央視的《國家寶藏》想必很多人都看過,其中有一期講的是國之重寶“越王勾踐劍”。
但很多人不知道的是,在此劍之外,我國還出土過另一把春秋戰國時期的絕世寶劍,而這把劍無論是規格還其背後的史詩傳奇,都絕不亞於“越王勾踐劍”!
第一、兩千年前古墓破水現世,春秋名劍再現人間
丹江口水庫,地處河南、湖北兩省交界處,南水北調樞紐工程。
水庫其實早在1958年便開工建設,當時中央政府調集10萬軍民,歷經16年風雨,直到1974年初期工程才全部完成。
1999年,丹江口水庫開始為後續南水北調工程建設進行前期準備,按計劃放水調節庫容量。
而這一年冬天水庫上游降水量偏偏極小,因此整個水庫水位空前下降,原本六七十年代為建設水庫而淹沒的古均州城及大批春秋戰國時代的古墓紛紛破水而出,重現天日。
對中國考古界而言,機會千載難逢,一旦這次難得的枯水期結束,那這些古墓毫無疑問又將沉入水底,一場大規模的搶救性發掘迫在眉睫。
在此情況下,湖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以及丹江口市博物館組成聯合考古隊,迅速趕赴現場進行考古“大會戰”,以期趕在枯水期結束前完成發掘工作。
此次考古行動時間緊、任務重,專家們選擇了41座古墓進行發掘。專家們深知,以如此規模的古墓群,一旦發掘極有可能會有重寶現世。
此後果然不出專家所料,在發掘到第19號戰國墓時,竟出土了一把極其罕見的春秋戰國時期的錯金銘文青銅寶劍。
當時專家們根據劍上工藝和規格初步判斷,此劍很可能是最高級別的國君用劍,和著名的“越王勾踐劍”屬同一檔次!
神劍出土,自然喜大普奔,但問題也接著來了,這把劍,究竟是春秋戰國哪一位君王的用劍呢?
第二、劍的主人究竟是誰?
毫無疑問,確定劍的主人是當務之急。
出土此劍的戰國墓僅是個小墓,從墓的規模上看大概是楚國的某位中層將領,很顯然以他身份絕不該擁有該劍,這把劍很可能是墓主人的戰場繳獲或得到的賞賜。
既然墓主人不是劍的原主人,那麼要找到劍主就只能從劍本身入手了。
此劍全長40多釐米,圓首、無箍、有格,劍身斷面為菱形,劍身上嵌有獸面紋和寶石,形制與“越王勾踐劍”類似,而且同“勾踐劍”一樣,劍身上同樣嵌有錯金鳥篆銘文。
此劍儲存沒有“越王勾踐劍”那麼完美,箭頭所指紅框處即為劍身上的6字錯金銘文
銘文一共有6個字,經專家辨認,確定這6個字為“蔡侯鳱(gān)之用劍”。
既是“蔡侯”二字,那便可確定此劍為春秋時期蔡國國君之劍。但後面這個“鳱”字就很無厘頭了,歷史上蔡國不算無名之輩,其歷代國君史籍上都記載得比較清楚,但專家們翻遍了史料,愣是沒找出這個叫“鳱”的蔡國國君究竟是誰。
蔡國初代國君蔡叔度,乃文王之子,武王之弟。在周武王滅商後,分封在今天河南駐馬店一帶,號曰“蔡國”。
根據劍上銘文,“鳱”這個字顯然是一個人的人名。據湖北文物管理委員會專家孫啟康考證分析,這個“鳱”字通“幹”,史籍《周禮·春官》中記載,“幹”是一種舞具,那麼歷代蔡國國君中是否有人的名字與“舞蹈”有關呢?
還真有一個,蔡哀侯!
