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林小郗
校審：阿怪
一
為了救我和母親，父親當起了“接生婆”。
那時候沒有什麼醫療裝置，連個大醫院都沒有，產婦生產都是叫穩婆幫忙接生的。
1986年6月份，廣東龍井村。一天中午，身懷六甲的母親在廚房忙碌著，忽然肚子傳來一陣一陣的疼痛。護著肚子叫疼的母親大喊：“大妹，快去叫你爸回來，讓他叫上穩婆一起，說媽媽快要生了，……”此時正在隔壁水星村幫別人切磚的父親忽然打了一個噴嚏。
正在幫忙擇菜的大妹聽到母親的叫喊，站起來拔腿就往父親那邊跑去。
母親痛得坐在了地上，想爬起來到床上去的，但痛得怎麼也爬不起來。雖然是第七胎，但每一胎症狀都不同。特別是這胎，以往懷孕都是吃不下飯的。可這胎特別能吃；特別能睡，導致這一胎的肚子比較大。很多人都說這胎可能是雙胞胎兒子，弄得母親一開心又多吃了兩碗飯。
前六胎都是女孩，在這種封建社會中如果不生一個兒子，人家都是看不起的。奶奶是我們村唯一的穩婆，母親生的六胎女孩也都是由奶奶親手接生的，去年七十多歲的奶奶突然間就不在了。父親曾經跟奶奶學接生，可有著封建思想的爺爺說：“男人那能進產房？多不吉利。”一句話，父親就放棄了當接生這行工作。
就在這時，父親帶上隔壁水星村的穩婆一起回來了。
扶起母親到床上後，穩婆留下照看母親，而父親轉腳去準備生產時需要的東西。比如：熱水、剪刀、酒……
而幾位姐姐則在門外觀看著，十二歲的大姐拉著兩歲的六姐的手。其他幾姐妹則站在大姐的一旁，誰也不知道要做些什麼好？
當父親準備好東西，端著一盆熱水站在門前口對穩婆說：“東西準備好了。”
穩婆很快走出來，著急地對父親說：“情況不太好，胎位不正，加上胎兒又那麼大，很難生產……”
父親也知道這些情況，能怎麼辦？還是必須讓妻子生下孩子才行，不然一屍兩命……
穩婆端熱水進去後不久就又出來了，對父親說：“我盡力了，這工作我幹了幾十年了，頭一次見這種情況，……”
父親見穩婆猶豫不決，怕耽誤時間便親自進房間幫母親接生。他顧不了爺爺說過的話了，現在是人命關天的大事。更何況那個還是他的妻兒，他更不可能再袖手旁觀。
經過十個小時的努力，在晚上九點多時，父親終於把我“生”了出來。是單胎男嬰，母子平安。
剛出來的我看起來有點黑，可能是在孃胎裡憋太久的原因。而這時的我也不會哭，父親抓起我雙腳，讓我倒起來，在屁股上狠狠地打了一巴掌，我才哇哇大哭起來……
弄好一切，父親送穩婆回家後，才得空靜下來好好看看我。給我取名：晚生
第二天一早，父親接生這件事就在我們村傳開了。
爺爺一大早就提了一隻殺好的雞來。雖然他不想讓兒子做“接生婆”，但現在看到父親不僅救了他孫子還救了他兒媳婦。
父親叫爺爺留下吃飯，爺爺沒多說，點點頭算答應了。
飯菜上桌後，父親端來兩碗酒。見此，爺爺說：“咱爺倆很久沒在一起喝酒了。”
父親也點點頭說：“是啊！記得上次我們在一起喝酒時還是我們結婚那會。”
爺爺沉默了一會說：“以前是我太迂腐了，差點害了大媳婦和孫子。”
在爺爺和父親說開後。從此以後，父親做起“接生”的工作，成為了“接生婆”。
二
父親不但救了我，還幫助過很多人。
做穩婆要認識很多草藥，每種草藥都有每種草藥的作用。每種草藥都有相對應的解法，不可以出差錯。嬰兒不像成年人，只要不是相剋的，頂多腹瀉。可小孩受不了，萬一用錯了，那就很危險了。
我出生後第五天早上，隔壁家翠花過來找父親說：“牛大哥，我家旺仔咳了兩天了，穩婆給東西吃了，也不見好，你幫我看看是怎麼回事？”
父親背起奶奶那祖傳下來的工具箱跟翠花走了，留我在那哇哇大哭，大姐忙過來抱我起來哄。
看到姐姐那雙圓溜溜黑幽幽的大眼睛，我手舞足蹈地笑了。
父親看到嬰兒後說：“沒什麼大問題，我弄點草藥給你，煮點水給他喝就好了。穩婆給你的藥粉也要同時擦，這樣才能好得快。”
