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色飢渴症
惠碧成
西藏軍區西部邊防部隊,基本上沿著喜馬拉雅山的走勢設防。一線哨卡大多設立在海拔4000米以上的生命禁區,其艱苦程度常人難以想象。既有惡劣的自然環境對身體的摧殘,也有心靈寂寞和精神孤獨對人心理上的折磨。這些雪線地區冬季最低溫度達零下三、四十度以上,常年平均氣溫不到十度。由於高寒缺氧氣壓低,水的沸點只有七、八十度,眼看著開水冒泡,手指照樣可以伸進鍋裡不會被燙傷。在嚴重缺氧的環境裡,高壓鍋是最為重要的廚具,離開它米飯就煮不熟,即便如此,掌握不好技術,做出來的飯不是清湯利水,就是夾生半熟。因此,在部隊患有胃病的人比較普遍。惡劣的氣候條件還經常誘發高山疾病。肺水腫、腦水腫、高山心臟病等嚴重地威脅著戰士的身心健康。有時一個小小的感冒,因山高路遠得不到及時治療常常會危及生命。
由於長期在嚴重缺氧狀態下生活工作,而且巡邏、查蹤、設伏任務特別繁重,大多數幹部戰士不同程度的患有左心室擴大、右心室肥厚、肺動脈濃凸等高山疾病。在這樣的環境裡,人們吃不到新鮮蔬菜和水果,有的戰士當了幾年兵,甚至沒見過菠菜、西紅柿和桃子、蘋果之類的東西。由於缺乏維生素,普遍患上指甲蓋下陷,嘴唇發紫乾裂,嘴角潰爛,手腳脫皮等高山綜合症,96%的人頭髮脫落,每天早上起床枕頭上鋪滿頭髮,嚴重一點的竟然變成了禿頂小老頭,有的甚至喪失生育能力。因此,對於漢族幹部來講,無論是隨軍家屬還是臨時來隊探親的夫婦,輕易不敢在高原上懷孕,更不用說生產分娩,擔心孩子患上先天性心臟病。
長期生活在無聲無色、空曠荒寂的冰天雪地裡,幾年沒洗過澡,沒看見過綠色,沒見過女人,一些人的心態和性格逐漸變得古怪暴躁。有的患上憂鬱症,有的語言功能退化,凍傷致殘的事故時有發生。因此,不知從何時起,有了“寧坐三年牢,不當三年兵”之說。還有人說,就是放馬讓你跑一週,你也沒那個膽量偷跑,在這荒無人煙的大漠雪山深處,出去不是被餓死就可能凍死或者被野獸吃掉。在西藏邊防一線當幹部,身如浮船,睡覺都得睜著一隻眼睛,艱苦的環境中隨時會有意想不到的事件發生。本來缺氧就夠痛苦的,加上長期失眠,許多幹部患上了神經衰弱症。
昆木加哨所距尼泊爾邊界只有二十多分鐘的路程,海拔4900米,是一個比較艱苦的哨卡。從拉薩出發,要翻越九座海拔5000多米的雪山才能到達。這裡常年乾旱少雨,風沙肆虐,人稱“一年一場風,從春刮到冬”。茫茫戈壁一眼望不到邊,空曠寂寞百里無人煙,除了皚皚白雪,見不到草木。有的戰士當了幾年兵,患上“綠色飢渴症”,花紅柳綠的美景早已在記憶中逐漸淡忘消失。有的戰士退伍經過日喀則時,面對鬱鬱蔥蔥的樹木,就像見到久別的親人那樣,不顧一切地跑過去抱住大樹失聲痛哭,彷彿要把所有的委屈和苦楚都傾瀉出來。在遠離團部的貢當防區,最小的哨卡只有一個班,幾年時間生活在冰天雪地裡,戰士們幾乎完全與世隔絕,整天看到的就是那麼幾張臉,誰臉上有幾顆痣,身上有什麼特徵,那一天生日,家裡有些什麼人叫什麼名字,相互都記得一清二楚。大雪封山後,由於長期看不到書報,聽不到廣播,無法與外界溝通交流,從而導致大腦思維混亂,語言功能退化,退伍回到內地後很難與人進行正常交流,說起話來有些上不沾天下不接地的感覺,人們似乎覺得這些大兵有些古怪,好像剛從外星球來到地球上似的。心理醫生介紹說,由於長期在封閉環境下生活,脫離人群,很少接受到外部資訊,出現這樣的結果很正常。隨著環境的變化和與人群的廣泛接觸,這種情況將會逐漸改變。
據說經過反覆試驗,現在的昆木加哨所不僅利用地下掩體種出了新鮮蔬菜,而且在“生命禁區”成功栽活了幾顆小樹,成為戰士們的精神寄託和生命活力的象徵。同時有了網路訊號、圖書室、陽光保暖房,採用風、光互補和燃油等多套發電系統;有了行動式製氧機,隨時可以吸兩口,被戰士稱為“氧吧”。還配備了專職醫生,定期不定期地發放高原安、紅景天、丹參滴丸等預防高原疾病,調整身體機能的藥物。這些在老西藏認為是痴人說夢的事,現在已經變成了現實。倘若能在有生之年親臨曾經盡灑熱血的邊防一線感受這種變化,那個魂牽夢縈的夙願定將了結。一寸山河一寸血,哨卡是祖國主權的象徵,界碑用血肉之軀鑄就,是軍人的聖碑。站在這裡,一種神聖感、使命感油然而生。儘管自然環境和生活環境如此艱苦,每天與進口風、出口雪打交道,但是邊防戰士忠於祖國、捍衛主權的信念從未改變。“苦了我一人,幸福千萬家”的理念,已經深深地植根於戰士的心中,他們艱苦不怕苦,缺氧不缺精神,一代又一代,一茬又一茬,忠實地履行著自己的莊嚴承諾。
(本文插圖均來自網路)
作者簡介:
惠碧成 原西藏軍區邊防五團副政委,後轉業中國航空工業旗下西控公司。出版有《雪域夢痕》、《真情寫碧空》、《雪山魂》等文學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