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談老舍,是因為我談老舍的話,總有人來投籃我。我已無處躲藏。所以乾脆不談老舍——雖然我那麼想談,也只能作罷。
沈從文是個京派作家,但是他跟金嶽霖、梁思成等學者很違和,跟李健吾的風格也不是那麼一回事。沈從文的身上,頑固地帶著他的湘西的匪氣(注意,不是土味),卻表現得彷彿清晨的霧了。
我這篇文,是想讚美沈從文遣詞造句的精妙。
《邊城》中的開頭:
由四川過湖南去, 靠東有一條官路。 這官路將近湘西邊境到了一個地方名為 “茶峒”的小山城時,有一小溪,溪邊有座白色小塔,塔下住了一戶單獨的人家。 這人家只一個老人,一個女孩子,一隻黃狗。 小溪流下去,繞山岨流,約三里便匯入茶峒的大河。人若過溪越小山走去,則只一里路就到了茶峒城邊。
一百年來,很多人讚美這一段的好。好到什麼程度呢?沒有辭藻,沒有技巧。但是你若是寫一篇小說,你的開頭,如能寫出他的一半,就是你的本事了。
有點古典韻味:城、溪、白塔、人家;老人、女孩、黃狗。
汪曾祺有這個本事,汪曾祺是沈從文的學生;賈平凹有這個本事(商州系列),賈老師卻比汪老還年輕,又差了一個輩分了。
很多人讀邊城,總是些平靜的好——我沒看到它的美麗,卻看到它的匪氣,不接受反駁。此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