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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財經新知Pro,作者 | 端木清樹,編輯 | 伊頁
他們曾經創造過投資神話,也曾經聲名遠播。然而當煙花燃盡之後,要麼身敗名裂,要麼逃之夭夭,要麼背上了唾罵和罪名。他們曾經是那樣輝煌,卻又免不了最終湮滅。
時隔整整三十年,中國成立了第三個證券交易所——北交所。不由得使我們想起,三十年前設立的上交所和深交所,使1990年成為中國資本市場的元年。
那個時代的背景音樂,還是鄧麗君柔情綿綿的歌聲。但偶爾也會在某個街巷裡,傳出崔健嘶吼般的吶喊。
正像中國的資本市場,波瀾不驚的水面下,壓抑已久的能量正在伺機噴湧。
來這兒,為的就是錢。
所以兵不厭詐,群雄逐鹿。短短几年,有人鋃鐺入獄,也有人金蟬脫殼。有的跳樓自殺,也有的人間蒸發。他們猶如一道道絢爛的煙花,極盛之後灑下的菸灰,變為後人的一段段故事。
01 管金生,是教父還是罪犯?
現在的年輕一代幾乎沒人知道管金生這個名字了。
但如果告訴你,上海證券交易所的成立,就是由他一手操辦的呢?
沒錯,從交易規則到交易裝置、就連交易員的培訓,都是管金生張羅的。
他早在1988年就創辦了萬國證券,比上交所還早兩年。當年萬國證券一度持有國內上市公司70%的A股和幾乎全部B股,交易量一度佔據上交所A股總成交量的22%,B股的50%。
當年的管金生,是整個圈子公認的教父。
當年的萬國,也是名副其實的證券王國。
管金生,右一
但如今,證券王國哪裡去了呢?
破產了,被申銀合併了,變成了申銀萬國。
幾乎是一夜之間——準確講是在8分鐘之間,王國倒塌,教父入獄。這8分鐘不僅改寫了萬國公司和管金生的命運,也改變了中國資本市場的走向。
事情是這樣的。
1992-1995年間,國家發行了大量國債,一為搞建設,二為緩解兩位數的通脹率。但當時民眾認購併不踴躍,一百元面值的國庫券,市場價只有八十多。原因很簡單:通脹率太高,買了不划算。國庫券票面利率為9.5%,可是通脹率都達到15%了,存一年反而虧5.5%。
為了刺激認購,財政部便出臺了“貼息”政策:到期兌付時,除了約定好的利息之外再額外補貼一部分。
在貼息的利好之下,國債價格逐漸回升。
其中一支1992年發行、將於1995年6月到期的債券(期貨代號為327),票面利率是9.5%,再加上貼息,每張面值100元的債券到期可以兌付132元。但此時坊間盛傳:財政部將會提高327國債的貼息率,使之兌付至148元的水平。
所以這支債券期貨在1995年初就漲到了148元左右。
但管金生認為,當時投資過熱、通脹過高、還面臨著財政赤字,提高貼息無異於天方夜譚。因此他判斷,148元的價格被嚴重高估了。
所以他在148元附近開始大量囤積空單,並聯合遼寧國發集團一塊做空。
然而他們忽略了,他們的對手盤不是一般的來歷。
積極做多327國債的,是一家叫做“中經開”的公司。它的全名叫中國經濟開發信託投資公司,是財政部的全資子公司。首任董事長就是原財政部副部長,歷任總經理也全都出自財政部。稍有國情常識的人應該明白這意味著什麼。
但“證券王國”偏偏不以為然,仍然集結兵力大舉做空:至1995年2月16日,萬國證券持有的做空倉位已經上升到了87萬口,投入了幾乎全部的資金。
似乎萬事具備,只等財政部的一紙公告來澄清“謠言”。
誰知等來的公告,卻是提高貼息的實錘:2月22日夜裡,財政部正式釋出檔案,不但貼息,貼得比預期還要高。
這意味著國債期貨將進入155-160元區間,也意味著萬國證券幾乎所有做空倉位都將血本無歸。
這是1995年早春,上海的天氣還十分寒冷。2月23日一早,管金生就披著一件厚大衣來到公司。果然,一開盤國債327的價格就直接跳升到149.5元。管金生被逼到了懸崖邊——每上漲一元,他們就會虧損近十億。幸好緊急籌措了1個億的保證金,把價格勉強壓制在149元附近。
在這個緊要關頭,盟友遼國發卻臨陣倒戈,大量平倉空單,使得327國債在10分鐘內上漲了3.77元。
管金生匆匆趕到上交所,希望能緊急停盤。但被拒絕了。
下午開盤,遼國發不但平掉了最後的做空倉位,還反手做多50萬手,價格應聲站上了151.98元。
此時的萬國證券,已經浮動虧損14億左右,基本確定淨身出局了。管金生下達命令:
高位做空,阻止價格繼續上升。
他想透過這種方式帶動散戶出逃,說不定就扭轉了市場趨勢呢。萬國證券用剛剛融來還沒捂熱的保證金,又吃進50萬口空單。然而,此時的多方已經勢不可擋,正所謂螳臂當車,50萬口空單瞬間被吞沒。
下午4點左右,老管召開全員會議,作出了一生中最瘋狂的決定:
不惜一切代價把價格砸下去!背水一戰,徒手掐死中經開!
