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德川幕府時代,在皇室貴族和有錢人中,出現了一種讓人聞之變色的怪病——患者最初只是感到疲倦、四肢無力,愛打瞌睡,漸漸地還會出現一些嘔吐或者抽搐的現象。
再往後,他們的腳也腫得像饅頭一樣,並不斷潰爛,喪失行走能力。
這時,癱在榻榻米上的他們變得口齒不清,接著逐漸失去觸覺,肌肉軟塌塌的再也使不上勁,無論如何調養,情況都不見好轉。
最後,他們會虛弱得無法進食,走向生命的終點。
這種從癱軟無力症狀開始的患病過程,倒是跟傳統富貴人家嬌弱的形象挺匹配,再加上當年多發生於權貴們聚集的德川幕府統治中心——因而又被叫做“江戶病”(江戸患い)。
令人奇怪的是,這個“江戶病”,似乎只跟有身份的人過不去,住在城中的貴族患病率很高,反倒是窮苦的日本庶民幾乎不會沾染這種怪病。
死於它手中的,不乏各位“大人物”,比如,日本第115代天皇櫻町天皇、第13代徵夷大將軍徳川家定與第14代徵夷大將軍徳川家茂。此外,各類大名和富人們,也往往飽受“江戶病”的折磨。
尤其是德川家茂的死,可以說得上是間接導致了幕府的倒臺。
為了延續幕府統治,家臣們只得從宗室國過繼了個叫慶喜的男青年。這就是末代幕府將軍,德川慶喜。
這位德川慶喜將軍不聽勸,非要衝動的釋出“討薩表”,公開武力鎮壓倒幕派,結果,自己反而被“鎮壓”了,兵敗後,一路瘋狂跑路,躲進了寬永寺。
絕境之中,德川慶喜靠著深宮大奧裡的13代將軍夫人篤子(她老公也死於“江戶病”)託關係、找熟人,才較為體面保全了自己的家族。
最終,在篤子夫人的奔走下,江戶城被和平移交給新政府軍,史稱“江戶無血開城”。
這就是著名的“大政奉還”。幕府統治時代就此結束,江戶隨即被改名為東京。
德川慶喜退位後,成了一名攝影愛好者和民俗學家。篤子夫人則遣散了大奧中的佳麗,讓她們自謀生路去了。
電視劇《大奧》結尾——大奧侍女阿滿在多年後的繁華大街上,看到身穿時髦洋裝的篤子坐在人力車從她身邊經過
然而,到了明治維新時代,“江戶病”依舊肆虐,甚至還有更嚴重的趨勢。。
1870年代,明治天皇的姑姑——和宮內親王就因它死去。甚至連明治天皇自己也出現了明顯症狀。
此時,近代醫學理念已經傳入了日本,人們在新潮的顯微鏡下,看到了大量微生物。
而“江戶病”的發病特徵,又同因真菌感染引起的腳氣(足癬)非常像,於是,人們乾脆就把“江戶病”又叫成了“腳氣病”。
當年,日本“科研人員”都把這個“怪病”看成了由微生物引起的傳染性疾病。
由於西方基本沒有這種樣的病例,所以來日本的西洋醫生們都對此束手無策,均認為這屬於日本特有的一種風土病,還有的醫生推測其病因為“血液的變質”,而更多的,則傾向於“微生物感染說”——他們拼了命想找出病毒、細菌或寄生蟲等病原體,並叮囑患者注意個人衛生、常消毒、進行隔離以預防傳染等等。
尷尬的是,上述看起來很“科學”的預防治療措施,幾乎木有什麼效果。
明治維新後的日本,處處以西洋為標杆,除了衣食住行,也包括當年流行的科學理念
更讓人沒想到的還有,到了19世紀末,原本“貴族專供”的腳氣病,竟然開始往國民疾病方向發展了,大量的平民紛紛患上了腳氣病,軍隊裡更成了腳氣病的重災區。
1878年至1892年間,日本海軍每年就有平均三分之一應徵入伍的水兵出現發病症狀。日本政府每年都會投入大筆預算,用於防治“腳氣病”的“消毒療法”。
甚至明治天皇也無奈的哀嘆:“不解決腳氣病的問題,日本海軍就沒有存在的意義。”
