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大,有一門課,貓咪都會來搶座。不信?你瞧!
溜圓的雙眼炯炯有神,這隻北大“學術喵”聽得多認真呀!也不知它是枚貨真價實的喵星學霸,還是追隨講臺上那位可愛的老爺爺而“誤入”的鐵桿粉絲。白眉毛,白頭髮,樂呵呵的笑容總掛在紅潤的面頰,彎彎的眼睛好似兩枚溫柔的月牙。這位憨態可掬的老人家,彷彿就是鄰家慈祥親切的grandpa。
他是安樂哲,中西比較哲學研究專家、世界儒學文化研究聯合會會長、國際儒學聯合會副主席、北京大學人文講席教授、2020年度“中國政府友誼獎”得主,一位深愛北大與中國的“洋先生”。今天,來和小北一同走近“外國專家在北大”系列第二期嘉賓安樂哲教授吧!
01
“大家好!我是安樂哲。”
“各位專家,各位老師,各位朋友,大家好!我是安樂哲。”在2018年首度由中國舉辦的第24屆世界哲學大會現場,這位高高大大的外國教授優雅地向來賓們鞠了一躬。深耕中國哲學的“西儒”安樂哲,對於中華傳統文化與問候禮節,早已駕輕就熟。
Roger T. Ames,在中國,大家都愛叫他——安樂哲。
明明是高鼻深目的“老外”,卻能夠用頗為流利的中文講述複雜的哲學理論;學生喊他“師父”,他的妻子則被尊稱為“師母”;最喜歡北大西門外的一家飯館,因為那兒有皮薄餡兒大的餃子,每週都要去兩次;在中國內地大多城市尚未有外國人踏足的八十年代,為尋訪《淮南子》的源頭,他千里迢迢跑到安徽淮南,還向當地部門贈送了自己翻譯的英文版《淮南子》;他將中國傳統經典著作《論語》《孫子兵法》等譯成英文並在國際上廣泛傳播......
“春風和悅,有謙謙君子之風”是中國學者對他的評價。
無論是在世界頂尖學術集會的發言席上,還是在學校教室的講臺上;無論是繁重緊張的行程間隙,還是在北大校園自己的寓所中;安樂哲的聲音與動作,始終流淌著一種不緊不慢的溫和與耐心。
他的身上神奇地匯聚著東方與西方兩種文化殊異的光華——目光炯炯,煥發著蓬勃的力量,全然不似一位年過七旬的老人家;舉手投足,中華傳統文化的浩瀚山海方能涵養出的氣韻自內而發。
假如你在未名湖邊偶遇了他,你會會心一笑,對自己說:“哦,他一定是一個哲學家。”
02
安樂哲為什麼叫安樂哲?
1947年冬,安樂哲出生於加拿大。
他的父親是個偵探小說家,哥哥教授英國文學。小安樂哲的夢想是當一名詩人。
緣起於對詩歌的嚮往,他求學至美國南加州雷德蘭斯大學。在這裡,他與講學的詩人們近距離交談,並獲得了前往香港交流學習的機會。
“中國是一個詩性國度,散發著浪漫的氣息。”
1966年夏天,一個悶熱、潮溼的傍晚,18歲的安樂哲遠跨重洋,奔赴香港中文大學。抵達了心目中浪漫的地方,街頭巷尾的一切都是那樣陌生,充滿著未知與新奇。生活的可能性,如同不規則圖形,無限延展開來。思與詩,一體雙生,綿綿不絕。鍾情詩歌的安樂哲開始越來越多地思考,並愛上思考本身的樂趣。
入學後不久,室友送給他一本英文版《四書》。這是安樂哲第一次聽說孔子,他一下子就迷上了。若干年後,回憶起這一充滿意義的時刻,安樂哲笑著說:“這是我決定畢生研究中國哲學的開始。”
在雷德蘭斯大學,安樂哲接受了西方哲學的基礎教育;在香港,他接受了中國傳統哲學的薰陶與塑造。他笑著回憶,求學的日子裡,迎來送往,自己所遇見的中國人,無不彬彬儒雅,謙和正氣,給予他無微不至的關懷。沐浴在這份珍貴的溫暖中,“獨在異鄉為異客”的孤獨感逐漸褪去。正是由於那段美好的日子,安樂哲至今仍保持著與這些同學的真摯友誼。三五好友,齊聚一堂,淡淡茶香中,爽朗笑聲總是不斷。