翠花忙點頭道謝說：“牛大哥真是謝謝你了。”
父親說：“不客氣”後。轉身回來了，回到家後，父親見我睡著了還在哼哼的，便給我檢查了一下。誰知就在這時候發現我的臉色發黃，加上舌苔發白。
父親心道：“難道是黃疸。”奶奶教過父親很多知識，但從沒實際行動過，父親也怕自己看錯了。
那時候坐月子不能走動、不能出門，連小孩也不能出門。
在父親懷疑我得了黃疸後，交代大姐說：“現在還是早上，你抱弟弟出門曬太陽，十幾分鍾後就抱回來，不能曬太久。”
在姐姐點頭時，父親早就出門了。
父親是到隔壁家找穩婆，穩婆看到父親走過來便問：“牛大你怎麼來了？”
父親怪不好意思地說：“穩婆，我是想過來請教一下的，晚生臉色發黃，舌苔發白，是不是黃疸的症狀？”
穩婆一聽說：“我過去幫你看看。”
穩婆抱著我坐下來後，給我檢查一翻說：“嗯，是黃疸，不錯。”穩婆還有多給父講了其他一些案例。
父親聽了說：“穩婆，謝謝您了。”
穩婆意味深長地對父親說：“不礙事，你是難得的一位穩婆。”說完就回去了。
根據病症父親找來了草藥、藥粉，藥粉是奶奶之前留下的。不過，藥粉也是可以自己做的，但要做的話會比較麻煩。
抹了幾天藥粉，曬了幾天太陽的我，奇蹟般地好了，又恢復了乾淨白嫩的面板。
三
我滿月第二天，來了一對夫婦，還抱著一個嬰兒對父親說：“牛大哥，你可得幫幫俺。”說完把孩往前送了送。
父親接過孩子問道：“這孩子是怎麼啦？”
那對夫婦說：“牛大哥，我們找了很多穩婆都說看不好了。多方打聽才找到你這裡來，您幫我們看看吧。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就是一直哭，怎麼哄都不行。”
父親說：“怎麼不去醫院看醫生？”
那對夫婦說：“找過了，藥也吃了，可就是不見好……”
父親認真地給孩子檢查的身體，每一個地方，每一寸面板都沒放過。終於在孩子的嘎吱窩下發現一個很小很小的膿包。
在聊天的過程中，父親知道那對夫婦是從雲南來這邊打工的。姓徐，父親叫他們做徐夫婦。徐夫婦在我們鎮上開了一家小賣店。
父親找來草藥，讓他們拿回去煮水給他洗洗有膿包的地方。因為孩子還小，之前又吃過太多藥，所以父親沒給藥粉用。
徐夫婦拿了草藥道謝就回去了。
我一歲時，隔壁村的舅姥爺家孫媳婦快要生產，讓人來喊父親過去幫忙，說什麼還是自己人放心。
父親拿起工具箱匆匆忙忙跟著那人走了。
父親到了舅姥爺孫媳婦家後發現孕婦已經在生產了：“胎兒頭已經出來了，但肚臍繞脖子兩圈，孕婦又沒力氣生產了。”父親一邊跟孕婦說話讓她出力，一邊慢慢地把嬰兒“託”出來，經過努力孕婦終於把嬰兒“生”出來了。剪了肚臍帶，嬰兒哇哇大哭起來。
父親鬆了口氣，門外的人也終於鬆了口氣。
經常有人上門找父親幫忙看孩子，接生……
兩歲時，我開始學說話。母親講一句我跟著學一句。母親講的是父親的故事：從接生我的那天開始……一來二去，父親的故事講了無數遍。可我總是記不住，惹得母親每天都給我講一遍。
我七歲上小學的第一天，是父親領著我去的。在快到學校的時候，我們看到路邊躺著一位孕婦，旁邊有一個男人。父親快步走上前問：“是不是要生了？”
孕婦說：“肚子好痛，可是預產期還沒到啊。”
父親一聽，肯定是要早產了。趕緊跟旁邊的男人說：“現在才痛沒那麼快生，前面有一戶人家，我們先把她抬過去，借房間用一下。”
孕婦的丈夫聽父親這麼說，好一會才反應過來。那個男人和父親合力把孕婦扶到前面那戶人家那裡。那個男人把孕婦放好後，又跑了出去，不一會又回來了。
這戶人家一見說是孕婦要生孩子了，有點不願意。因為生孩子意味著要聞到血腥味，有血腥就不吉利……
父親見他們有些猶豫便說：“我知道你們的顧慮，可這是人命關天的事，隨時都會一屍兩命的，你們也不希望她們這樣，對吧！”
這戶人家聽了，說：“話是這樣說，可我們也不會接生啊！我上哪給你找穩婆啊？”