直到一位叫做高木兼寬的海軍軍醫,透過認真觀察,意外發現,那些遠洋去了美國的日本水兵,患病的機率明顯低於其他路線。再經過一對一調查,他又發現,這些水兵們,很多都喜好去吃美國人的那種廉價漢堡。
對比日本海軍和歐美海軍的蛋白質攝入量和搭配的主食,他又推斷,腳氣病很可能是由於日軍飲食中缺乏動物製品和麵食導致的,並參考歐洲海軍,嘗試改變日本海軍的飲食結構,增加肉類和牛奶,用西洋麵包替換傳統的“大米白飯”。
1887年,日本海軍全體採用高木兼寬制定的飲食標準,當年僅3人患病。
擺脫了腳氣病困擾的日本海軍,將猙獰的目光望向了中國。
7年後,甲午戰爭,日本海軍全殲大清北洋水師。
這一仗,打出了日本半個世紀的國運,也打出了中國的百年國恥。
高木兼寬則因解決日本海軍腳氣病問題,被明治天皇親自封為男爵。
試想,如果沒有這個叫高木兼寬的人,或許中日甲午戰爭和相關的歷史,又會是另一個樣子了。
從那以後,日本海軍一直保持著超高標準的伙食配額,甚至到了二戰後期,天皇連砂糖都捨不得吃的時候,他們還在堅持著麵包配黃油的“西式”早餐。
說了這麼多,大家可能會問了,這個腳氣病既然跟吃肉有關,那麼,應該窮人更容易得才對,你為什麼又說這是一種“貴族病”呢?
原來,在老早前的日本風俗中,長期流行“有身份的人不吃肉”的傳統。
很久很久以前的165年,天武天皇為了普及佛教,曾經頒佈了一項“肉食禁止令”。
然後,貴族們紛紛熱烈響應,以表忠心,他們除了吃魚蝦、雞蛋,幾乎都什麼葷腥也不沾了。
這導致,貴族們體內極度缺乏維生素B1——維生素B1大量存在於雞鴨牛羊豬這些動物中,但魚蝦中的維生素B1則比較少。
而且,維生素B1會影響人的發育,因此,人的發育期如果缺了它,身高也會受到影響。
更何況,在古代日本,四腳獸類的肉,即便他們想吃,獲得這些動物製品的機會也並不多~就看那些根據存世盔甲推斷的名將們的身高,就知道那地方物產有多麼貧瘠。
比如,一統日本,霸氣無比的豐臣秀吉,按其傳下來的盔甲換算,他的身高也就僅在140cm左右。
可是,即便在那時的日本,有身份的人總以“吃素”為榮,為什麼平民卻不容易得這個“富貴病”呢——畢竟,他們也同樣是沒條件吃肉的。
原來,維生素B1除了在肉中含量較多,同時也大量存在於植物的胚芽中,這就是咱們通常說的糙糧。
而在日本傳統飲食文化中,對精米煮的白飯,素來有種靈魂式的追求。
比如下面這句日本諺語——白いご飯さえあれば他には何もいらない(只要有大白米飯其他什麼都不用)。
日本貴族主食吃的是精加工的大米,也就是所謂的大米白飯,但平民吃的是糙米,反倒有更多的途徑幾乎獲取維生素B1。
但隨著明治維新後,日本開始工業化,透過機械化的糧食加工手段,普通人也能承受精米的價格。這樣一來,他們就在無意間,悲劇的患上了“貴族專供”的“腳氣病了。
不過,當年的高木兼寬也是摸索著來的,他本人並不清楚是動物製品、麵包裡面真正發揮作用的,就是神奇的維生素B1。
到了20世紀20年代,隨著科學的發展,人們才逐漸察覺出,“腳氣病”和維生素B1之間的因果關係。
於是,當日本海軍繼續拿牛奶麵包配黃油當早餐來預防“腳氣病”的時候,軍費相對有限的日本陸軍,則把一些部隊的精米伙食改成了糙米。結果,這還曾經險些引發了日本陸軍隊基層官兵們的暴動——原本,他們來當兵,圖的就是吃上細糧做的“大米白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