這些包蘊著濃厚生活氣息的中西往來,深深觸動著安樂哲的內心。他說,中國文化的精髓不僅僅是經典名著的傳世,更重要的是深受傳統涵化的人的處世之道與為人之禮。這些深情厚誼,一筆一劃印刻在安樂哲心裡,成為他理解中國哲學的視窗。
安樂哲醉心於中國哲學。他的香港同學選出《論語》中“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樂之者”一句,為他贈名樂哲,一方面與英文Roger T. Ames諧音相似,一方面希望哲學能夠帶給他快樂。而“安樂哲”這個名字,從此便伴隨他漫遊哲學世界,成為他餘生的寫照。
在安樂哲的學生時代,他接觸到諸多馳騁古今中西多維度的大儒。這些“標準的傳統學者”吸收西方哲學,堅持著完善補益儒學的信念,不僅把他帶入了中國哲學殿堂的大門,更襄助他在哲學世界深挖,逐漸形成對中國哲學的獨到理解。他時常回憶起恩師們上課時熱情激昂的模樣,感慨他們身上弘道的獻身精神。
浪漫的初見,開啟了安樂哲一生嚴肅的理性事業。可惜的是,當時西方國家的大學裡並未開設專門的中國哲學課堂。安樂哲為此鉚足幹勁,刻苦攻讀哲學與中文雙學位。前後共計13年,他輾轉美國、加拿大、日本、英國,及中國臺灣等多個國家與地區,系統地學習中國哲學。
1985年,安樂哲作為中美富布萊特專案訪問學者首次到訪北京大學,隨後20 餘年間,他擔任北京大學客座教授。2016年,安樂哲從美國夏威夷大學退休,決定放棄海灘椰島的閒適生活,回到畢生所愛的中國,成為北京大學人文講席教授。
自此,湖光秋葉兩相宜,惠風和暢立小樓。未名湖畔,棲居著一位詩意的哲人。
03
想成為一架“橋”的安樂哲
早些年間,安樂哲每次來中國,第一站總是香港。因為香港住著安樂哲在倫敦大學讀博期間的導師——劉殿爵先生。劉殿爵是倫敦大學首位華人中文講座教授,他翻譯的《道德經》在全世界廣受歡迎。
安樂哲會待上幾天,與劉殿爵先生一起翻譯中國古典文獻。其實“就是要陪他”,因為 “他 (劉殿爵)是我一生的老師 ”。這個習慣安樂哲堅持了26年,直到2010 年 ,劉殿爵先生去世。
“我跟我的老師劉殿爵一直有兒子與父親的感覺。在外國 ,師生之間有一些距離 ,而在中國,師生之間更像是家庭關係。‘家’,這個儒家文化中的核心理念,深深吸引著我。”
不同於西方哲學——從古希臘哲學開始就追求永恆不變,不斷髮問“人(human beings)是什麼”,把多元的存在區分為二元對立,即“一多為二”;中國哲學,是從家庭的小“細胞”開始的,講求“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在過程中“學以成人”(human becomings),追求的是共同的價值,強調“一多不分”。
就在上學期,北大全新綜合餐飲大樓“家園”食堂落成開業。在安樂哲看來,它也是中國人“和而不同”的價值觀的具體印證。玲瓏的空間裡薈萃世界各地的美食,冠以“家”之名,折射出對“生活藝術”的審美追求,而日常飲食習慣,本身則反映著文化之間化合的趨向。安樂哲反覆提及,中國哲學具有強大的包容性,因而源遠流長、生生不息。
在多年求學和執教的生涯中,歲月流逝,桃李遍天涯,安樂哲深深感受到導師與學生、前輩與後輩之間的“相依”關係,對中國哲學“仁者人也”的思想特徵也有了更深的理解,逐漸產生了“成為溝通中西哲學交流的一座‘橋’”的想法。
大約是在1978年,安樂哲在加拿大陪著妻子去診所看病。醫生隨口問他是做什麼研究的。當聽說他的研究領域是中國哲學時,醫生“驚奇地笑出了眼淚”。
