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葉曙明
梁鼎芬(1859—1919),字星海,師從嶺南大儒陳澧。光緒三年(1877年)中順天鄉舉人。清光緒六年(1880)進士,授翰林院庶吉士;光緒九年(1883年)授編修。光緒十年(1884),初登仕途的梁鼎芬做了一件驚人之舉。上疏彈劾北洋大臣李鴻章在中法戰爭後,簽訂辱國條約,犯了六大可殺之罪。慈禧“慈顏大怒”,把他連降五級,任太常寺司樂,成為絕無僅有的“從九品翰林”。梁鼎芬當時才26歲,血氣方剛,自鐫一方“年二十七罷官”的小印,捲起包袱,一聲長嘯吾去也。
這件事據坊間傳聞,是因為李文田為排過八字,算過官運,算定他27歲必死,梁鼎芬嚇得魂飛魄散,急忙請教禳解之法。李文田說:除非經歷一場大禍,否則劫數難逃。梁鼎芬想來想去,不知有何方法可招惹一場大禍。也是合當有事,朝廷正在議論和戰大計,他靈機一動,上朝參了李鴻章一本,指他犯有八項“可殺之罪”。按梁鼎芬的如意算盤,朝廷降罪,頂多發配充軍,既可以禳解免死,又可以名顯天下。一舉兩得,何樂而不為?慈禧太后果然雷霆震怒,要重治梁鼎芬的罪,後來經其他大臣求情,才不再追究。
這類野史趣聞,出於小說家編排,把梁鼎芬描寫成一個白痴,證明他參李鴻章不是出於公心。這是中國人慣用的春秋筆法。不過,李文田的名氣確實很大,他在多寶坊的老房子,也“主榮屋貴”,直到改革開放後,還有海外來信上寫“多寶坊探花第”收呢。
清代名臣文廷式,祖籍江西,出生於廣東潮州,後遷居廣州,住在洪橋街丹桂裡。也是進士出身,官拜翰林院侍讀學士,做過瑾妃、珍妃的老師,他與梁鼎芬是同窗好友,卻有一段糾纏不清的恩怨。
梁鼎芬從北京辭官南歸,託文廷式照顧自己的夫人,詎料文廷式辜負了至交的信任,與梁夫人日久生情,一起遠走高飛。梁鼎芬受著仕途失意和感情背叛的雙重打擊。但這還不是故事的結局,結局更令人感慨:文廷式死後,梁夫人生活拮据,又跑回來找梁鼎芬,梁鼎芬不計前事,暗中送她三千兩銀票。文廷式泉下有知,奈何橋上,不知會否一聲長嘆?
梁鼎芬回到廣東後,光緒十二年(1886年)執掌惠州豐湖書院,次年又執掌肇慶端溪書院。這兩所都是嶺南數一數二的名書院。在豐湖書院時,建樓三楹,名“豐湖書藏”,藏書達四萬餘卷,是廣東著名的書院藏書之一,並訂有《豐湖書藏四約》,其他各書院也紛紛仿效建藏書樓。
梁鼎芬在廣州的榨粉街有一座太史第,他把太史第的葵霜閣闢為廣州第一家公共圖書館——梁祠圖書館,向廣州各學堂的學生開放,所藏者十之八九為舊學書,十之一二為新學書。雖然沒有宋元精槧,但叢書特多,湖北省縣誌大致齊備,近代詩文集亦十分豐富。梁鼎芬還手訂《梁祠圖書館章程》,分為觀書、鈔書、借書、讀書、捐書五約,十分規範。1919年梁鼎芬去世後,其子將所存藏書二萬餘冊,捐給了廣東圖書館(今廣東省立中山圖書館),其數量相當於當時省館藏書總量的兩倍。
兩廣總督張之洞佩服梁鼎芬敢於彈劾李鴻章的膽識,也看中他的才學,延入幕中,開始了一段長達15年的賓主關係。廣雅書院是他們合力舉辦的一件大事。張之洞有一封致梁鼎芬的長函,詳細探討如何選擇院址。他請梁鼎芬出任第一任山長,在選擇院址時,把梁鼎芬“不欲居繁囂之地”的性情,也考慮到了。細節之處,益顯張之洞對士大夫呵護關懷,無微不至。張之洞在信中提出了三個地點,一是西樵山,一是肇慶,一是廣州。因為梁鼎芬喜歡清淨,所以西樵山是首選。張之洞兩次派人到當地勘察,可惜當時西樵山匪患嚴重,治安不寧,被張之洞否決了,最後選定了廣州。
光緒十三年(1887年)書院在廣州城西建成,命名為“廣雅”,取“廣者大也,雅者正也”的意思(即今廣雅中學)。梁鼎芬為廣雅書院首任山長,其下設經學、史學、理學、文學四分校。現在的廣雅中學學生,都應該在梁鼎芬像前拜上一拜,是他們的創校人與首任校長啊!