話說這蔡哀侯在歷史上可稱得上是“聲名卓著”,而他的全名,正是叫“姬獻舞”。
所以這把蔡侯劍的主人,就是春秋時期蔡國末代國君蔡哀侯。
前文曾講到這蔡哀侯名聲不小,只不過他這個“名聲”可不是啥好名聲,只因此人在歷史上是個極為有名的登徒子,而與他桃色緋聞密切相關的,正是那春秋四大美人之一的桃花夫人息媯。
息媯,是蔡哀侯的小姨子。
第三、一樁兩千年未解的古怪謎案
蔡哀侯即位時,蔡國國勢還算不錯,當時蔡國南方的楚國已漸漸崛起,蔡哀侯便聯絡了自家周邊幾個諸侯國,結為盟友,共抗楚國北進中原之勢。楚國雖勢大,但對這個以蔡哀侯為首的諸侯小聯盟一時倒也無可奈何。
這個男人事業上一旦有了些發展,自然就想討老婆,古往今來,莫不如是,蔡哀侯也不例外。
當時陳國(今河南周口一帶)國君有兩個才貌蓋世的女兒,俱都長得沉魚落雁、閉月羞花。於是蔡哀侯便跑去求親,最終陳國國君同意將姐姐嫁給他,史稱“蔡媯”。
而蔡媯的妹妹,陳國國君則將其嫁給了蔡國隔壁的息國國君息侯,這便是歷史上的大美人桃花夫人“息媯”。
這兩姐妹,蔡哀侯先娶,息侯後娶,加之蔡國在陳國到息國的必經之路上,所以息媯出嫁時,得先從蔡哀侯的地盤上過境。
而這一過境,就“過”出了問題。
史載,息媯路過蔡國時,蔡哀侯說息媯是他小姨子,無論如何得見上一面,息媯無奈,只得去見了蔡哀侯。這一見到底出了什麼事,歷代史籍上皆諱莫如深,最權威的《左傳》上也只有2個字形容:弗賓。
“弗賓”的意思是不禮貌。
但究竟是怎麼個“不禮貌”法,就沒人說得清了,反正息國國君在得知此事後勃然大怒,甚至因此暗中勾連楚國出兵,滅掉了蔡國。
而蔡哀侯被楚國俘虜後,為報復息國國君,便在楚國國君楚文王面前不斷誇讚息侯老婆息媯如何如何美貌,令得楚文王心中癢癢,之後楚文王在去息國做客時,便強令息侯將息媯喚出來看看到底長什麼模樣。
楚國勢大,息國弱小,加之強援蔡國已被息侯自己勾結楚國給滅了,無奈之下息侯只能將自家老婆叫出來與楚文王見了一面。
不得不說息媯的確是風姿蓋世,楚文王一見到她,當即驚為天人,從此失魂落魄、茶飯不思。
一年後,楚國硬是出兵滅掉了息國,息媯也被強擄至楚國,楚文王當即娶息媯為夫人,絲毫不在意息媯已經嫁過一次人。請注意,息媯在楚不是小妾,而是正兒八經的夫人尊位,由此可見息媯之美、楚王之愛。
蔡哀侯、息侯、息媯、楚文王這段四角戀可謂驚天動地,息媯一人便造成了春秋時期著名的“楚師滅蔡息二國”兩大事件,甚至改變了中國歷史的走向。
而所有事情的起因,就是從蔡哀侯見息媯開始,這次見面可謂意義重大,所以此段蔡哀侯與息媯相見之事歷來為歷代史學家所重視,只是這件事無論怎麼看,都透著極大的古怪。
《左傳》原文(此段引文可略過):
蔡哀侯娶於陳, 息侯亦娶焉。息媯將歸, 過蔡。蔡侯曰:“吾姨也。”止而見之, 弗賓。
息侯聞之, 怒, 使謂楚文王曰:“伐我, 吾求救於蔡, 而伐之。”楚子從之。秋九月, 楚敗蔡師於莘, 以蔡侯獻舞歸。
須知蔡息兩國乃是共抗楚國的盟友,兩邊又都是姬姓諸侯國,還有同宗之誼,從國家利益上看,兩國是完全一致的。
但息侯就僅僅因蔡哀侯見了自己老婆一面,就置國家存亡而不顧,甚至引楚兵攻打蔡國,這是無論如何也說不過去的。
就算蔡哀侯見息媯時為其驚世美貌所傾倒,說做出了一些無禮的調戲言語或動作,但也不至於兵戎相見啊。
這中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這個謎,一直流傳了兩千餘年,中國曆代學者不少為此大惑不解和爭論不休,而直到2006年“清華簡”橫空出世,這一千古之謎的真相才真正水落石出!
