子舉辦過兩次電話演唱會。她就是劉亞玲,一個榮立一等戰功,充滿傳奇色彩的老山女兵。
劉亞玲出生在陝西農村一個普通的農民家庭。1981年她以優異的成績考入第四軍醫大學護士專業,畢業時被分配到北京301解放軍總醫院。這是一份令人羨慕的好工作,可是劉亞玲卻不以為然。她認為,作為軍人,戰爭是個啥樣都不知道,她覺得挺遺憾。所以,劉亞玲不去北京,而是堅決要求到雲南前線醫院去工作,而且是越靠前越好。離畢業還有幾天,他的願望被批准了。畢業典禮會餐時,隊長和同學們哭了,都紛紛關切地叮囑劉亞玲:“你一定要多保重,注意安全。”劉亞玲很自信地回答:“放心吧,一定會活著回來的。”
1984年8月,劉亞玲進入雲南文山州陸軍第67醫院,這是離戰場最近的一所駐軍醫院。面對眾多的傷員,劉亞玲在緊張的救護工作中,瞭解到前線的戰士負傷後,由於救治條件受限,致使從陣地到後方的漫長轉運中,部分戰士的傷情加重,甚至犧牲。劉亞玲想,如果傷員能在第一時間內獲得專業的救治,肯定會避免或減少很多遺憾。
時隔不久,劉亞玲去麻栗坡烈士陵園掃墓,她望著眾多的烈士墓,心裡在琢磨:不知道這裡有多少烈士,如果當時能夠得到及時專業的救治,就不會躺在這裡。麻栗坡烈士陵園之行,促使劉亞玲下定決心,一定要上前線,而且是到真正的第一線前沿陣地。她一連寫了七份申請遞交上去。
1986年4月,經過深思熟慮的劉亞玲終於找到了機會,她向院領導請了一個月的探親假,離開醫院後她沒有返鄉,而是乘上了早就聯絡好的陝西同鄉開的軍用卡車,直奔了老山戰場的前沿陣地。
脾氣倔強、敢做敢為的劉亞玲一到老山,跟任何人都沒有打招呼就直接進了前沿陣地的“貓耳洞”。一個女兵突然出現在“貓耳洞”這個純男人的世界,立刻引發了戰士們的好奇。他們很快就發現,儘管劉亞玲的到來給他們的生活帶來了許多不便,但他們的生命安全更有保障了,負傷後馬上就可以得到很專業精準的救治了。這讓戰士們緊張、壓抑的心情放鬆了許多。
戰士們與劉亞玲相處幾天後,很快就發現這個女兵根本不需要任何額外的照顧,甚至比很多男兵還多了一分狠勁兒。進入陣地的第二天,劉亞玲就救治了1名負傷的戰士。
1986年5月2日夜,徐良在抗擊敵人偷襲的戰鬥中身負重傷。徐良被軍工抬到262陣地,正在焦急等待的劉亞玲發現是她認識的徐良。她趕緊給徐良測血壓,經測試血壓為0,因失血過多,徐良已陷入昏迷狀態,生命垂危。於是,她當機立斷馬上採取措施給徐良輸液,可針頭扎進徐良的血管經不見回血了,情急之下,劉亞玲憑手感將針頭扎進徐良肘正中靜脈血管較粗的地方,根據經驗她知道穿刺成功了,便立即給徐良輸了1000毫升代血漿,在後送的途中又輸了1000毫升鹽水。由於徐良負傷的位置較高,子彈從左腿前面腹股溝穿入,從後邊的臀部出來,止血帶沒法扎,於是,劉亞玲就用條止血帶把徐良的大腿根扎住,然後,再用另一根止血帶系在腰上。考慮到徐良的傷情,途中要維持靜脈輸液管道暢通,運輸途中必須要有人舉著吊瓶。為保險起見劉亞玲決定,自己親自護送他到師野戰醫院。
後運途中的塹壕寬窄不一,時寬時窄,一走到窄的地方,只能透過一副擔架,劉亞玲就被卡住了,前進不得後退不了,於是她乾脆單手舉著吊瓶,整個人就縮到擔架底下,戰士抬著徐良有時滑倒了,劉亞玲就在底下頂著,徐良也摔不著。近400米的距離,劉亞玲在擔架底下一直跪著走,因救人心切,她的雙腿膝蓋全部磨爛了也渾然不知。等到了師醫院已經是深夜2點多鐘……
