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向老子問禮,出自清代焦秉貞繪《孔子聖蹟圖》。孔子學問廣博,曾向老子、郯子等問學。老師只有不斷精進自己的學問,才能從容面對學生。
“綠野堂開佔物華,路人指道令公家。令公桃李滿天下,何用堂前更種花。”當唐代名相裴度建好宅院時,一貫風趣的白居易以詩相賀,您的學生已如桃李般遍佈各地,哪裡還用得著再於堂前屋後種花呢?將老師辛勤栽培的學生喻為桃李起源很早,漢代《韓詩外傳》有云:“夫春樹桃李,夏得陰其下,秋得食其實。”《資治通鑑》裡有人稱讚狄仁傑:“天下桃李,悉在公門矣。”人人皆有師,樹高千尺,莫忘當初培育灌溉之人。
先生、西席、夫子,都是古人對老師的敬稱
中國古代對老師最常見的稱呼為“師”,同時也有很多別稱、雅稱。如“先生”,《禮記》雲:“見先生,從人而入”,孔穎達疏“先生,師也”,童子見先生要講禮節,須跟在大人後面入室拜訪。如“西席”,漢明帝為太子時拜桓榮為師,即位後仍給桓榮安排坐西面東的座席,以表敬意。如“山長”,來源於五代十國時期,蔣維東隱居衡山講學,受業者眾多,被稱為“山長”,此後書院的負責人便統一用“山長”之稱。更耳熟能詳的是“夫子”,這是孔子門生對孔子的尊稱。而老師一詞,應從荀子而來,《史記》載:“齊襄王時,而荀卿最為老師”,其原意是指歲數最大、學問最好的人。
老師所喜歡的學生,是既謙虛好學,又善於思考之人。孔子問禮於老子,是一次為後人津津樂道的相遇。那是發生在公元前五百餘年的一天,兩位智者翩然對立、相互施禮,孔子儒雅敦厚,誠心請教,對知識的渴望就如春天勃發的草木一般,老子則深藏若虛,用洞察世事的滄桑目光看著這位晚輩,其回答若秋風般自然無痕,卻直擊孔子心靈深處,希望孔子去“驕氣與多欲”。孔子辭別老子後沉吟良久,對弟子們感慨道:“鳥,吾知其能飛;魚,吾知其能遊;獸,吾知其能走。走者可以為罔,遊者可以為綸,飛者可以為矰。至於龍,吾不能知,其乘風雲而上天。吾今日見老子,其猶龍邪!”老子的教誨震動了孔子,他對自己的老師老子的敬仰溢於言表。
孔子作為至聖先師,有教無類、誨人不倦,得到了三千弟子的由衷愛戴。孔子去世後,眾弟子服喪三年才相訣而去,而子貢在孔子墓旁蓋了幾間房,守墓六年之久。子貢時時處處維護自己的老師,對於別人的詆譭,他正言道:“他人之賢者,丘陵也,猶可逾也;仲尼,日月也,無得而逾焉”,足見孔子與子貢這對師生間的相知相親。
為學莫重於尊師,而老師選擇學生,也是先考察學生尊師重道的秉性。張良圯上敬履,並多次相約直至做到提前等候,才得黃石公青睞,授其《太公兵法》,學得運籌帷幄的本領,可見尊重長者、不怕磨難的品格正是張良“孺子可教”的前提。無獨有偶,在東漢時期,有個叫魏昭的人想拜大儒郭泰為師,為了考驗魏昭的誠意,郭泰命魏昭親自煮粥侍奉,並一再呵責他煮得不好,如此再三,魏昭始終恭敬如一,到了第四次,郭泰才笑著說:“以前知其表,如今知其心,我願做你的老師傾囊相授。”後來魏昭成了有名的學者,魏昭尊師的故事也流傳千古。