自己的保證金不夠,那就借倉——上交所的交易系統就是萬國搭建的,他們深諳其中門道。
就這樣,中國證券史上的“凡爾登戰役”上演了。
下午4點22分,離收盤還剩最後8分鐘,萬國證券的交易員們用連續幾十萬口的大額空單狂轟爛炸,將價格砸到148元附近。最後十幾秒,又放出一個730萬口的天量巨單,把價格封死在147.4元收盤。
看著螢幕上拋物線般的價格走勢,所有交易者都驚呆了。
如果按收盤價來算的話,中經開真的被砸爆倉了,“管金生勝利了”。
據統計,在最後的7分47秒之內,萬國一共砸出1056萬口空單,面值總額高達2112億元。要知道,1994年全國GDP才5萬億。
但問題是,2112億元的單子需要至少52.8億的保證金(當時比例為2.5%)——這還是隻是最後7分鐘的成交額,再加上原來的持倉,那將是一個天文數字。顯然,萬國證券不可能有這麼多資金。
基於此,當局判定其操作違規。六個小時之後,上交所宣佈:
16時22分13秒之後的交易無效!
這一決定,瞬間讓大戲出現了反轉。不但讓萬國證券的尾盤收益瞬間化為泡影,還讓它一下子虧損56億,來到了破產邊緣。
1995年4月,管金生辭職。
1995年5月17日,開市僅兩年半的國債期貨宣告“暫停”——這一停就是十八年,直到2013年才恢復。
1995年5月19日,管金生在海南被捕。1997年被宣判有期徒刑17年——讓人深思的是,給他定的罪名是“行賄並濫用公共資金269萬元”,和327事件沒什麼關係。
而臨陣倒戈的遼國發,其BOSS高原和高嶺兄弟二人從此人間蒸發,至今下落不明。
中經開這邊,作為最大的贏家,流入賬面的利潤卻連1個億都不到!巨大的財富哪兒去了?至今仍是個謎。
後來的中經開,在鯨吞蠶食之下走到了終點:
1997年負債達到78億,幾乎破產。2002年因為虛報資產和違規經營被徹底關閉,其證券業務被銀河證券接收。
但中經開的死活誰在乎呢,它已經讓好幾個內部人完成了原始積累,其中包括327事件的操盤手魏東。
02 魏東,從中經開操盤手到財團掌門人
據魏東的同事回憶,魏家的跟風盤在此役中至少獲利2億多。
他們之所以有恃無恐地做多,自然是拎得清底牌。
魏東生於1967年,老家湖南,中央財大的碩士,畢業後曾在財政部任職。他的父親魏振雄是中央財大教授、財政部高階會計師評委。可謂金融世家,人脈不是一般的深厚。
在327事件之後幾個月,魏東就辭職下海,在上海創立了湧金集團,玩起了股票。沒幾年,就讓早期那2億資金顯得不值一提了。
但他並不是坐莊,而是瞄準了法人股。
啥是法人股?國有企業上市時,為了不失去控股權,規定這一部分股票不能流通。這是中國特色的產物。
事實上,這個規定並沒有嚴格執行,只需國有資產管理負責人、或者上交所總經理尉文淵的一句話,某某法人股馬上就可以上市交易。但總體上,“法人股是否會上市流通”還是一大懸案,真正敢下手的投資者不多,所以價格也是奇低。