其後張之洞調任湖廣總督,梁鼎芬也追隨左右。光緒十八年(1892年)張之洞在湖北建立兩湖書院,初不設山長,而設提調一人主管,監院二人副之。後改提調為院長,以梁鼎芬充任。光緒二十年(1894年)張之洞代劉坤一署兩江總督,復聘梁鼎芬任鐘山書院山長。光緒二十八年(1902年),張之洞在湖北省成立全省學務處,主管全省公、私立大、中、小學堂及留學事宜。梁鼎芬任學務處文學堂總提調,掌管全省文學堂教育行政管理,負責制定與檢查各學堂的課程、學生畢業年限、教職員的任用等。張之洞被視為中國現代教育制度的改革家,而梁鼎芬實為他的得力臺柱。
清光緒三十二年(1906年),梁鼎芬升任湖北按察使,他極力鼓吹立憲,但同時又彈劾立憲派領袖慶親王奕劻和直隸總督袁世凱,並一口氣把榮慶、徐世昌等八名朝中重臣統統罵遍了。大家給他起了個外號叫“梁瘋子”。
清宣統元年(1909年),張之洞在北京逝世。梁鼎芬親自扶柩至張之洞老家南皮,沿途痛哭不已,聲震雲天。他有一副輓聯,悼念這位廣雅書院的創辦者:“為學通漢宋,為政貫中西,一代大師成相業;其心質鬼神,其才兼文武,九州公論在人間”。梁啟超嘗論張之洞與梁鼎芬的關係:“天下崇拜之洞者,必並崇拜鼎芬;唾罵之洞者,必並唾罵鼎芬。洞與芬殆三生石上,不可解之緣矣。”“鼎芬即小之洞,之洞即大鼎芬。”[1]
宣統三年(1911年),辛亥革命爆發。廣州是同盟會最活躍的城市之一,處於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局面。廣州紳商屢次召開大會,討論廣東的去從。梁鼎芬在大會上發表己見,他認為只有自治,才能改良政治;只有改良政治,才能遏止革命。若藉此機會掃除一切秕政,則革命黨不能禍害廣東,且能造福廣東。
為了安定人心,梁鼎芬還請人做了幾塊木牌,寫上他個人的“安民告示”。第一塊木牌寫著:民貧米貴可慮,今與官與紳商,合辦平糶,特傳知。第二塊木牌寫著:謠傳廣東初九有事,今已過矣,同為大清國百姓,切勿輕聽謠言,各宜安居樂業。第三塊木牌寫著:我家住榨粉街,我家大小無一搬遷,書籍字畫,並無移動,如若不信,請即來查,任眾處罰。第四塊木牌寫著:初四、初八連日在文瀾書院議決,經函請制臺,聯絡滿漢,共保公安。現下省城地面,滿漢已經融和,城上並無架炮,革黨亦無來攻之事,可保公安。初八晚,有人倡議豎旗,系出誤會,現已解散,官場亦不深究。各商場居民,可以無庸驚慌,速宜一律開鋪,照常貿易,是為至禱。四塊木牌都署上樑鼎芬的大名,僱了幾個人扛著,沿街巡行,引來不少人圍觀。
但梁鼎芬並沒有能夠阻止大清王朝的傾覆。1912年1月1日,中華民國南京臨時政府成立,孫中山就任臨時大總統。梁鼎芬聽此訊息,即日穿孝,並立誓終身服孝。他曾兩次到梁格莊西陵叩謁德宗皇帝暫安之殿,在寢殿外露餐風宿,瞻仰流涕。孝定景皇后去世後,梁鼎芬奉安崇陵,恭送如禮,自願留守陵寢,被委為“崇陵種樹大臣”。旋命在毓慶宮行走,當過廢帝溥儀的師傅。
1917年張勳發動丁巳復辟,梁鼎芬已患病,仍扶病為之奔走。但復辟很快失敗,立志做“大清國第一等忠臣”的梁鼎芬,精神和身體受到雙重打擊,病漸沉重,1919年去世。他曾對兒子說:“我一生孤苦,學無成就,一切皆不刻,我心淒涼,文字不能傳出也。”又囑:“吾兒此生不可作官,家貧無食,賣藥賣菜,皆可為也。吾所遺書畫檔案,隨時售去,若到盡時,餓死可也。”有《節庵先生遺詩》及續編、《節庵先生遺稿》及剩稿、《節庵先生扇墨》等遺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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