老師是學生進步的階梯,擅長學習的人永無止境。孔子云:“三人行,必有我師焉。”唐代詩僧齊己見梅開而吟詩,“前村深雪裡,昨夜數枝開”,他向詩人鄭谷請教,鄭谷沉思後點撥道:“若說數枝梅花開已經相當繁盛了,不足以說明‘早’,不如把‘數枝’改為‘一枝’更貼切。”齊己佩服不已。這便是“一字師”的佳話。其實,老師還是學生的一面鏡子,東漢楊震面對門生王密暮夜酬金之舉,慨然道:“天知,神知,我知,子知,怎能說無人知道呢?”王密很是慚愧,這是老師用行動給他上了一課。
唐宋八大家淵源有自
韓愈曾說:“古之學者必有師。師者,所以傳道受業解惑也。”他將傳道擺在第一位,這道是貫穿宇宙、社會與人心的道理,是道德、道義,也是道統。念念不忘,必有迴響。韓愈大聲疾呼、熱情提倡的古文運動在推行時頗為艱難,沒想到在兩百年後的一天,這顆種子在歐陽修的心中竟復甦生長。他少時家貧無藏書,一日從玩伴家找到了殘破的《昌黎先生文集》,雖然讀著一知半解,“徒見其浩然無涯,若可愛”,這一刻,應在心中向韓愈這位先賢稱一聲老師了吧。
歐陽修文風受韓愈感染甚深,但去韓文之怪奇而揚其平易,是在傳承中實現的超越。直至歐陽修晚年時,仍十分推崇韓文,寫下《記舊本韓文後》追憶平生學韓弘韓,並聲稱:“韓氏之文、之道,萬世所共尊,天下所共傳而有也。”如果說韓愈是源頭,那歐陽修則教出諸多弟子,開啟了分流縱橫的時代。
“過吾門者百千人,獨於得生為喜。”歐陽修此言,評價的是曾鞏。曾鞏仰慕歐陽修,寫下《上歐陽學士第一書》:“苟得望執事之門而入,則聖人之堂奧室家,鞏自知亦可以少分萬一於其間也。”字裡行間流露出想拜歐陽修為師的願望,歐陽修欣賞曾鞏的功底和志向,認為“廣文曾生,文識可駭”,便熱情招待曾鞏,收他為弟子。同時,歐陽修對曾鞏的文章沒有一味誇讚,也誠懇予以指導,“決疏以道之,漸斂收橫瀾。”曾鞏受益良多,文風隨之發生了變化。
成為歐陽修的弟子,曾鞏並未因此“沾光”,反而鬧了“烏龍”。據說,天縱之才蘇軾一篇雄文震驚四座,被主考官歐陽修誤認為是弟子曾鞏的文章,為了避嫌,於是將這篇文章判為第二,蘇軾由於這個“美麗的錯誤”而憾失第一。但豁達的蘇軾與歐陽修對此事並不耿耿於懷,歐陽修大悅道:“讀軾書,不覺汗出。快哉!快哉!老夫當避路,放他出一頭地也。可喜!可喜!”這份真誠坦蕩的愛才之心,可謂是“逢人說項斯”了。
對於蘇軾而言,歐陽修這位老師是他人生與文章的引路者。蘇軾受教於歐陽修,學識上共切磋,心靈上共慰藉,亦師亦友,感情深厚。多年以後,蘇軾來到老師在揚州建的平山堂,看著堂前垂柳婀娜多姿,想起老師音容笑貌宛若眼前,不禁潸然淚下,寫下一首《西江月·平山堂》:“三過平山堂下,半生彈指聲中。十年不見老仙翁,壁上龍蛇飛動……”風雲聚散終有時,再無與您把酒歡笑處啊,“休言萬事轉頭空,未轉頭時皆夢”。
黃庭堅與蘇軾的師生情亦是翻版的“歐蘇”。面對為初出茅廬的黃庭堅揚名的請求,蘇軾哈哈大笑,“寫出這樣的文章想要不出名都難,哪裡還用得著我去給他揚名?”這句話就是最好的揚名,蘇軾對愛徒黃庭堅可說是關懷備至,他在《答黃魯直》信中表示,我一生之中唯恐不能與你相交,現能成為你的老師,我實在是“喜愧之懷,殆不可勝”啊,足見兩人惺惺相惜。黃庭堅對蘇軾堅持執弟子禮,懸老師畫像於室中,“衣冠薦香,肅揖甚敬”。
黃庭堅是江西詩派開山之祖,在詩風上從蘇軾處有所汲取,但決不亦步亦趨。黃庭堅道:“老杜作詩,退之作文,無一字無來處。”這一主張的影響遍及整個南宋詩壇,餘波一直延及近代。倘若韓愈聽到這話,會不會甚感欣慰地頷首呢?