魏東憑藉資訊優勢認為:
法人股絕對是一座“金山”,上市流通只是時間問題。
所以自1996年起,湧金便開始以淨資產價格大肆收購法人股和內部職工股——順便說一句,當時還有兩個人也是靠這種方式發了家,一個叫唐萬新,一個叫周正毅。
有一次魏東參加某個企業的法人股申購,這家企業位於長江流域一個小城,他提前瞭解到,來這裡最便捷的方式是每週兩班的輪渡,於是把全部船票都買了下來。其它投資者不能如期抵達,他的中籤率因此大增。
奇招迭出加上人脈廣大,魏東的運作如魚得水。
湧金系先後收購了金荔股份、精密股份、哈慈股份、銀河動力、中寶股份、四川湖山、康賽集團(後改名為天華股份)等法人股,2003年之後法人股的流通預期越來越強,價格大漲,湧金的收益自然不菲:以四川湖山股份為例,他的收購價是1.74元/股,幾年後漲到了12元,獲利過億。
他對政策的把握,可以說達到了外科手術般的精準:
1999年底,湧金突然買下閩福發(現在的航天發展)的轉配股600萬股,成為其第二大股東。4個月之後,證監會就宣佈轉配股可以上市,湧金套現1億多元。
還是1999年底,魏東得知即將設立創業板,就成立了北京知金科技投資有限公司,專門投資有潛力的中小企業。儘管創業板推遲了,但設立了中小板,他投資的青島軟控和北青傳媒都成功上市,又大賺一筆。
2007年3月,魏東(旗下公司)以6.05元的價格從長沙市財政局手裡買下了交通銀行2791萬股法人股,兩個月後交行上市,股價漲至13.59元。
儘管在股票上斬獲頗豐,但魏東並不想一直這樣做一個竊股大盜。他還有更遠大的夢想——打造一個財團。
於是,他開始佈局醫藥行業,控股了九芝堂和千金藥業。
他以北京知金科技作為孵化器,投資了資訊、科技、傳媒等新興行業的多家公司,而且這些公司都有實打實的技術或產品,並非空殼套利。
他佈局金融行業,控股了雲南信託和國金證券。
在一次採訪中,他躊躇滿志地說:
“如果要為湧金集團找定位,那它未來一定是集證券、信託、期貨、基金管理、投資、投資諮詢於一體的金融帝國。”
一副書生面容的魏東,言辭不多,為人低調。當這句話從一個書生口中說出的時候,尤其讓人震撼。
或許在他的內心深處,真的想要成為中國的巴菲特,想把湧金做成中國的伯克希爾·哈撒韋。
總之,這盤棋很大,並且每一步都是窮盡心智和人脈,朝著目標推進。
終於,財團已成。
湧金系股權架構圖
然而,這一系列佈局牽扯到的利益鏈條,也把他深深地捆綁了進去。每當他向上攀登一個臺階,壓力就會加大一點。當這種壓力大到頂點的時候,一切便在瞬間破碎了。
2008年4月,因涉嫌在九芝堂重組和國金證券收購中侵佔國有資產,有關部門約談了魏東。
約談過後沒幾天,4月29日下午4點左右,在北京紫竹橋附近的“中海紫金苑”家中,魏東當著父母和妻子的面,突然奔向陽臺,一躍而下。
這一年他41歲。
他究竟為什麼自殺?