這件事情給了安樂哲很大的刺激,“如果西方哲學將其他哲學傳統排斥在外,那麼它作為一門學科就沒有盡到學術責任。”安樂哲篤定地說。於是,在此後的學術生涯中,他越來越致力於改變整個西方哲學傳統中這種頑固的偏見。
在安樂哲看來,外國人學習中國哲學,容易套用西方的思維框架、概念去理解。但他從一開始,便是並行接受中西哲學的,從未讓任何之一佔據主導。
他謙虛地說,中國哲學領域有諸多重量級大師,自己是無法與之相比的。他與大師們唯一不同的就是,自己能夠以外國人的身份和視角幫助中國人找到被誤讀的癥結,搭建溝通中西哲學交流的“橋”。
“要讓中國哲學講中國話。”
為了這個簡單而又不簡單的目標,安樂哲出版專著《“生生”的中國哲學》《透過孔子而思》等,翻譯《論語》《道德經》《孫子兵法》等重要哲學經典。在北大講學以來,他開設《中國哲學經典的英譯研究》課程,用比較研究的視野,訓練優秀的中國學子運用英語講述中國哲學,實現中國哲學國際化,中國學者國際化。
這些年,也曾有人質疑安樂哲對中國哲學生命力的論斷,認為他太過“理想化”。對此,安樂哲微笑以對:“理想不是做夢,理想是可以實現的。天最黑的時候,人們最需要理想。”
04
與中國:時光見證熱愛
2018年5月2日,習近平總書記在北京大學考察時看望了部分資深教授和中青年教師代表,其中就有安樂哲。習近平親切地詢問安樂哲來自哪所大學、來中國多長時間、是否適應這裡的生活,並希望他更多向國外介紹中國優秀傳統文化。
總書記如是囑託,安樂哲如是踐行。
一生致力於推動中國哲學尤其是儒學思想國際化,助力中西哲學平等對話,安樂哲真正做到了“把儒學帶出唐人街”。
1985年,初到內地,安樂哲記憶猶新:“那時,和平飯店還是上海最高大的建築 ,雖然現如今這個城市已經有了成百上千座摩天大樓。”三十餘年光陰迤邐,安樂哲見證著中國的日新月異,時光則見證著安樂哲從對中國的“一見傾心”直到“一往情深”。
今年9月30日,中國政府友誼獎頒獎儀式在人民大會堂隆重舉行,這是為表彰在中國現代化建設中作出突出貢獻的外國專家而設立的最高榮譽獎項。安樂哲教授榮獲2020年度“中國政府友誼獎”並出席儀式。
在學術研究的過程中,安樂哲堅持“知己知彼”,發揮文化差異性的正面作用,鼓勵不同的思想和聲音盡情碰撞。在致力於比較文化研究的同時,他也致力於培養出更多能獨當一面的文化交流使者。安樂哲重視“語言”這一核心溝通工具,用英文教授中國哲學,教育學生要勇敢向世界表達自己。“要讓中國傳統用自己的話講述自己,並被西方理解。”他相信,中國學生將會成為未來中西文化交流的重要橋樑,而他們的老師則任重而道遠。
象牙塔之外,安樂哲從中國文化所強調的“相依”關係、“家庭”觀念出發,對“人類命運共同體”發展理念深表認同。他認為,不同國家的政治、經濟,與社會是環環相扣的,未來的世界會向著“共同體”這個全新的方向邁進,而文化則給彼此提供了一個互相依賴、協作、接納、融合的準則。其中,“美美與共”的中國文化乃至“世界共融”的中國理念發揮著巨大的影響力,這就需要我們運用創新的方式,大力弘揚推廣中國文化。
作為一位在中國研究哲學的美國人,安樂哲對如今百年未有之大變局有著自己的理解。在他看來,東方國家在面對疫情時,受自身文化觀念的影響,深刻明白彼此之間必須連結起來,共同抗“疫”,才能取得理想的成果。在抗疫過程中,中國所堅持的“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共同發展、通力合作的理念,為世界文明的交流互鑑構築了堅實保障,也將為全球的繁榮與進步作出更大的貢獻。