未曾謀面的“精神之師”
還有一種師生關係不侷限於當下尋常,而是能夠穿越時空,可譽之為“精神之師”。
一代名相管仲懷大志、有大才,輔佐齊桓公“尊王攘夷”“九合諸侯,一匡天下”,成就了千秋霸業。千古名相諸葛亮視管仲為偶像與老師,早年躬耕於南陽時,諸葛亮就希望以後能成為管仲這樣的賢臣典範。管仲為齊國富國強兵嘔心瀝血、操勞一生,諸葛亮更是為匡扶漢室“鞠躬盡瘁、死而後已”,兩人都成為了智慧的化身,其赤誠忠義的精魄融入中華民族的血脈之中。
“出師一表真名世,千載誰堪伯仲間!”諸葛亮去世1002年後,文天祥出生了,在風雨飄搖中,他做到了對氣節的堅守。在被俘押解北上途中,他難掩激憤之情,寫下了《懷孔明》一詩,“至今出師表,讀之淚沾胸。”在牢獄中,他又寫下《正氣歌》,“或為出師表,鬼神泣壯烈。”古人有“讀《出師表》不哭者不忠”的說法,宋人更是對諸葛亮推崇備至。文天祥回首自己的一生,以諸葛亮為榜樣,就像學生追隨老師一樣,已盡忠義之事,雖死無憾。“一死皎然無復恨,忠魂多少暗荒丘”,曾無數次,他與諸葛亮進行了靈魂的對話,讓他堅定走向自己所認定的方向。
文天祥就義115年後,在杭州府錢塘縣,有一個叫於仁的人做了個奇怪的夢,一位紅袍神仙告訴他,“我曾為大宋奔走,卻未能力挽狂瀾,再過些年大明亦有亡國之憂,我欲投胎成為於家子嗣,以待他日救大明於水火。”這位神仙在消失前表明身份,他便是文天祥。於仁連稱不敢當,忽從夢中驚醒,即聽見了兒子出生的啼哭聲,於是起名為“謙”,乃“以志夢中遜謝之意”。《於忠肅公年譜》鄭重記下了這個故事。于謙自幼就敬佩文天祥,視文天祥為師,在家裡供奉文天祥的畫像。年光彈指過,當瓦剌兵臨城下,群臣亂作一團,于謙厲聲曰:“言南遷者,可斬也。京師天下根本,一動則大事去矣,獨不見宋南渡事乎!”當年,文天祥針對遷都的讒言亦上書痛斥。這並不是歷史的巧合,而是薪火賡續的力量,照耀出一個民族的精神圖騰。
精神上的老師雖無法謀面,但其一言一行都熟稔於心,自己在言行舉止中會自覺效仿。林則徐從少年讀書時即特別敬慕民族英雄于謙,並以他的功業自勉。中年林則徐在杭州聽候補用期間,拜謁了坐落在西湖三臺山的于謙祠墓,他見於謙祠和墓地破損不堪,分外痛心,帶頭捐獻俸祿組織修繕,並作《重修於忠肅公祠墓記》,“維公純忠偉伐,與嶽忠武同昭天壤。”他讚頌于謙、岳飛與文天祥是“忠義相承”,對於謙的抉擇感同身受,這些精神上的師友都在激勵鼓舞著他,讓他在報國征程中不覺孤單,有了先師在青史上的昭昭示範,便能無怨無悔去樹立與實踐“苟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禍福避趨之”的諾言。
中國古代素有尊師重教的傳統,“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師生關係可與古人最重視的血緣關係相提並論。古人亦云“國將興,必貴師而重傅”,在三尺講臺上,老師們揮灑汗水、傳播知識、循循善誘、殷殷教誨,把一批批莘莘學子培養為國之棟樑。而透過文字的流傳,間隔千年的後人可以前人為師,文化就在這樣的傳續中發揚光大。(蔡相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