關於他的死亡,只流出一份遺書:
寫給我最親愛的人們:
由於長期的工作壓力,近年來我的強迫症愈發的嚴重,本想今年能放下工作,安心的休養,醫治這種精神上的病症,但近期外部環境又給了我巨大的壓力,強迫性的動作,強迫性的思維,如影隨形,幾乎時時刻刻困擾著我,伴隨著嚴重的失眠和抑鬱,使我無法面對生活,對於未來能否擺脫它毫無信心,而且長此以往會拖累得我的愛人,我的家庭不堪重負,(時至今日,小陳已經是疲憊不堪了,對此,我深深感到內疚)因此我決心把大家都解脫出來,把我也解脫出來,這的確是弱者的表現,但我希望愛我的人們能理解我,諒解我的軟弱,也希望大家重視精神上的疾病,防患於未然,不要走到我今日這一步。我對不起小陳,我的家庭,我的父母,但我確實無法忍受病症了,原諒我,我深深的抱歉。小陳,你重擔在肩,希望你照顧好我們的父母、孩子,讓孩子們健康快樂的成長,來世我依然愛你,最深情的吻你!
從遺言中看,似乎是因為抑鬱症。
可是,熟悉他的人卻都說,他“極具親和力、人脈極廣、善於交流”,即便在賠得很慘的時候也“沒有一絲悲觀厭世情緒”。
出身金融世家,長袖善舞,絕頂聰明。多少波瀾都能從容應對,他為何會因為一次小小的談話而崩潰?
據證券市場週刊報道,曾有資深的刑偵專家對魏東的遺書做了偵查和研究,認為這封遺書“有太多的疑點,寫遺書的時候處於非正常狀態”。但此後再也沒什麼下文。
或許魏東的死,會讓一些人長舒一口氣。
他帶著秘密永遠地走了,把苦心經營的“帝國”留給了妻子。
追悼會上,妻子陳金霞的悼詞是:“東,你在天堂,請轉達我對上天的感恩,把你賜予了我。”
十多年過去了,陳金霞始終保持低調。在2020年的“胡潤全球富豪榜”中,她以320億元位列第555位,被稱為上海“第一貴婦”。
03 精彩紛呈的年代,泥沙俱下的莊股
像魏東這樣人脈通天的,畢竟少數。
中國經濟開放的浪潮,彷彿小浪底打開了閘門,氣勢磅礴但也泥沙俱下。各路英雄奪門而出,盡情地發揮著自己的能量。
燃燒的慾望,驅動著炒家們絞盡腦汁去構建資本迷宮、去製造謊言、去尋找一切可以利用的機會。一時間,中國股市群魔亂舞,無股不莊。
1999年中國上市公司將近1000家,要想指出一隻股票沒有莊家,實在不是容易的事。
有一家民間諮詢機構認為,2001年初,深滬兩市 1100 多支股票中,860支都有莊家駐紮。
中國股市的炒作投機色彩異常濃重。
斯坦福大學劉遵義教授的研究表明,1999和2000年前後中國股市的年換手率達到400%、平均持股時間只有1.2年,作為對比,新加坡當時的換手率是30.2%,平均持股時間達3年。
1994年上半年,上證指數從1月初的800點一直下滑到7月29日的333點,而有一個叫界龍實業的妖股,卻特立獨行地連漲32天。
其背後,是由個人大戶馬曉指揮,涉及5家上市公司與14 家證券營業部資金,在5個多月內,從12元一直炒到了33元。其個人利潤在扣除各項成本後達了5000萬元。
坐莊百科藥業的朱耀明,透過“莊家出資1000萬、券商出資2000萬、再向銀行貸款3000萬”的方式融資,對百科藥業的控盤達到了98%。不過最終因資金鍊斷裂而崩盤,相關券商的高層也在案發後失蹤。
江南第一猛莊葛政,2004年坐莊朝華集團,卻最終把朝華系推向了絕路,留下了40億元的窟窿。朝華系的資金流向之複雜,一筆資金讓證監會查了4個月都沒有查出所以然。
另一個大鱷唐萬新,透過新疆德隆實業公司操縱了三家上市公司,從1996到2001年狂漲10倍,賺了100多億,贏得“天下第一莊”的稱號。
他甚至買下蘇聯退役的一艘航空母艦,停泊在深圳大鵬灣做了一個主題公園(現在被轉賣到南通,停在長江邊上),一時間風頭無兩。