劉亞玲靠著專業嫻熟的醫療技術和勇於承擔的責任心,幫助徐良挺過了鬼門關。此時,距劉亞玲進入前線正好1個星期。
這位前沿陣地上唯一的女兵與堅守陣地的戰士們結下了深厚的戰友情誼。很快,劉亞玲就成為老山戰場上至首長、下至普通士兵盡人皆知的一位傳奇人物,是一位戰士們都十分敬重的白衣天使。
劉亞玲聽說師裡有一個名叫樑子的女攝影幹事要採訪她。這讓她感到十分煩惱,她覺得到前線來是為了搶救傷員而不是為了宣揚,如果這樣不停地採訪拍照,很容易讓人產生誤會。所以,她特別不願意讓人採訪。一向討厭虛名的劉亞玲又犯了牌氣,她不見樑子。為躲避樑子,她跟衛生員要了4片安定睡覺了。誰知道樑子比她還倔,就是不走,死纏爛打,耐不過樑子的軟磨硬泡,劉亞玲最終還是接受了樑子的採訪。事後,劉亞玲得知為了採訪她,樑子也是違抗了女兵不得上一線陣地的軍令偷偷上來的。而這兩個惺惺相惜的女兵也就從此成了很好的朋友。第一次偷上前線已經遠遠超過了探親假1個月的時限,在“貓耳洞”中呆了72天之後,劉亞玲不情願地走下了陣地。
時隔不久,劉亞玲聽說老山前線的防禦部隊制定了“蘭劍一B”計劃,擬在1986年10月中旬,對越軍進行出擊拔點作戰。大戰在即,劉亞玲又要求去老山,院裡堅決不同意。劉亞玲出去了,又跑上了前線。
擔任“10・14”出擊拔點的部隊,是139師416團5連,劉亞玲在第二次偷上前線的半路上再次幸運地遇到了陝西同鄉,軍用卡車直接將她拉上了老山主峰。出擊點部隊召開哲師大會的時候,樑子他們在前邊拍照,她就在後邊默默地站著,態度十分堅決,就是要跟著突擊隊上。
13日深夜,劉亞玲呆在距離前沿陣地較近的臨時炮兵觀察所。第二天下午1時,戰鬥正式打響,劉亞玲悄悄地跑向前沿陣地,鑽進了一個擠滿傷員的屯兵洞。劉亞玲動作十分麻利、精準,一小時就救治了幾十名傷員。等到把所有傷員救治完,劉亞玲又累又餓。她顧不上自己從兩隻手到胳膊上全是傷員的鮮血,抓起壓縮餅乾就往嘴裡填。等到戰鬥結束後,回撤途中的她疲憊得連眼晴都睜不開,走著走著就睡著了,最後還是被戰友們拽著回到了“貓耳洞”。
1987年1月5日,出擊拔點戰鬥中,劉亞玲再次神上了前線。但這次她就沒那麼幸運了。戰鬥中,越軍的炮火封鎖十分嚴密,傷員送不下來,後面也與前沿失去了聯絡。劉亞玲知道傷員肯定都滯留在前沿陣地。為了不耽誤時間,她就拼命在前面跑,正跑著她突然感覺誰踢了她一腳,職業素養讓她明白,自己負傷了。劉亞玲頓時覺得自己太窩囊,一個傷員都還沒救自己就傷了。為躲避炮火,劉亞玲鑽到前沿陣地一個石縫裡。這個不大的石縫有幾名戰士在那裡防炮,她低頭仔細察看自己負傷的部位,臀部還有個1釐米左右的彈片露在外邊,太讓人難為情了。她趕緊拔除殘存彈片,隨後用手緊緊壓住止血。
在前沿救護所,劉亞玲熟練的包紮與穿刺(輸液)技術,起了重要作用。她和其他醫務人員在這次戰鬥中救治了幾十名傷員,無一犧牲。戰後,一位軍醫很客觀地說:“這次戰鬥如果沒有她主動參與處置,有的傷員就難以救活了。”