第四、蔡哀侯見息媯之謎
“清華簡”乃是秦始皇“焚書坑儒”前成書,數量約2500餘枚,據碳14鑑定,年代為戰國中後期,其中記載的內容價值極為重大,是現代中國考古史上最重要的發現之一。
“清華簡”來源如今已不可考,普遍認為是盜墓賊盜墓所得,其在2006年底於香港文物市場上首次出現。
2008年清華大學領導從李學勤、楊振寧等學者口中得知此物現世,立刻派人前去考察真偽,在確定此簡為真後,清華大學校友當即出資買下這批竹簡併捐贈給了清華,所以叫作“清華簡”。
而在清華簡《系年》的第五章中,便詳細記載了蔡哀公見息媯一事。
原文如下:
蔡哀侯娶妻於陳, 息侯亦娶妻於陳, 是息媯。
息媯將歸於息, 過蔡, 蔡哀侯命止之, 曰:“以同姓之故, 必入。”息媯乃入於蔡, 蔡哀侯妻之。
這段話前面大半部分與《左傳》中記載基本一致,而不同點則在於最後一句話:蔡哀侯妻之。
這句話的意思就很明確了,蔡哀侯見息媯時並不是“不禮貌”這麼簡單,而是“妻之”,換句話說,他在見面時汙辱了息媯。
如此一切便都真相大白了,也解釋得通了,正因蔡哀侯幹了這齷蹉事,息侯被帶了一頂綠帽才會如此怒不可遏,才會在後來不顧蔡息兩國情誼招來楚兵滅蔡......
在揭開此謎之後,不少歷史學者迅速發表相關學術論文認同這一判斷。(如復旦學報《失德而後禮——清華簡系年“蔡哀侯娶妻於陳”章考論》、《清華簡“系年”與息媯事蹟》等等)
息媯姿容蓋世,但這一切似乎並沒有給她帶來好的結果,生命中第一個男人和第一任丈夫都因她的傾國之姿而滅國,一生可謂命運多舛。
那麼一代美人息媯的結果就是如此嗎?
並不是!
她在被楚文王擄回去後的經歷,更加傳奇,其真實歷程就算與電視劇中的羋月、甄嬛、孫若微相比,亦不遑多讓。
第五、息媯最終命運如何?