還有一支叫億安科技(現在變成了神州高鐵)的股票,1998年股價還是5.5元,2000年就跨過了百元大關,成為A股的第一支百元股。
億安的老闆羅成,把這隻小盤股包裝上各種高科技概念——什麼生物科技、奈米技術、新能源全都裝上,那時候他們就開始研究“電動汽車”了。
在它站上100元的那天上午,一些持有它的股民甚至聚集到證券營業部門口,鼓掌歡呼,那感覺就像銀行在發錢一樣。
但隨之而來的是盟友的叛變。正像遼國發背叛管金生一樣,億安的莊家聯盟也分裂了,再加上操盤手私下的跟風盤也紛紛出貨,億安終於崩盤。
最後的結果是,他們贏利4.65億,但被證監會處罰了8.98億。
可惜,老闆羅成早跑了。
證監會是否收到8.98億的罰款,至今不太清楚,只知道他們的財務總監和運營負責人被送進了監獄。
後來羅成發回一份傳真,只有兩句話:
“關於這次股市操縱的事情,都由我一人負責,和其他人沒有關係。另外,我拿走了8000萬元,以後由我負責。”
言辭之間,依然不改梟雄本色。
有意思的是,億安的主操盤手只是一個20歲出頭的小女孩。
坊間普遍認為這個小女孩就是寫下《纏中說禪》的纏師,她發明的跌停板洗盤法兇狠彪悍,用792個賬戶對倒,控盤量最高時佔有億安科技流通盤的 87.34%。
就在億安科技崩盤後不久,另一支股票也上演了同樣的一幕。這支股票叫康達爾。
其背後的主角,是呂梁和朱煥良。
可以說,在莊家們粉墨登場的舞臺上,最令人唏噓的就是這兩人。
04 呂梁與朱煥良
康達爾的崩盤,比億安科技晚了大半年。
億安是在2000年2月下旬開始崩塌,中科則是在2000年四季度開始連續跌停。
連續跌停之後,莊家呂梁坐不住了,找到媒體,主動曝光了坐莊內幕。
難道不是莊家出貨才跌停的麼?怎麼莊家還坐不住了?這背後,又是一個爾虞我詐的故事。
呂梁本是一個文化人,對美術和文學都很有研究,還在《收穫》上發表過中篇小說。在這個文藝青年身上,你根本看不出金融大鱷的兇相。
九十年代初他下海做生意,同時也自由撰稿,在媒體界很有影響力,還報道過當年深圳炒新股的盛況。
今天我們打新股基本是穩賺,當年更是厲害。
1992年8月7日,深圳宣佈發售500萬張新股抽籤表(每張可購1000股),每人憑身份證可買一張抽籤表,於是兩天之內上百萬人湧入了深圳——當時的深圳常住人口不過60萬而已。各售表機構門前,提前3天就有人排隊了。
8月9號晚上9點,500萬張抽籤表賣完。數萬沒有買到的人懷疑有暗箱操作,便憤怒地湧向了市政府。凌晨左右發生衝突,到處是石塊、汽水瓶、催淚瓦斯和水炮,汽車和商店也被砸被燒。事後調查表明,至少有10萬張抽籤表被內部留藏,涉及幹部職工4000多人。
新疆德隆的唐萬新,也從新疆運來了5000個自帶被褥和板凳的老鄉參與申購,大賺了一筆。
但這時的呂梁還只是一個看客。
他被這種財富激發的狂熱感染了,從一個申購點跑到另一個申購點,採訪了大批股民,寫下長篇報道《百萬股民“炒”深圳》來記錄這個狂野時代,他也因此而出名。
隨後,不甘於碼字賺錢的他,決定投身資本市場,宣稱要打造中國的伯克希爾·哈撒韋。
可是一上來,就虧損、被騙了上百萬。
誰知道這還只是開胃菜,他結識的一個大戶朱煥良,即將再一次教他做人。
朱煥良早期靠開渣土車和倒賣國庫券賺了第一桶金,90年代初已是千萬元大戶,在深圳股市已可呼風喚雨。
有點膨脹的朱大戶便湊了2個億,坐莊一支叫康達爾的股票。康達爾的主業是養雞,誰知倒黴趕上禽流感,讓朱大戶深套其中。
1998年,朱大戶找到呂梁,請求援助。
那時呂梁正在潛心研究巴菲特,他對朱大戶說:
我要學巴菲特,我要在中國做第一傢俬募基金公司。
朱大戶只有小學文化,哪裡聽說過什麼巴菲特,只是回道:我和你一起幹,就從康達爾開始吧!