在中國哲學走向世界的背景下,安樂哲說,自己的作用正在弱化:“你可以說我是一個翻譯者,把中國的思想、中國的文化用新的詞彙表達。”
一路走來,安樂哲把滿腔熱愛翻譯成哲學語言,將自己與中國緊密聯結。
05
“地道的”北大人
“最重要的是,我相信,在所有這些對中國的眷戀情結中,北大永遠處在最中央。”
在北大勺園6號樓,安樂哲完成了他的《孫臏 : 戰爭的藝術》(Classics of Ancient China);在未名湖的長椅上,他醞釀出《自欺與欺人》的導言;在北大帕卡德訪問學者公寓裡,他翻譯著《道德經》......“北大是我的第二個家。家不僅是一個地方,更是我和北大人之間溫暖而濃厚的感情。”
“我就是北大的移動廣告牌!”教授頑皮地笑著,不掩自豪地展示起自己佩戴的領帶上、一旁帆布袋上,以及寓所中隨處可見的北大校徽。
在安樂哲看來,北大有著崇高的人文關懷和高遠的全球視野,這與他所關心的全球變暖、種族歧視和貧困等世界性議題密切相通,使他能夠安心定居於未名湖畔,確信自己正在正確的地方做著最正確的事。
北大的哲學教育是包容的,是全球化的。在北大哲學系與安樂哲教授共事的老師們大多有過海外訪學經歷,弘道迢遞,他們將歐美的哲學文化帶回中國、帶到北大的課堂,以國際化的高標準悉心培育學生。對北大哲學系的同學們而言,課業中需要閱讀各種外文學術原著早已是日常。“而北大學生的表現從未讓我失望!”
談起學生們,安樂哲教授毫不吝嗇對這群“未來中國的哲學家”的誇獎。在他看來,透過系統的教育學習、歷經嚴格的高考考驗,最終進入北大的學生都極具智慧並且格外努力。在北大任教以來,他十分認同“教學相長”的理念,也始終堅信,一門課結束後學到最多的人其實是老師自己。
“北大學生有著強烈的家國情懷。”
這所園子裡來來往往的年輕人,總是充滿著責任感與信念感。“北京大學作為五四運動發源地,與近現代中國歷史程序息息相關。在這樣的地方學習與生活的北大學生,”安樂哲說道,“怎能不秉承著‘家事國事天下事,事事關心’的態度,飽含對家與國的熱忱與擔當呢。”
安樂哲一直很崇拜北大老校長蔡元培,並稱他為“勇敢的民族主義者和國際主義者”。
“我被蔡元培的生平深深鼓舞。他在北大師生中建立了自覺意識,正是這種精神和責任感指引並重塑著中國的未來。”
在北大,安樂哲讚歎學生們對中國哲學的通透理解與表達能力,亦為自身能給北大學子提供“識得廬山真面目”的他者視角而欣慰——
“北大的學生是高水平的,北大哲學更是中國哲學的高地,我在北大是在教授未來的中國哲學家們,教給他們傳播中國哲學的工具。”
交談間,安樂哲花白的發線下兩隻笑眼炯炯,閃爍著期冀的光點。
窗外,微風拂過,未名漣漪四起,湖畔草叢裡早起上課的貓咪懶懶打了個哈欠。
在北大,安樂哲很快樂。
關於安樂哲
安樂哲(Roger T. Ames),國際知名漢學家,美國夏威夷大學教授、北京大學人文講席教授,劉殿爵中國古籍研究中心學術顧問、尼山聖源書院顧問,世界儒學文化研究聯合會會長、國際儒聯副主席。
他是中西比較哲學界的領軍人物,主編《東西方哲學》與《國際中國書評》。2016年,榮獲第二屆會林文化獎。
他多次前往國內外各大高校講學,期望引發學生們更多對哲學的思考。在北大講學以來,他開設《中國哲學經典的英譯研究》課程,用比較研究的視野,培養中國優秀的學子運用英語講述中國哲學,實現中國哲學國際化,中國學者國際化。
來源:北京大學國際合作部、北京大學融媒體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