正如前文所講,息媯去了楚國後成了息夫人,剛開始她對楚文王恨之入骨,畢竟人與丈夫正過著幸福美滿的生活,結果突然跑來一男人將自己國家滅掉,又把自己擄回去當了壓寨夫人,換哪個女人心裡恐怕都接受不了。
所以進楚宮數年,息夫人從未主動與楚文王說過話。楚文王雖說對息夫人一往情深,但老婆始終不理睬自己也不是個事,於是有一天他忍不住問息夫人,為何進宮這麼久都不願同他講話。
息夫人倒也實在,回答說:“我是一個女人,卻前後伺候了兩任丈夫,我沒法就這樣一死了之,但也沒什麼話可說的。”
當然,息夫人雖不願主動理睬楚文王,但這並不耽誤楚文王要和她生孩子,到楚國不久,她便接連生下了2個孩兒。
歷代楚國國君均為熊姓,因此息夫人生下的熊大叫熊艱,熊二叫熊惲。
息夫人與楚文王一共生活了八年,文王死後,熊大即位。只是這熊大登基後整日嬉戲玩耍,不理國政,然後又怕弟弟奪位,便想殺了熊二以絕後患。
誰知訊息不慎走漏,熊二竟連夜逃到隨國,此後熊二向隨國借兵,加之也有楚國大貴族支援於他,於是一路帶兵殺了回來,幹掉了熊大,自己登基即位,這就是春秋歷史上著名的楚成王。
熊大熊二先後成了楚王,那麼息夫人自然也升級成了太后。
只是她這個太后日子一直不太好過,先是倆兒子自相殘殺,雖然熊二最終獲得了勝利,但楚成王根基淺薄,王座並不穩當,而她這個太后又太漂亮,所以到頭來她堂堂太后竟被楚國大臣所覬覦。
垂涎息太后美貌的是當時的楚國令尹熊子元,此人也是楚文王弟弟,息太后的小叔子。
令尹這個崗位相當於後世的宰相,秉一國之政,而這熊子元更是不簡單,當時的楚國大政俱由其一手掌控,所以息太后和楚成王這對孤兒寡母一開始過得甚是小心翼翼,生怕惹惱了他這個權臣而篡位。
熊子元小叔子對嫂嫂有想法,但這事畢竟不上臺面,於是這熊子元便絞盡腦汁想了一個即使今天看來都極為奇葩的餿主意。
他認為息太后死了老公後平常一定很是空虛寂寞冷,於是便派人在息太后的寢宮旁修了一間屋子。
這屋子修來幹嘛呢?
答案:誘惑太后。
熊子元派了一些青年男女住在屋內夜夜笙歌,又安排人在屋子裡不斷演奏一些靡靡之音,妄圖以此勾動太后心中之火,以達成他心中不可告人的目的。
息太后對她小叔子做的這些事煩不勝煩,但又不好意思明說,便讓周圍的人傳話說她對這些聲色犬馬之事不感興趣,楚國大敵在側,希望令尹不要一天到晚在她這寡婦身上費功夫。
熊子元聽到傳話後,認為嫂嫂不接受他的愛是因為看不起他,所以打算立下軍功,讓嫂嫂看看自己的本事。
同年秋天,熊子元親率600戰車出征攻打鄭國,班師回朝後便公然住進了宮中。然而息夫人經這麼多年鍛鍊,早已成長為情場高手,兩人一番糾纏下來,竟愣是沒讓熊子元得逞。
此後息夫人與兒子楚成王積極拉攏楚國貴族,在伐鄭兩年後,起兵誅殺了熊子元,徹底奪回楚國大政。
至此息夫人總算幫楚成王穩住了王位,自己功成身退隱居深宮,加之年齡漸長,之後有關她的記載便消失在了史書中。
縱觀息媯一生,出生高貴、容顏傾世,先後與蔡哀侯、息侯、楚文王、熊子元4個手握重權的男人糾纏不清,美貌、宮鬥、權謀、愛情、滅國大戰樣樣不缺,若非她之經歷全是史實,活脫脫就是個女頻網文中的大女主角色。
息夫人經歷獨特,基本可算是中國詩人群體中的頂流人物,李白、杜牧、王維等歷代詩人都曾為她揮毫潑墨,節選一首,以作本文結尾:
楚宮慵掃眉黛新,只自無言對暮春。
千古艱難惟一死,傷心豈獨息夫人。
——清 鄧漢儀《題息夫人廟》
如今蔡侯劍已是湖北十堰丹江口市博物館“鎮館之寶”,因這把劍引出的英雄人物的恩怨情仇,早已隨著漢江的千年流淌煙消雲散,多少豪傑,早已化作黃土一抔,反而是息媯這名弱女子的故事,才是真正一直流傳不朽。
文/夢醒錦官城