呂梁自己沒多少錢,但他憑藉自己的影響力,找了幾個投資機構合作:呂梁負責在媒體上吹捧,機構們負責拉昇股價。
呂梁用這種方式拿到277.9萬股康達爾,市值約6000多萬。
呂梁和朱煥良約定:
我們接走你一半的股票,但另一半你五年內不許拋,我們齊心協力把康達爾打造成大牛股。
隨後康達爾就開始了各種包裝。
一個養雞的公司,搖身變成了打破國外生物技術壟斷的扛把子。
呂梁的文學天賦也派上了用場。他發表了一系列文章,格局很大,調子很高,在股民心中塑造了一個戰略投資家的人設。他會在文章中恰到好處地點明自己看好的題材和行業——“在生物技術和生物農業這個領域,中國人完全可以和洋鬼子叫板!”他還以“不經意間舉例”的方式點名“康達爾”。
呂梁並不完全是在演戲,他可能真的動了情。
他看中了康達爾的土地價值,憧憬著把它重組為“優質農業、生物醫藥、網路資訊裝置、高技術產業投資”領域的排頭兵。呂梁安排了7個人進入康達爾董事會,佔了一多半席位。
據說,呂梁初次和康達爾董事長見面時,後者握住呂的手久久不放,熱情地表示“盼你們就像盼解放軍一樣……盼著你們來重組、解放我們”。
可是很快,呂梁就被整懵了。
深入瞭解之後才發現,原來這家公司財務混亂、黑洞重重:
他認為很有價值的幾塊地,早已被賣掉,卻沒有收到款。其它業務還有4個億的假賬。
無奈的是,他此時已經無法脫身,只好將錯就錯。
2000年,康達爾的股價從原來的17元衝到80元。所有人都企盼著它能像億安科技一樣跨過100元,呂梁也沉浸在財富的泡沫裡。他在北京亞運村的北辰花園買下三棟別墅,打通幾十個房間,做成了數百平米的大客廳。其間擺著幾件精美家飾,空曠的氣度令前往拜訪的人們歎為觀止。
2月18日呂梁結婚,他還專門讓交易員把前一天的收盤價做到72.88元(意為妻兒發發)。
然而,盟友朱煥良這邊卻開始偷偷出貨了:他從2000年5月開始,頻繁從營業部提取現金,每次都是1000萬以上。
8月的一天凌晨,睡夢中的呂梁被人叫醒:
朱煥良已經用一艘快艇把一筆港幣現金運到香港去了,這筆錢至少有4億。
朱煥良徹底背叛了他。
臨走時還扔下一句話:
股票總是要賣了才賺錢。
呂梁氣得咬牙跺腳,大罵他是個背信棄義的暴發戶。
其實呂梁自己又何嘗不是如此呢?他除了操縱康達爾之外,還操縱過中西藥業、馬鋼股份等等,也曾把一些盟友坑得痛不欲生。
而呂梁找來的那幾個投資機構,也早已偷偷開了“老鼠倉”,挖康達爾的牆腳。
正所謂螳螂捕蟬,黃雀在後。聯合坐莊本身就孕育著背叛,利益面前沒有鐵板一塊。於是,康達爾不可避免地崩潰了。
到了2000年12月底,康達爾的股價已經從最高點跌去了5成。再也找不到資金的呂梁,知道一切都完了,這才決定向媒體曝光、揭發朱煥良。
事後調查表明,此案共涉及54億資金、400多家機構,僅呂梁一方使用的股東賬戶卡就多達1565個。
2001年春節後的某一天,呂梁翻過受監視的家中牆頭,披著軍大衣消失在了北京夜色中,從此再無蹤影。這也成為A股史上的一樁懸案。
05 妖股叢生,成王敗寇
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領風騷沒幾年。
新生代“股神”們的炒作之生猛,一點也不亞於前輩。