父親說：“我就是“穩婆”可以幫她接生，麻煩你們幫我準備一下開水那些要用的東西……”
那個男人一聽父親要幫他老婆接生，立刻說：“不行，你是男人，怎麼能幫她接生，再說了我已經聯絡好了穩婆了，她很快就到了。”
父親一聽，只好在一旁乾著急！
就這時，孕婦大喊著肚子疼，羊水也破了。千鈞一髮之際，父親不顧男人的阻撓，幫孕婦檢查了一番，嘴上還一邊說著：“孕婦胎位不正，一隻腳已經出來了，再不及時處理，很可能……”
當時的我，根本聽不懂這些話，後來還是母親解釋給我聽的。
那個男人還不信，一把把父親推開，不讓父親幫忙接生。父親被莫名其妙地推開，我看到父親也被驚到了。可他卻像個沒事人一樣，又想去幫忙。
幸好在這附近的穩婆趕了過來，幫孕婦檢查了之後，害怕地說：“胎位不正，又是一隻腳先出來，恐怕……”穩婆說得與之前父親說得一樣。
那個男人一聽，有點尷尬地看了父親一眼，說：“不好意思了，剛才……”
正是人命關天的時候，父親打斷他的話說：先別說了，你趕緊幫忙把那些東西拿過來，我們要幫她接生了，再晚，恐怕誰都救不了她們……”
經過兩位“穩婆”的努力，終於把孩子“生”下來了，有驚無險。一位女嬰降生了，母女平安。雖然孩子沒什麼大問題，但是孕婦卻有點虛弱，父親把一些需要注意的問題跟他說後，父親才喊我說：“我們該回去了。”我在一旁看著那個女嬰，心想：“好醜啊。”
父親看了我一眼，好像知道我的想法一樣說：“你剛出生那會也是這樣。”
我一陣愕然：“好吧。”
四
我十歲那年，父親做接生工作已經十年了。
大姐已結婚生子了，生孩子時，也是父親接生的。很多人都說父親不可以幫女兒接生，可父親沒想那麼多，只要孕婦、嬰兒健康就好。
同一年，父親生病了，而遠嫁的二姐又難產。父親不顧身體的不適，硬著頭皮趕到二姐家時，二姐已經被下葬了。白髮人送黑髮人，父親一下子老了幾歲。
回來後，父親在房裡難過就是不肯出來。也是從那時起，父親更加賣力了，只要叫上他幫忙的，他一定會幫，不管多遠，他都會努力的去。但他會提前出門，做好一切準備，以防再次發生二姐那樣的事件。
父親幫別人接生，什麼樣的問題都有，比如：胎位不正、胎兒肥大、孕婦生到一半沒力氣了……
而嬰兒也出現一些問題，比如：七日咳、黃疸、發熱……
一次父親在山上採藥的時候，還救了一位去探親的孕婦，一打聽才知道是隔壁上水村的王嫂。
快到生產時，王嫂讓人過來喊父親去幫她接生，父親想也沒多想就帶上工具箱過去了。
接生時，父親發現王嫂的胎位不正，腳先出來了，這種情況特別危險，很多人因這種情況難產而死。
正因為這樣，父親就更想幫助更多的人擺脫危險。
也不知道父親是怎麼做到的，硬是給他接生出來了，母子平安。
這已經不知道是第幾胎了，父親默默無聞地做這項工作，當然了收入來源也主要是靠這個，不然一家九口哪裡能養活？
我十五歲那年週末，父親去三里外的村子接生，第二天才趕回來。可回來時，滿身是泥，像掉進泥潭裡似的。
我問父親：“這是怎麼啦？”
父親輕描淡寫地說：“沒事，就是掉泥坑裡了。”
我們都不太相信，父親是怎樣的一個人，我們比誰都清楚。可父親不願說我們也沒辦法。
後來才知道，有人認為父親是去搶生意做，被對方推到泥坑裡了。父親上來後，解釋清楚才知道是誤會。父親因此差點耽誤了接生時間，還好趕上了，父親圍上圍裙就去給孕婦接生。龍鳳胎，母子平安。
幾年後，我結婚生子，在省城買了房子，讓父親過來幫忙照看孩子。可還是有人偶爾會找上父親幫忙。
又過了一年，鎮上建了醫院，孕婦生產都是去醫院生。從此父親就沒做接生這行工作了。不過嬰兒有什麼問題還是會來找父親去幫忙看。
再後來，父親生病住院，我們幾姐弟輪流照顧他。
父親為我們辛苦了一輩子，現在應該是我們回報他的時候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