1987年1月7日凌晨,“黑豹行動”將於早上7點正式打響,大戰一觸即發。為了防止劉亞玲再次擅闖前沿陣地,這次師、團領匯出於對她的愛護,專門指派一名戰士設卡阻止。她目睹此情,直接給黃俊杰師長打電話解釋,黃師長不但不鬆口而且不接電話。其實劉亞玲擅自上前沿陣地搶救傷員,其精神是難能可貴的,實際效果也是有目共睹的,且深得一線官兵的讚揚與愛戴。但她畢竟是成都軍區駐滇醫院的幹部,畢竟不是組織委派,畢竟純屬個人的擅自行為。一旦出事後果不堪設想,也容易在組織紀律方面留下詬病。但年輕的劉亞玲沒想這麼多,她只是固執地要上陣地搶救傷員。她覺得打仗肯定有傷員,有她在一線陣地上,在第一時間就可以對傷員進行及時精準專業的包紮搶救,就能多挽救一個個戰士的生命。身為護士,做這份工作是她的專長,她想不通為什麼不讓她上前線搶救傷員。
通往一線陣地的塹壕很窄,可謂一人設卡,萬眾莫進。執勤戰士直白地說:明天就要發起出擊拔點戰鬥,一線陣地太危險,情況特殊,沒有《通行證》,任何人不能進入作戰地域。
劉亞玲費盡口舌,執勤戰士就是不讓她透過。天要是再黑一些,陣地一封鎖,就徹底過不去了。明天戰鬥就要打響了,傷員隨時就會下來,今晚過不去就要耽誤明天救傷員。劉亞玲心裡焦急起來,猛然間,劉亞玲左手從褲兜裡掏出一枚“光榮彈”,然後高舉著對執勤戰士說:“這就是我的《通行證》,你要不要?”看到劉亞玲舉著個開啟保險的“光榮彈”,執勤戰士頓感吃驚,為了不惹麻煩便說:“我不管了。”劉亞玲的招數很簡單,但很實用。她用“光榮彈”嚇走了阻攔自己的戰士,衝進了前沿救護所。“1·7”戰鬥超乎想象的慘烈,一個接一個的傷員送到救護所,濃烈的血腥味令人窒息。所有的輕、重傷員都不吭聲,默默地躺在那裡。劉亞玲很清楚,人要先救不吭聲的,因為他是傷重說不出話了。
“1・7”戰鬥過後,劉亞玲在“1・5”戰鬥中負傷的部位,因為她自己的疏忽,傷口經化感染,整條腿都腫了起來,師醫院醫生很嚴肅地告訴她:“必須轉到軍醫院否則有可能感染加重而截肢或犧牲。"第一次手術後,她高燒燒得迷糊,術後第二天就拆了線放出膿液後才退燒,後來創面植皮手術也不行,最後硬是住院46天才傷口癒合。
1987年春節後,剛剛傷愈的劉亞玲再次進入了前線“貓耳洞”,這次醫院和部隊的首長都不再阻攔她了,上級機關給她榮立了一等功。
1987年“八ー”建軍節那天,劉亞玲出席了全軍的英模代表大會。
1988年劉亞玲回到母校第四軍醫大學研讀本科。
2005年,她選擇自主擇業,回到她出生的家鄉,建起了一座小小的醫院造福鄉鄰。
在劉亞玲的鄉村醫院裡,有一塊寫著“老山女神”四個大字的匾額,劉亞玲說這是被她治好病的老鄉為表示感謝不由分說掛到牆上的。如今三十年過去了,世界變化很大,還知道“老山”二字的人也越來越少。但是劉亞玲好像沒怎麼變,她還是戰場上的那個女兵,那樣冷靜、堅定,那樣能吃苦。
很多人說劉亞玲真是個特殊材料做成的女人,可是她自己卻說其實自己很普通,比如說呢她最怕蛇,在貓耳洞裡曾經被一條大蛇嚇得半死。她說她負傷之後每次大夫要給她打針,她都會裹緊被子不肯打,因為她很怕疼,劉亞玲說要說自己有什麼特殊,可能還真的只有一條,那就是我天生就屬於戰場。
劉亞玲說:“去到陵園就是看看那些犧牲的戰友,樹已經長得很高了,所以我覺得反正我們回來是幸運的,他們永遠留在這裡。我覺得假如說還有戰爭,如果我能去我還是希望去救援,儘管我老了,我可能沒有過去那麼個好體力了。”
但我不是衝動,我是理智的,好多人就會覺得,你怎麼還賊心不死啊?我覺得沒啥。我不去誰去,我這麼好的心理素質不去怎麼行,那不可惜了啊。
(作者時任47集團軍偵察大隊副大隊長,後轉業至陝西省西安市公安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