2013年,A股漫長的熊市終於到了尾聲,創業板率先開漲。當時著名的公募一姐王茹遠,為自己的重倉股朗瑪資訊披上網際網路+醫療、網際網路+社交、網際網路+金融等多重概念。股價扶搖直上,2014年底以220元的股價登頂股王、俾睨群雄,連貴州茅臺都被其踩在了腳下。其實朗瑪資訊的主要產品,不過是一款由日本女優瀧澤蘿拉代言的社交軟體。
在當時創業板動輒翻幾倍的行情當中,除了朗瑪資訊的妖嬈,還有安碩資訊的風騷。
2014年4月30日,一個券商分析師給安碩資訊的董事長髮了一封郵件,含蓄地表示股價低估,建議進行“市值管理”,隨後安碩資訊邀請他們來公司“交流”。
“交流”之後,分析師便向128家機構發了1.1萬多封郵件,字裡行間滿是“強烈看好”“十倍股”“200億不是終點”等關鍵詞。在投資機構們的“合作”下,安碩資訊的股價在短短一年之間就暴漲了16倍。
這種“抱團操作”的情況,還出現在贏時勝、全通教育等個股上。
將這一模式演繹的登峰造極的,非妖王特力A莫屬。2015年股災止跌企穩之後,特力A便開始了近乎變態的暴漲,半年內從9.88元一路漲到108元。
證監會對特力A的立案調查顯示,幕後操縱者為中鑫富盈,動用了近三十個信託賬戶和個人賬戶對股價進行對敲和拉昇出貨。而矇在鼓裡的散戶跟風盤,在不知不覺中為他們提供了流動性。
最令人喟嘆的是中國中車。
有一個八年從股市賺了10000倍的85後大亨“趙老哥”,在2015年4月16日收盤後發了一篇帖子:
“今天是值得紀念的一天,資金終於上了一個大臺階,感謝中國神車!”
當時正值牛市,一帶一路的炒作也進入高潮,南北車合併後牛氣沖天,在十個交易日內八天漲停。趙老哥累計買入了至少有13億元,據測算大概賺了有5個億。
就在趙老哥發帖的兩個交易日後,中國中車便開始掉頭向下,一路不回頭,綿綿無絕期。
50天后,一個普通股民也發了一篇帖子:
“本金170萬加融資四倍,全倉中車,本想給家人一個安逸的生活,誰想輸掉了所有。”
然後從22樓一躍而下,了結此生。
這個股民當時32歲,網名叫“想掙錢的散戶”。
06 沒有結局的結局
A股至今30年,股壇梟雄如過江之鯽。
他們曾經創造過神話,也曾經聲名遠播。然而當煙花燃盡之後,要麼身敗名裂,要麼逃之夭夭,要麼背上了唾罵和罪名。他們曾經是那樣輝煌,卻又免不了最終湮滅。
誰是贏家?誰是罪人?
昔日的證券教父,進了上海提籃橋監獄。而2015年出獄後,依然可以瀟灑人生。
出獄後的管金生
他的對手魏東,在處心積慮構建財富帝國之後自殺了。
遼國發的兄弟倆、億安的老闆羅成、呂梁等等,全都人間蒸發。還有多少人像朱大戶一樣潛逃境外,從此隱居。
那個時代離我們遠去了,但是相似的故事卻仍在上演。
聊以此文,祭奠一下這蠻荒時代中的梟雄,以及罪人。
參考資料:
- 莊家呂梁,2003,劉民成
- 中國股市十七年,張志雄,2007
- 還原湧金系-揭秘魏東發家之路,2007,新財富
- 長沙股民跳樓:170萬炒中車全虧,2015,觀察者網
- 莊家之死,中信出版社,2011,陳斯文
- 專訪闞治東:我經歷的中國證券史上那些第一次,2020,澎湃新聞
- 327國債期貨事件:無法忘卻的記憶,2008,中國證券報
- 演講實錄-管金生首次公開談327事件,2015,澎湃新聞
- 大敗局2,浙江人民出版社,吳曉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